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夢魘

2.第2章 夢魘

丁曉柔着急地在長廊里來回踱着步子,方瑾孤單地坐在長廊邊。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彷彿過了一個世紀。好像心裏裝着沙漏,可沙子怎麼也不流淌,一顆焦灼的心,七上八下。

過了大概半小時,醫生和護士走了出來。

“可以了,額頭往上傷口摔得很深,縫了十多針,主要還是外傷,不排除有腦震蕩的可能,需要抽時間做個腦部CT。”邱明叔和惠姨連連點頭,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些許。

“那我們現在可以進去看他嗎?”這也是方瑾和丁曉柔想問的。

“可以,但時間別太長了,還是讓孩子多休息。”

“誒,好的好的。”

丁曉柔也心急惶惶準備跟進去,方瑾拉了拉她的衣袖。

“等一下吧,一下子那麼多人進去,空氣不流通。”她耷拉着腦袋陪方瑾坐了下來。

方瑾側過眼去看她,丁曉柔粉撲撲的臉像個傲嬌的蘋果,眼睫毛長長,又濕噠噠地垂在眼瞼上,因為她難過了,眼睛也濕了。

“小瑾,我真是很難受,剛才的那種感覺就像你出事的那一天我們在醫院,你沒有動靜的躺在裏面,我六神無主地站在外面。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爸媽媽,你和小凱對我來說都是那麼重要,你們誰也不能離開我。”她轉過頭來望着方瑾,眼睛裏有着些許的茫然卻又堅定。

“不會的,誰也不離開你,陪你一輩子。”方瑾想去握住她的手,遲疑了一下,又放下了,凝視着她的雙眼輕輕的說。

過了一會兒,邱明叔和惠姨出來了。

“小瑾,曉柔,跟你們爺爺奶奶和爸媽說小凱沒事了啊,你們進去陪陪他,我和他爸去給你們買點好吃的。”惠姨終於鬆了口氣。

方瑾和丁曉柔進去了,丁曉柔氣不打一處來,拿起隔壁傳的枕頭就要往那小子臉上掃,舉在半空裏,看他纏繃帶的腦袋,又遲疑了下,輕輕放了下來。

“平時打你打慣了,這下倒好,得有好長時間不能跟你動手了吧?”

“你想打也可以打呀,打傻了下半輩子養我唄。”他一張欠揍臉,賤賤的笑着。

“呸!臭蛋,都這樣了還閉不上你那張臭嘴。”丁曉柔怒嗔道。

“邱凱,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弄成這樣?你不是打電話跟我們說在路上買烤串嗎?”方瑾疑慮道。

“說起來惱火,就是四班的大齊,和他的幾個狗腿子,圍毆推我來着。”

“好端端的,什麼仇什麼怨?為什麼欺負你?”

“這小王八蛋平時在年級里霸道得很,到處嘚瑟欺負人,上次我路過他們班看到他們幾個人圍在一起欺負他們班的小四眼,我看不過去,幫小四眼出了次頭,驚動了他們班主任,他在教導處那裏被記了一次過,這不就找我尋釁報復來了。”

“這王八蛋也太狠了,虧得沒把你弄死,這是故意傷害,一定要報警,讓學校開除他。”丁曉柔拍桌而起,憤憤不平地說。

“你覺得他們是真的想害你么?這個事情你自己想怎麼解決?跟明叔惠姨說了么?”方瑾尋思了一下,問道。

“說真的,其實我覺得,他們只是想教訓我一下,沒成想下面是個陡階,我能摔下去,受這麼大傷,估計他們也嚇傻了。情況我也跟我爸媽說了,就快高考了,雖說他們這幾個狗蛋也讓我心裏面惱火,但是也不能讓人家都白白沒了前途。我想還是看他們態度,私下和解算了,要是他們真心跟我道歉,以後不幹這些禍害人的事,就不把事情鬧大了。我爸媽也願意接受我的想法的。”話說出口,他長長地吁了口氣。

“可是大齊那王八蛋—”方瑾拉了拉丁曉柔的衣角,“我們不說話了,讓他休息吧。”她只好壓着性子,安靜下來。

邱凱閉着眼睛,靜靜地躺着,頭上纏着繃帶,像一具獃獃的木乃伊,過不一會兒,嘴角漸漸的浮着笑,終於沉睡過去。方瑾牽着丁曉柔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把丁曉柔的手放在上面,讓他們的手疊在一起,嘴角漸漸地浮起微笑。

“曉柔,我們會一起考上重本,會去同一間學校,高考過後的時光,我們會很快樂的。”

“你就這麼肯定呀?那我們就報同一個學校,可是一起被錄取這很難的吧?”

