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Memory
“我現在就是在接受治療啊,”陸離笑了笑:“但是我不會住院的,我怕有人會把你的病房拆了。”陸離對醫生眨眨眼,似乎剛剛他說的那些話只是危言聳聽。
“可你現在隨時都有內出血的危險,等到你自己發現再來我這,已經晚了!”
“你們修復得好‘母體’嗎?”
醫生被問得一愣,只聽陸離繼續道:“如果你所謂的治療,是把我的餘生都禁錮在病床上,我不如抓緊時間,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治療我這種病,我的研究成果大概比你的更有效。”
陸離並沒有在醫院耽誤太久,接受了基礎治療又領了一堆葯后,他就和唐彬離開醫院,按照原計劃,陸離還要回實驗室工作,但唐彬死活不肯,直把他拉回家按在床上,才稍微露出一絲好臉色。
“衣服我能自己換……”陸離試圖阻攔唐彬解他扣子的手,依舊失敗了。
“你別動。”唐彬語氣強硬,替陸離換好睡衣,讓他躺着,又蓋上被子,順手摸了摸他的頭,依然燙手的溫度讓他焦心:“我去弄點吃的,粥可以嗎?”
“你會嗎?”陸離挑起眉。
唐彬笑了一下:“馬馬虎虎。”他說著站起身,離開了卧室。
陸離目送着他的背影,也露出一個笑容,最近他記憶恢復得很快,隨着記憶一起恢復的,還有作為一個平凡人類的技能——不受母親喜愛的小唐彬可以獨自處理全部的家務,所以一頓飯自然是難不倒他的。
陸離起身去書架上拿下一本聖經,重新躺回床上,隨手翻着,對於哪句話可以喚醒唐彬的記憶,毫無頭緒。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聞到一股飯香,唐彬端着一碗粥走進來,坐在床邊,抽走陸離的書,然後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直接遞到他嘴邊。
“我說你啊……”陸離嘆了口氣,沒再推拒,張嘴吃了。他挑了一下眉,粥里加了香菇和雞肉,味道很鮮:“要不以後換你做飯吧?”陸離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看聖經幹什麼?”唐彬瞥着床頭的書,又餵了陸離一口。
“他們猜測你的記憶是通過心理暗示被封鎖的,聖經里大概有讓你‘蘇醒’的口令。”陸離說著,又拿起那本書,隨便翻了翻,開始讀裏面的句子,然後看看唐彬,後者搖了搖頭。
“也許是重複。”唐彬盯着書皮,低聲道:“你必仰起臉來毫無斑點,你也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他頓了頓,看向陸離:“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
陸離愣了愣:“你記住了?”
“很難嗎?我想記住的,都能記住。”唐彬垂下眼,又舀起一勺粥餵給陸離:“你說的話,每個字,我都記得。”
“你……”陸離一邊訝異於唐彬的過目不忘,一邊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甜蜜,他失笑,無奈地搖搖頭,隨手翻了翻書,找到記載這一段話的那一頁,看着這段完整的話。
“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不要驚惶,因為我是你的。我必堅固你,我必幫助你,我必用我公義的右手扶持你……”陸離皺起眉,總覺得這些話好生眼熟,這時候,唐彬再次把書搶走,同時塞給他一勺粥:“今天就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麼多事?”陸離挑眉。
“你的事,事無巨細。”唐彬說得理所當然,他喂完最後一勺粥,用手指抹了抹陸離的嘴角,讓他躺下,並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你不關心自己的身體,總得有人關心。”
陸離笑了,拽拽他的袖子:“上來,陪我躺一會兒。”
唐彬立刻脫了外衣,爬上床,陸離掀開被子讓他躺進來,然後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睛:“龍麒,拿聖經,念給我聽吧。”
“你希望我儘快恢復記憶?”唐彬有些詫異:“你不怕我想起過去的事?會對你們不利?”
