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妾身看到兩名穿着黑衣的男子……一名身長約莫七尺,另一名矮了半個頭,前者臉型較瘦,鼻骨有些歪,可能是曾經受過傷……後者是單眼皮、下巴略圓,兩人手上都拿了把劍……還有……」她在腦中不斷地回想。「系在他們腰上的……都是青銅的虎形帶鈎,不知是不是湊巧,就跟四爺身上所用的十分相似。」
「方才你一點都不害怕?」炎承霄往後靠在椅背上,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她無法否認當時內心有多驚恐。「妾身當然害怕。」
聞言,炎承霄唇角露出一抹不太明顯的弧度,不過對她的細心觀察,相當的滿意。「既然害怕,還能過目不忘,的確不簡單。」
「四爺過獎了,其實談不上過目不忘,只是妾身的眼力比其他人好罷了。」重生之後,她在父親的同意之下幫忙驗過無數屍體,其中不乏一些無名屍,自然學會先從臉部和身上找出特徵,好查明死者身分,由於習慣使然,就算面對的是活人,也會先做觀察。
炎承霄點頭。「還有想到其他的嗎?」
「還有最後一點,妾身實在想不透……」她又蹙起眉心,腦海中浮現兩名男子的臉孔。「他們若真是刺客,也亮出了手上的兵器,儘管面無表情,可是眼神卻看不出一絲殺氣,究竟是為什麼呢?」
「殺氣?你見過?」炎承霄揣測地問。
她苦笑一下。「當然見過。」
「你觀察得相當仔細,比我預期的還要來得好……」他不禁咧嘴笑了笑。「你們可以進來了!」
就在睿仙納悶之際,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從屋檐上翻落,再躍進檐廊,最後跨進書房門檻,讓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驚跳起來,指着他們嚷道——
「他們……就是方才的刺客……」
春梅連忙擋在主子面前。「小姐別怕!」
「見過四爺!」兩人拱手,齊聲說道。
炎承霄向她做了介紹。「他們是我的屬下,蔣護和魏昭。」
「他們是四爺的人?可是方才為何不出聲說明身分呢?」就因為這樣,睿仙才會誤以為兩人是刺客。
他低笑一聲。「自然是有原因的。」
「難不成……這就是第二關,四爺故意測試妾身?」睿仙恍然大悟,雖然可以理解,但還是有些着惱,總覺得像個傻子,無端遭人戲弄,心裏頗不舒服。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他也承認了。
睿仙還是心有餘悸。「就算要測試,四爺也不該用這種法子。」
「這麼做真是太過分了,要是把我家小姐嚇出病來,那該怎麼辦?」春梅不禁要替主子討回一個公道。
「要替我辦事,就得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變故,若連這一點驚險都承受不住,那我也不得不另請高明。」炎承霄把話說得很白,要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番話讓睿仙不禁語塞,其實他這麼做也無非是在替自己着想,若等到涉入太深才來後悔,已經太遲。
「妾身明白四爺也是一番好意,既然答應幫忙,便不會出爾反爾。」她的心意並沒有動搖。
他直勾勾「看」着前方,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才啟唇。
「蔣護、魏昭,這位是姚氏,接下來會有一段頗長的日子,必須借重她的雙眼,所以會待在我身旁,往後有話也無須避着她……」炎承霄先讓雙方見過面。
「你們可以下去了!」
蔣護和魏昭朝他抱拳。「卑職告退!」
不過眨眼的工夫,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這時,炎承霄又從座椅上起身,一路摸索着桌面,從書案後頭繞出來,阿貴很快地上前攙扶。
「還有……」他神色轉為肅穆。
睿仙也跟着起身。「四爺還有第三關的測試?」
循着聲音,炎承霄側過身軀,和她面對面說話。
「也可以這麼說,那就是往後若真遇到有人行刺,身邊沒有人保護,你只管顧好自己的小命,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別想為我擋劍……」
聞言,睿仙不禁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想這位四爺傲慢自負、眼高於頂,沒有好處的事絕不會去做,偶有體貼的舉動,也是因為對方有利用價值,那麼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口氣嚴厲。「我要你對天發誓,絕不會再有方才那種舉動。」想到她拚命擋在他面前,無視自身的安危,就是不肯丟下他先逃命要緊,胸口好像被什麼給擊中,到現在還能感受到衝擊的力道。