“我相信,我眼中的未來很美好。”

在丁曉柔的狐疑的表情中,方瑾迫不及待地開始期盼未來生活的畫卷早點展開,因為她的生活已經被霧霾籠罩了很久很久了。

天漸漸地黑了,丁曉柔回去了,爺爺奶奶過來看過邱凱后也陪方瑾回了病房。

“奶奶,你說爸爸媽媽離開我們以後會去哪裏?會上天堂嗎?在另一個世界會過的快樂嗎?”

“會的,小瑾的爸爸媽媽去了天堂也會很快樂的,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奶奶輕撫着方瑾的頭。

“可是那裏沒有我,也沒有爺爺,沒有奶奶,他們也會覺得快樂嗎?”

“可是爸爸媽媽在天堂也會看到我們呀,他們也會想念小瑾呢,他們會看着你長大,看着你大學畢業,看着你找到很棒的男朋友,還要看到你結婚生子,你爸爸媽媽會在天上一直牽挂你,就像自己從來沒有離開你。”她溫柔地輕撫着方瑾細細的鬈髮。

方瑾閉上眼睛,心滿意足的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身體很沉重,迷迷糊糊中有一股力一直往下壓,壓得她的胸口喘不過氣來,她動動手指,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她覺得口舌非常乾燥,想起床喝杯水。可床頭柜上卻沒有水杯。只好下了床,不停地喊“有人嗎?有人嗎?”卻沒有人進來,於是徑直走了出去,可長長的走廊上卻空無一人。沒有醫生,也沒有護士,也沒有病患。

“小瑾!”久違的熟悉的聲音,是爸爸,媽媽。

恍惚間他們就站在走廊的盡頭,方瑾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們漸漸變得越來越清晰。

“爸爸,媽媽!”她激動地向他們跑過去。

“爸爸,媽媽,你們不是已經……”

“小瑾,你說什麼呢?走,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我們一起去海洋館,給我們的寶貝過生日。”

媽媽順了順她的頭髮,滿眼溫柔地說。

“我的生日?可我的生日已經過了,我們去過海洋館了呀,回來的路上我們……”

“小瑾,那都是夢,今天才是你的生日。車在樓下,爸爸開車,我們這就走。”

“不是的,爸爸媽媽,你們已經……”

“小瑾,你一定是做了一個噩夢,還犯迷糊呢,快走吧,太晚去海洋館會關門的。”

爸爸拉着她的手,又擁着媽媽,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恍惚間不知道怎麼下的樓,怎麼坐進車裏的,又是怎麼到的海洋館,一切像快進的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地過着,這種感覺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卷錄像帶,又把自己代入了。

白鰭鯊在她頭頂的上空慢慢的滑行,懶懶地在它靜謐的藍色世界裏遊走。

“小瑾,這裏的神仙魚真漂亮,快過來看。”媽媽笑顏盈盈地向她招手。

她神思遊離地向她走去,那玻璃后的另一個世界是那麼安逸,神秘,小小的神仙魚,五彩斑斕的身軀,悠閑自得地在它的世界裏游來游去。在她的眼中漸漸地模糊,化成一團虛晃的白影,又具體地清晰起來,她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假如你用相機捕捉她彼時的表情,你一定會發現她的瞳孔在恐懼中驚異的擴大了數倍。因為那不是成群的神仙魚,那分明是成群的大白鯊,向她兇狠地咧着大口,尖利的牙齒好像要劃破玻璃,隨時衝出那個禁錮的世界。她開始暈眩,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怪異地旋轉,這光怪陸離的一切讓她的脾胃劇烈的翻湧。她兩眼一黑,終於禁不住嘔吐出來。

“小瑾,快醒醒。”

她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群游來游去的神仙魚,而她抵在它們的世界外,疲乏倦怠。

“怎麼搞的,趴在玻璃上看魚都能打盹,孩子累了,早點回去吧。”爸爸撫着她的額頭說。

出了海洋館,坐上車,她身心恍惚地發著呆。

“小瑾,今天開不開心呀?爸爸媽媽陪你一天,這個生日過的高興吧?”媽媽笑着說,方瑾側過臉去看她,她覺得媽媽溫暖的笑顏真的很美,像一朵盛放的康乃馨。

“爸爸給你唱個生日快樂歌,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mybaby,happybirthdaytoyou!”

