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輕嘆了一聲。「俗話說死者為大,就算官府答應解剖,家屬也不會同意,所以還沒有機會。」
炎承霄可以理解,也更讚歎她過人的勇氣。「確實沒有人希望死去的親人又平白無故挨上一刀,那太殘忍了,不過也愈令我好奇,令尊為何會懂得驗屍這門本事,難道他在衙門裏當差?」
「呃……可以這麼說,曾經聽先父提起年幼時,隔壁正巧住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因為膝下無子,過世之前便將一身本事傳授給他……」父親生前常說那名老仵作是自己的貴人,若沒有他,很多案子就破不了,也無法讓死者瞑目。
「好了!四爺就別顧左右而言他,究竟你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她可不打算隨便被人唬弄過去。
眼看敷衍不過去,炎承霄只好招了。「那就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我是真的看不見,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聞言,睿仙不禁一臉錯愕。「這是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是很重視顏面嗎?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與其讓大家在私下議論紛紛,不如讓他們親眼目睹,這麼一來,便會以為我從此成了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這個虎衛司都察使的位置只怕很快就會換人坐了。」他又把話說得更直白些。
睿仙立刻會意。「重要的是趙家不再覺得受到威脅,如此一來,便會疏於防範,要找出罪證也就容易多了。」
「沒錯。」炎承霄的笑意更深了,不禁捫心自問,身邊有幾人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何況又是女流之輩,自己又認識哪個女子像她這般冰雪聰明,懂得舉一反三?
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明明十分在意看不見,可為了找出趙家的罪證,連自尊和顏面都願意拋棄,這對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來說有多困難,連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四爺勇氣可嘉,令人佩服。」睿仙對這個男人有了另一層認識。
炎承霄揚起俊美的笑臉,足以令女人臉紅心跳。「能蒙你誇讚,看來今天這一趟出門,實在是不虛此行。」
「四爺過獎了。」她謙虛地說。
這一刻,炎承霄不禁遺憾看不到她的長相,真想親眼看看。
【第七章】
過了片刻,茶樓夥計送來店裏的三道招牌菜,睿仙原以為只是些小菜,想不到有魚、有肉,而且相當精緻。
「……這是方才有人要小的交給四爺的信。」在退出廂房之前,茶樓夥計恭謹的遞上。
炎承霄什麼也沒問,只是將右手心朝上,接下書信。
自從雙眼看不見之後,皇上准他告假半年,虎衛司都察使的職務則暫由都察同知王大人代理,不過也只處理公文往來,最重要的監視結果和軍情機密,還是會有密探隨時來跟他報告,才能完全掌控。
待茶樓夥計出去,睿仙看着他將書信收進袖口,什麼也沒說,自然也不方便多問了。
「你先嚐嚐這一道『木樨飯』……」炎承霄雖然看不見擺在桌上的菜肴,不過已經聞到熟悉的香味。「每一粒米飯都炒得很完整,而且粒粒分明,每粒米飯都要泡透蛋汁,炒出來外面金黃、內心雪白,而且它所用的雞蛋,是吃了人蔘等藥材的雞下的,所以味道特別好。」
春梅趕緊幫主子盛了一碗。「小姐嚐嚐看。」
「好。」睿仙伸手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到嘴裏,嚼了幾下,滿意地直點頭。「真是好吃,可以吃到滿口蛋香……」
他又說起另一道菜肴。「還有這道『鳳還巢』,是在雞的腹中塞入栗子、紅棗、大蒜、紅蘿蔔等等,蒸熟之後,雞肉也就特別甘美有嚼勁……最後這道湯叫『百魚湯』,裏頭用鯽魚舌、鯉魚白、斑魚肝等等下去煨,直到所有精華都融進湯汁中,堪稱是湯中極品。」
就算是在唐家,睿仙也沒看過如此奢靡的吃法,不禁有感而發,這一餐花費的銀子,可以讓普通老百姓一家吃上兩個月。
