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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周洵這種能力強又有想法,勤奮且願意埋頭苦幹,家裏又有錢和背景的學生,自然沒有老師不喜歡。
郁老闆在之前也是悶頭做項目的主,不過,隨着學院裏幾次人事更迭,將他們這種一心沉迷學術不走行政路線的導師的很多好處都給砍掉了。
例如招學生的多少,例如修建了新的大樓后每個導師分到的實驗室的面積的多少,例如做行政的工作人員對他們這種光桿做學術的導師的忽視等等,總之,不患貧患不均,種種事情都能讓人心理不平衡,是以郁老闆之後也開始競爭行政職務了。
學術圈子也講究門第和傳承,導師和師兄弟姐妹同門甚至是弟子們,就是以後的可能的合作夥伴,這些都是最重要的上升通道的人脈資源。
郁老師手下有幾個小導師,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就有對利益的追逐帶來的矛盾,郁老師做了副院長后,先是引入了鍾蠡,之後又說動了周洵。
周洵是有學術前途的人,郁老師絕不想看到他真回家去繼承家業做生意,所以不管是為了周洵好還是自己想用到周洵,郁老師很快就聯繫周洵,說動他回學校,而且給了周洵不少承諾,例如,讓周洵從醫院調職過來直接是副教授,又讓他去新建的實驗樓的新實驗室做管理,而且直接給兩間新實驗室給周洵,還以人才引進政策給他啟動資金等等,當然,這些不是白給,周洵要在五年內出一些成果。
不管是出於對未來的規劃和利益,還是出於對導師的尊重和追隨,周洵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在郁老師向他提出這件事後,他稍稍考慮了一天,就給了郁老師答覆。
第二天,省上檢查了醫院的結核病工作,不消說,的確是做得非常糟糕。
結核病作為一種通過呼吸道傳播的傳染病,需要隔開的專門的門診,這樣才能避免院內感染給別人,但這家醫院根本沒有專門的門診,這也就罷了,他們也只有一個門診醫生,而且還兼看其他病。即使真有結核病人,大多也被打發到諸如C城這種大城市的醫院裏去看病了,而那些非常窮完全無法去別的地方看病的病人,有時候這些病人,就直接放任不治療了,只有一少部分才給予了檢查和治療。
檢查也基本上都是採用照胸片這種影像學的方法,不怎麼開細菌學的檢查單,這也是實驗室基本上沒有接過疑似肺結核患者痰樣的原因。
因為實驗室基本上沒有開展過這個工作,柯眉去檢查時,自然是要什麼沒什麼,也就沒什麼可檢查的了。
之後疾控怎麼讓縣裏疾控和醫院協調開展之後的工作,周洵並不清楚,不過從第二天開始,疾控那邊就有一個以前專門看結核病的門診醫生調到了醫院來工作;還有一個實驗室的老師轉到了實驗室來,這個老師姓宋,醫院也想他直接調過來,不過他沒有同意,只願意過來帶這邊的工作兩個月,之後還是回疾控去。
宋老師五十歲出頭,沒兩年就要退休了,做事非常認真負責。
他一來,就將痰檢的工作整理得條理非常清楚。
實驗室讓那個年輕的小妹妹專門跟着他學,以後就專門做結核。
宋老師是從疾控過來,雖然也是在實驗室做檢驗工作,但是疾控的工作方式和醫院的工作方式還是有些不一樣。醫院更注重對病人個人的樣品的檢驗,檢驗了發報告就算完,但是疾控在檢驗一個病人的樣本之外,會對病人的各種信息進行登記,病人是初診還是複診,是第幾次複診,每一次的編號都能對應上,甚至可以根據編號查到之前的初診時間和結果等等,這些工作讓實驗室也能對這個病的情況有一些直觀的認識。
小妹妹跟着他學得很認真,做實驗作為一種熟能生巧的實踐性工作,長時間的工作經驗十分重要,這個過程中有一個老師帶着做,效果不言而喻,所以宋老師才要待兩個月再離開。
宋老師雖然已經要退休了,而且又只是一個貧困縣裏的疾控的小小的實驗員,但他卻有非常重的求知慾,在帶弟子之餘,他最喜歡的就是找周洵談論實驗和項目。
周洵還被他帶去了疾控的實驗室參觀,這些年,國家對基層的投入非常大,疾控的P2實驗室空間大,而且設備比縣裏這個醫院的先進多了,有愛滋項目的流式細胞儀和病毒載量儀,宋老師又把顯微鏡改裝得可以攝像,甚至還有一台PCR儀和結核的分子檢測設備……