他單手握着方向盤,扭着肩膀,另一隻手還揚起來助興,把她們逗得前仰後合。

“小瑾,今天過得開心嗎?”他問。

“開心,爸爸,媽媽,我們每一天都這樣過好不好?”她哽咽地說。

“再也不要離開我,我以後都會很乖的。我會好好讀書,好好努力,做個讓你們驕傲的孩子,讓你們高興。我不想回到那個噩夢裏,這才是原本屬於我的生活,你們留在這個世界裏,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不知不覺間,她的臉頰上滾下兩行溫熱的淚。

“傻孩子,給噩夢嚇昏了,盡說傻話,爸爸媽媽從來都不會離開你的。”媽媽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

“你已經長大了,爸爸媽媽很放心,不管在哪裏,小瑾你都是讓我們感到驕傲的孩子,爸爸媽媽以你為榮。”

車裏放着周杰倫的歌,她知道爸爸不喜歡聽這類口齒不清的流行歌曲,因為她喜歡,所以他總放,只為了讓她的耳朵享受快樂,以至於讓自己的耳朵忍受那怪異的曲調和歌詞循環往複:

“想回到過去

試着讓故事繼續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分散時間的注意

這次會抱得更緊

這樣挽留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她閉上眼睛,輕輕在心裏說,這是真實的,過去是一場夢,她活着的當下才是真實的。她不需要回到過去,因為她正在真實地擁有,沒有假設的人生,過去才是一場夢。

她心滿意足地活在心中這個真實的世界裏,可是隨着哐的一聲巨響,它很快支離破碎了,大貨車把她們半個車身壓扁了,爸爸手握方向盤,倒在血泊里,媽媽被流彈一樣的玻璃扎得滿目瘡痍,她蜷在她懷裏,因為這一切始料未及的發生時,她第一個把她護在了身下。車子不停地冒着煙,她清楚地感覺到疼痛,但是肉體的疼痛卻不及心裏被撕裂的萬分之一,因為她的世界又一次瓦解了,再給她一場虛幻短暫的幸福后又徹底的崩潰在她眼前。她心灰意冷地爬出了那輛支離破碎的車,像一具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向前挪着步子。她看到了一個女孩,在火光鱗鱗的黑夜裏行走,穿着和她一樣的衣服,留着和她一樣的長發。安靜得遊走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裏。

“幫幫我,幫幫我!”她氣若遊絲地衝著她的背影請求。

“幫你?你要我怎麼幫你?”她慢慢地轉過頭來。

方瑾卻愣住了,驚詫地說不出話。因為她分明看到的是她自己,或者說是和她無一不像的另一個她。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方瑾歇斯底里地質問起來。

“我?我就是你咯。”她淡淡地說。

“不,這些都不是真的,這個世界是假的,這是我的一個夢,而你是夢境裏一個虛無的騙子。”方瑾憤怒地吼叫起來。

“可能吧,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浮生若夢,虛也是實,實也是虛,誰說的清呢?”她依舊淡淡地答道。

方瑾雙腿無力,疲軟地坐到地上。望着她,那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在照鏡子,但是有一天你發現鏡子裏有了另外一個世界,鏡子裏的自己居然能跟自己對話。

她望着遠處那輛冒煙的小汽車被貨車壓扁了半個身,不時地往外吞吐着火苗,而她的爸爸,媽媽此刻被困在裏面。永遠不可能活蹦亂跳地走出來,不可能溫柔地再對她笑,給她唱那支生日歌,再也不會了。他們再一次,從她的生命中,永遠,永遠地離開了。

淚珠啪嗒啪嗒地掉在膝蓋上。

“回去吧,你是我,我是你,但我不完全是你,你和我的世界是平行的,但我遊走在時間軸上。”她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想要我的爸爸媽媽。”方瑾甩開她的手,沖她怒喊,把心底的悲傷和憤怒發泄到復刻版的另一個自己身上,只有聲嘶力竭地去嘶喊,去發泄自己的憤恨才能讓自己有片刻的瞬間不去清醒地感受這深刻的痛苦。

“也許,你能單向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但是不可能像我一樣遊走,你和我是不同維度的。以後也許會改變,但不是現在。再見吧!”

她像一輛有軌的列車一樣漸行漸遠。

“不要走,幫幫我!”方瑾試圖去抓住她,去抓住另一個自己,卻抓空了,什麼都沒有。

她揮舞着手,撲棱一下坐起來,已經是滿頭大汗。陽光打在被單上,護士正走進來送早餐。她想她是做了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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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愛嬌妻,輕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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