「要妾身見死不救,只顧自己,實在辦不到。」睿仙自認無法丟下他不管,那會良心不安。
炎承霄俊臉一沉。「如果辦不到,那麼我只有另請高明了。」
「為什麼?四爺不是很想借重妾身的雙眼嗎?」她不解地問。
他表情掠過一絲困窘,說不出真話。「那是因為……要是傳揚出去,說我讓一個女人救了,豈不笑掉所有人的大牙,再也沒臉見人。」
「真是這樣?」原來是為了面子,睿仙心中有些失落,其實她也不懂自己在期待什麼,一定是把他和四郎哥給混淆了,以為他真的在乎自己的死活。
「這還用問嗎?你答不答應?」他執意要聽到睿仙親口承諾。
睿仙輕頷了下螓首。「妾身答應會先逃命,然後去找人來救四爺。」
「……那麼這第三關就算過了。」只有炎承霄心裏明白,他不希望這個女人為了救自己而死,至於更深一層的原因,實在不願去正視,可是再怎麼逃避,一旦起心動念,想要忽視可就難了。
「你先回小跨院歇着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說。」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她受到不小的驚嚇,炎承霄決定今天到此為止,讓她回去休息。
她也確實累壞了,於是先行告退。
直到聽不見睿仙主僕的腳步聲,炎承霄緊繃的神色才放鬆下來,又繞回書案後頭坐下。「我要在這兒想些事情,暫時不必伺候。」
「是。」阿貴也退下了。
炎承霄獨留在書房,片刻之後,確定自己動了心,不禁支額苦笑。
「莫非真是撞傷了腦袋,到現在都尚未痊癒,否則怎麼會起了這個念頭?她不只是個寡婦,還打算為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活寡,當個貞節烈婦,難道我炎承霄就非得去跟一個死掉的男人搶嗎?就算想要來當妾,只怕她會當面拒絕,還會指着我的鼻子痛罵一頓……」
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不禁這麼想。
一天過去了。
這座小跨院真的相當清幽寧靜,令人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睿仙這兩天將里裡外外都摸透,也更加喜歡這裏。
「姚姊姊!」七娘的叫聲讓停在樹梢的鳥兒都驚動了。
睿仙獨自坐在小廳里看《雪冤集錄》,雖然不知已看過多少遍,還是經常拿出來溫故知新,聽見叫喚,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是誰。
就在這時,七娘已經找到這兒來了。
「原來姚姊姊在這兒!」她還是一身男裝打扮,興沖沖地跨進門檻。「你還記得我吧,我是七娘。」
「我當然記得。」睿仙放下書,起身相迎。
七娘親熱地拉着她的手。「姚姊姊正在看書嗎?換作是我可坐不住,娘才會每回見到我想往外跑就直搖頭,這幾天還罰我抄佛經,才沒能來找姚姊姊,不過我一抄完,馬上就來了。」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着。
「……七娘。」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柔弱的女子嗓音。
「啊!我差點忘了!」七娘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勺,這才將好不容易追上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小身子拉進屋內。「姚姊姊,我來跟你介紹,她是五娘,是我二叔的女兒。」
睿仙看着面前這名年約十五、生得水靈靈的小姑娘,小臉上吹彈得破的肌膚還漾着粉嫩色澤,讓人想捧在手心上呵護。
「堂姊,她就是姚姊姊。」七娘又說。
只見五娘眨巴着水汪汪的雙眼,面帶羞澀的啟唇。「我是五娘,四嬸……啊!不對!現在還不能這麼叫……」
這一聲「四嬸」可叫得睿仙滿臉窘迫。「小姐弄錯了……」
七娘聽了不禁哈哈大笑。「堂姊,你不可以叫她四嬸,姚姊姊之所以住進府里,只是為了幫四叔的忙。」
「現在當然不是,可是以後……」說到這兒,五娘冷不防地捂住唇,不讓自己泄漏太多「秘密」。
「以後怎樣?」七娘睜大眼睛問。
五娘用力搖頭,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