「四爺對吃還真是講究。」這些高官權貴為了滿足口腹之慾,不在乎金錢,真是不知民間疾苦。
炎承霄勾起一抹笑意,像是聽出她口氣中的淡嘲。「不是我對吃講究,這些都是鹽商到京城來時最愛吃的菜肴,我可不是每次來都會點的。」
「鹽商?」她莫名地問。
他舀了一口木樨飯。「你說這麼好吃的一道菜,若少了鹽巴,是不是就淡而無味?」
「四爺說得沒錯,上自皇家,下至百姓,廚房裏都少不了這樣東西。」睿仙同意他的說法。
「的確如此。」他招呼地說。「不用客氣,盡量吃。」
睿仙不禁覷着正在喝魚湯的男人,見他不急着說明,也只能耐心的等了。
等吃到告一段落,大概有七分飽了,炎承霄才擱下手上的白瓷湯匙,要身邊的阿貴幫他倒茶,然後延續之前的話題。
「由於朝廷禁止私鹽買賣,所以那些鹽商仗着有朝廷賦予的特權,大發其財,吃喝玩樂就不用說了,養戲班、逛窯子更是稀鬆平常,不過又得上下打點,尤其是來自各級官吏的層層剝削,明勒暗扣,導致外強中乾、入不敷出,竟然有人想出在鹽中攙入沙土來販售的法子,讓百姓得先淘洗,才能食用,長久下來,百姓只好轉而購買便宜的私鹽。」
聽他這麼說,睿仙也毫不留情面地批判。「這等惡劣的行徑,根本是官商勾結之下衍生的惡果,卻要百姓們來承受,四爺真能視而不見嗎?虎衛司的職責之一不就是監督百官有無貪污索賄的情事,難道就不能將那些貪官污吏通通查辦?若還有類似的事發生,那便是四爺督察不力,怠忽職守了。」
炎承霄佯嘆一聲。「就算通通查辦了,再換一批人上來,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真是抓不勝抓。」
她看着碗裏的魚湯。「官鹽不僅昂貴,而且還被人攙了沙土,私鹽便宜,品質又好,堪稱物美價廉,百姓為了生活,也不得不艇而走險,不能怪他們。」
「那要怪誰?」他笑問。
睿仙橫睨他一眼。「當然要怪……四爺心知肚明。」
「皇上心裏也不是不清楚,只不過追本溯源才是根本之道,更何況也不能任由私鹽買賣繼續猖獗下去,令朝廷的威信盡喪。」說到這兒,炎承霄從袖內取出方才茶樓夥計送來的那封信。「……幫我看看裏頭寫些什麼。」
「是。」她慎重地接過,抽出信紙,才看了一眼,不禁滿臉疑惑。「上頭只寫了『下個月二十七鳳陽碼頭』十個字。」
炎承霄眉頭輕攏。「原來是在鳳陽碼頭……」他一直想知道下回私鹽卸貨的地點,想不到會選在船隻進出最頻繁的碼頭,加上又是漕運船,更不會令人起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確聰明。
「是很重要的事嗎?」她記得沒錯的話,鳳陽碼頭應該是在江臨府泰平縣,也是她之前的夫家,唐家人所住的地方。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大概在一年多前,虎衛司得到密報,有人在跟鹽戶收購私鹽,再利用漕運船運送到碼頭轉賣給販售私鹽的私梟。你該知道,漕運船是朝廷利用水路來運送官糧到宮中,或是運送軍糧到軍營,以及百官俸祿等等用途,而敢做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來,你認為會是什麼人?」
睿仙小心翼翼地問:「該不會……是掌管漕運的官員?」
「你說得沒錯,這個都漕運使叫趙德洸,是太皇太后的親外甥,相當受到先帝的寵信和重用,還曾經頒下一道聖旨,只要趙德洸在世一天,都漕運使司都由他來掌理,也等於是將整個河運運輸權力都交到趙家人手中,一千多艘漕運船就成了私人船隊,不但雜亂無章,如今就連皇上都難以插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為了除去這個弊端,就得先解決趙家大權獨攬的窘況。」
「四爺可有證據?」她問。
「趙德洸不可能一無所知,若非主謀,便是私下縱容,而能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只有趙家人了。」炎承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只是他做事向來小心謹慎,除了姻親、心腹和熟面孔之外,一概不信任,我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終於讓密探成功地混進其中,得知下次卸貨的時間和地點,只要當場人贓俱獲,便能將在朝中勢力已經紮根極深的趙家人一併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