周洵大感興趣,找宋老師借了實驗室,有些工作甚至不用回C城去做了,直接在疾控的實驗室里做,然後將需要測序的東西全寄到公司里去測序,他直接做數據分析就行了。
宋老師對周洵的項目很感興趣,周洵答應之後帶他做項目里的主研人員,便接受他幫自己做部分實驗。
時間過得飛快,到十一月省上再派人來檢查他們醫院的結核工作,這項工作已經做得非常順了。不過,這個縣上依然不能做耐葯結核的治療,只能轉到市上去,而因為這山裡太貧窮了,市上工作也做得不好,耐葯結核病人,其實只能轉到C城的醫院裏去。
因為結核會通過呼吸道傳染,醫院被檢查后領導就想辦法,專門隔了一間房出來,又從疾控借了一台舊的生物安全櫃,專門做結核的痰檢工作。
這一天,小妹兒休假沒有在,周洵便幫她做這個工作。
在實驗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個專門的窗口放痰杯,但因為這裏的人識字率低,這些病人或者家屬,不看指示標誌將痰杯亂放的事情依然時常發生。
周洵從實驗室出去到走廊上伸個懶腰,正好遇到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孩子拿着痰杯過來,男孩子大約十幾歲,看到周洵后問:“這個是放哪裏?”
周洵伸手指了一下走廊另一邊的窗口,在對方要走過去前,他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對方只好停了下來看向他,周洵去戴了口罩和手套,從他的手裏接過了他送來的痰樣。
周洵看了一眼后就嘆了口氣,“這個是誰的?”
男孩子回答:“我爸。”
周洵問:“他是要住院嗎?”
男孩子回答:“不知道。但是住院好麻煩,我們要回家去。”
周洵說:“你爸這個痰樣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要從肺部咳出來的深層的痰才行。你爸還在的話,你讓他從新咳一次出來。”
“沒有杯子了。”對方有些發愁。
周洵進實驗室又拿了個新的痰杯給男孩兒,還在痰杯上面寫了男孩兒父親的名字。
按照標準,非住院病人的痰樣,一般需要夜間痰、晨痰、即時痰三份,做三次檢測,這樣的檢測的正確性才高些,不過醫院裏,經常只讓病人咳出即時痰就行了,這會造成很高的假陰性,而且很多病人並不按照要求咳痰,只隨便應付地吐一口口水,這樣的話,假陰性概率更高,很多醫院於是就懶得做痰檢,只用胸片判斷肺結核,沒有細菌學診斷證據,這其中又會導致一定概率的誤診了。
男孩兒拿着那痰杯走了,過了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跟着他來的還有他母親。
這個中年女人不比周洵大幾歲,不過看着卻是年老很多。
她詢問周洵,為什麼又讓她老公咳一回,周洵只得對她解釋了其中原因,“他之前的痰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這樣會查不出來。”
中年女人說:“怎麼會查不出來,他幾年前就查出來是肺結核了呀。”她看周洵太年輕,有些懷疑地打量他,“是不是你們這裏不行。”
這哪兒和哪兒啊,周洵覺得自己又多此一舉了,他還沒說話,另一個同事陳老師走了過來,陳老師沉着臉呵斥那個中年女人,“在這裏吵什麼吵,你們之前送來的痰不行,那就再去好好咳一回濃痰出來不就行了,到底我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你是醫生的話,那你就按你的想法辦。”
對方被陳老師吼得馬上就肅然起敬了,帶著兒子走了,去讓她老公重新咳痰去了。
陳老師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然後對周洵說:“周老師,你呀,你就不能對這些人輕言細語說話,你態度越好,他們越以為你做不好事,你越凶,他們反而越聽你的。”
周洵在心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