陸離仰起頭:“我希望你能儘快保護你自己。”
唐彬皺眉,隱隱覺得陸離這句話讓他不安,卻又想不明白是哪裏不對勁,他嗯了一聲,翻開聖經的第一頁,開始低聲念起來。陸離笑笑,溫順地靠回他的懷裏。
儘管處在一個多事之秋,陸離和唐彬的生活依舊是平靜的,似乎波瀾不驚,看上去也沒有什麼改變。他們還是成日膩歪在一起,只不過做家務和燒飯的人換成了唐彬;他們還是每天一起去實驗室報道,在休息的空閑,坐在那邊如茵的草坪上曬太陽,吃東西,讀書;他們還是定期做-愛,唐彬還是那樣難以饜足,但卻不再那麼莽撞,學會了用溫柔殺死一個人……
如果沒有越來越厚的檢查報告,沒有邱教授時不時的約談和首長的電話,沒有那些沒完沒了的輸液和藥片,陸離真的覺得,一切都和過去一樣,甚至越來越好。
然後,就在某天晚上,陸離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肘蹭破了皮之後,血流不止,關節開始腫大,這是內部大量出血的癥狀,他掙扎着拍了拍浴室門,等到唐彬衝進來時,開始流鼻血。
那一晚,對整個疾控中心的人來說,都是噩夢一般的一個晚上。那個雜交體衝進大樓,速度快得嚇人,很多人都說根本沒看清是誰,那個人就衝進了診室,甚至有人因此按響了警鈴。主治醫生看到陸離時,是伴隨着一陣一陣的警報聲已經門外慌亂的腳步聲的,雜交體陰着一張臉,低吼了兩個字“救他”。
陸離的衣襟被血染紅,渾身腫脹,整個人胖了一圈。他的關節青紫,嚴重的內出血讓他整個人昏迷不醒,雜交體抱着他,那一雙眼睛,既無助又暴躁,主治醫生從未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那樣子,就像是一個絕望的人,抱着自己瀕死的戀人。
陸離立刻被送入重症室搶救,老院士親自趕來,他們調集了整個研究所最出色的醫生,甚至還有科研人員,陣仗之大,幾乎讓不知情的小實驗員誤以為是雜交體出了事。但即便是這樣,陸離還是出血不止,他的血小板急降,血液不凝固,可怕地往外溢……醫生們安排緊急輸血,更可怕的事出現了,陸離對血漿產生了排異反應。
“他的血型發生了變異。”救治小組發出絕望的嘆息:“感染酶侵染了他的血液,人類的所有血型都無法被他接受……”
他們立刻效仿當時復蘇雜交體的辦法,為他注射了大劑量的催化酶,試圖消除排異反應,然而雜交體的基因進化了,對之前那種催化酶已經免疫,他們必須將感染酶同步升級……可沒有陸離,這一步沒人能做到。
治療瞬間陷入僵局,每一秒的遲疑都是在浪費陸離的生命,醫生們看着病床上這個傑出的科研工作者,有人哽咽,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讓雜交體給他輸血。”顧雲忽然啞聲道:“這是我最後的一張牌。”他忽然轉過身,似乎不願意在手術室多停留一秒:“我去和他說。”
唐彬看到顧雲出來,立刻迎上去,他的頭炸裂一樣的疼,心頭是一股莫名的恐慌,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這讓不安和惶然在他身上加了倍。
“景年需要你給他輸血。”顧雲簡明道:“我帶你去抽血。”
“他怎麼樣?”唐彬看了一眼手術室的大門,疾步着顧雲,他走得比顧雲還快,甚至要時不時調整速度來等他。
“不太好,”顧雲皺着眉,臉色很難看:“他……”他瞥了唐彬一眼:“他被你感染了。”
唐彬皺起眉,兩個人已經走進診室,顧雲讓這裏的工作人員給唐彬抽血,來不及和他解釋更多:“我要儘快趕回去。”
“他會死嗎?”唐彬追問。
“希望不會。”顧雲丟下這句話,離開了診室。
“抽血。”唐彬臉色冷得嚇人,他把手臂伸過去,眼睛裏似乎結了霜,工作人員戰戰兢兢地把針頭推進血管,一口大氣都不敢出。
他會死。
唐彬腦子裏反覆回想着着三個字,另一隻手死死攥成拳頭,忽然腦袋裏一陣刺痛,一些畫面在眼前回閃着……
“她會死的!”他看到自己抓着一個陌生醫生的衣領,激動得面紅耳赤:“你們是醫生,必需要救她!多少錢都可以!我可以付!”
“先生,這不是錢的問題……恐怖襲擊這種事,誰也不想遭遇,那麼多傷者,醫院已經完全飽和了,你看看走廊上那些人……我只能向您保證,我們會儘力而為,這裏的每個人都需要救助。”醫生掙脫離開了,唐彬看到記憶中的自己頹然後退,一個小女孩也被安排在走廊的臨時鋪位上,她被炸傷,面目全非,幾乎被繃帶纏成了木乃伊,他抓起小女孩的手,她的關節異常腫大……
他又沖向另一個醫生:“醫生,您救救她!她有血友病!她在出血!”
“抱歉,先生,我去幫您找遺傳病科的醫生過來,”醫生朝混亂的走廊張望着,不斷有渾身鮮血的傷者被推過來,他皺起眉,安撫地拍拍唐彬:“請你稍等一下!”然而,唐彬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絕望地搖頭:“不,你不會再回來了,你救救她……”
最終那個醫生還是走了,等到唐彬等到遺傳病科的醫生來搶救,小女孩已經因為搶救不及時,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腦海中畫面飛閃而逝,唐彬看到自己站在墓碑前,獻上了一束百合花,他的身後站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隨着他站起身,男人走近他,低聲道:“走吧,你已經了無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