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百年後
“我們贏了嗎?”
“我們勝利了嗎?”
在那光和影交織的樹下,她還記得對面的人滿目眼淚的沖自己狂奔而來,左邊的斷臂上還殘留着大片血跡,奔跑中隨風而起的戰袍在烈日下白的晃目。
這金黃刺目的光色徑直戳向她的眼球,然而她只是直愣愣地睜大眸子,任百般滋味在喉間洶湧。
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是人類經歷了幾十年的掙扎和痛苦,從暗無邊際的黑暗地獄裏拼搶出來的一線生機。可是我們犧牲了什麼?多少多少鮮活的生命,多少多少滿腔熱血的戰士,多少多少寧死走上前線為了守護堡壘的英雄,然而犧牲更多的還是弱肉無能時刻的良知,因為無能為力活下去,沒有人會去照顧弱者,更沒有人會去顧忌弱者,所以丟棄沒有價值的而換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幾乎是每個人的本能,叢林法則吞噬了多少人性?
她不知道。
但是她想着,這一切可以結束了。
暗無天際的戰鬥,數不盡的屍海,被血色染紅的天空……都將成為過去,他們再也不用每天龜縮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岩穴里躲避喪屍,再也不用試圖用泥漿垃圾的臭味來掩蓋人氣,因為無論中途是多麼的艱險和困難,走到最後,勝利屬於他們!
“贏了……”她喃喃道,很快從眼眶裏就冒出了大顆的眼淚,然而卻滿含微笑地伸張雙臂,準備接住向她奔跑來的人,前面疾步奔走而來的男子滿目瘡痍,儘力微笑着,舒展開被疼痛磨礪出的層層皺紋,年邁而有力的步伐,朝着這邊……
當兩人的雙手似乎可以握住的時候,整個世界卻在眩暈,連帶着面前男人驚恐萬分的面色一起扭曲,她幾乎不能做出任何反應,眼睜睜地看着眼前世界的崩潰,男人在完整的現實里一點點破碎,化為零星、塵埃。
“啊——”模糊中,她似乎聽得一聲尖叫,似乎來自身後的營地,似乎是什麼認識熟悉的人,可是緊接着她就陷入一片茫然。
白光閃過腦殼,唯一回蕩在腦海里的只有一句話。
“鍾願你,生命如天空般湛藍。”
——至少,勝利了,不是嗎?
白光閃現之後,鍾藍在迷濛中感覺自己走過了一段漫長的黑暗甬道,直到盡頭,隱約可見一扇永遠保持那點距離的門,她上前而不得靠近,最後忽然聽聞黑暗裏炸出一聲巨響,四周的黑霧驟然退散。
揉揉眼睛,眼前的世界明亮起來。
“阿藍!嗚嗚嗚,我的阿藍,你怎麼樣了?”才剛睜目,就被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看不清五官的少女一把抱住,鍾藍身子頓時一僵,想要暗中使勁掙脫,然而這具身子似乎是意外的虛弱,居然連一區區少女的擁抱也無法抵抗。
鍾樂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寵的妹妹在面前突然暈厥,已是嚇得不知所措,她只好求着鄰居幫忙一起將鍾藍送往就近的醫院,醫療費已經捉襟見肘,然而妹妹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正哭得凄慘,忽然聽到護士說“病人有動靜了”,忙衝進病房內,這才有了鍾藍一睜眼便被死死抱緊的一幕。
鍾藍末日裏早已養成與人保持安全距離的習慣,突兀的一人湊近,直把她激得滿身雞皮疙瘩無所適從,但她強忍住不適,低垂下眼帘,便輕聲問道:“我這是在哪裏?你是……”
鍾樂似乎沒有聽清楚她所說的後半句話,但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爽朗得便咧開嘴一笑,眼淚還掛在嘴邊,這苦笑不得的模樣逗得鍾藍心裏一動。
“阿藍,你是不是因為家裏的境況壓力太大了?突然……突然就暈厥在門口,嚇得姐姐好怕!嗚嗚嗚,阿藍,你就別操心這些事了,都交給姐姐吧!”
阿藍?家裏境況?姐姐?
鍾藍不動聲色,卻慢慢抽回手,她心裏轉了幾個念頭,便淡然點頭,從容道:“姐姐,我這一暈,腦子有點懵,家裏你說的什麼事我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嘶……”然後眉頭一皺,便伸手撫住額頭,詳裝出頭疼的模樣。
鍾樂果然上當,眼淚刷的一下便又躺下來了,連着啜泣便自怨道:“都是姐姐沒用……姐姐不能好好地照顧好阿藍,現在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還得要阿藍操心……”
原來如此。
鍾藍按捺住心中隱隱焦躁的情緒,暗自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是醫院的樣子,但是經過末世摧殘的人類社會還有這種完整的醫院體系嗎?
另外這姑娘真情不似作偽,又直呼自己為妹妹,聽她言論,似乎這姐妹倆相依為命,妹妹由姐姐拉扯長大,現在家裏又遇上了姐姐一人無法解決的經濟困難,而妹妹情急之下……暈了?
鍾藍腦中霍得浮現出最後戰爭勝利,父親向自己奔來的情景,如果這不是夢,那麼接下來殘破的世界和眼前的場景都不該是夢了。
這算是什麼意思。
鍾藍在心底咬牙切齒道,這又算是什麼意思。
她,鍾藍,出生於末世里黑暗纏綿的時刻,在死亡邊緣苦苦掙扎了十幾年,眼睜睜看着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或慘死喪屍口中,或死於倖存者之間的傾軋,最後唯有一父親為保全自己趕上前線,還好……苦苦的征戰,最後終於迎來了勝利。
輝煌的勝利。
然而,卻在最後本該歡欣雀躍的時刻,讓她遇到這麼一個離奇古怪的事件,又是什麼意思?
然而,任由心中憤恨,她面上卻不能顯出分毫,目前又無法揣測出這一“妹妹”的性格,不便多說話,只好默默低下頭,聽着鍾樂伏在自己身上又是開心又是啜泣。
等着這一便宜姐姐緩過心情來,就見她豪邁地一抹眼淚,轉眼就露出一張明媚燦爛的笑臉,鍾藍末日十幾年來從未見過這樣純凈歡愉的帶着善意的笑容,不禁一怔,就被便宜姐姐扯過手去,鍾樂傻呵呵的笑開,領着在她看來“打擊過重尚未回神的虛弱”的妹妹,慘兮兮的掏光了口袋結完醫療費后帶着妹妹便離開了。
一路上鍾藍藉著頭疼不適,向便宜姐姐暗自套話,便宜姐姐不作他想,乖乖交代清楚了現在的情況以及兩人的身份背景。
之後再和這個叫做鍾樂的姐姐聊天,鍾藍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光輝紀年212年,離那場人類戰勝喪屍的“聖戰”已經過去了212年……
她還是叫鍾藍。
但是有人對她說“鍾願你,生命如天空般湛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