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
楚歌想了想,收了文件起身站到辦公桌前等着安雅。
林安雅。
她們確實是多年的好朋友,但也有八年多沒有見過面了。
辦公室的門很快被推開,“小歌!”一個紅衣似火的女孩子風一樣地卷了進來,炮彈一樣撲到她身上,將楚歌抱得緊緊的。
儘管早有提防,楚歌還是被她推得往後仰了仰,騰出一隻手撐在桌子上,方才站穩了。
門邊引着安雅過來的曼文露出驚訝的神色,楚歌沖她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嚶~嚶~我可想你啦!”過了好一會,安雅才放開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小歌,你真的一點也沒變誒。”
楚歌笑,這才有空看面前的女孩子,白衣紅裙,大紅色的長外套,看起來,耀眼而奪目。
她說:“你也沒變啊。”事實上,林安雅較之八年前更漂亮了,八年前,她們都還只是青澀的孩子,而現在,她已如一枚成熟的果實,渾身上下都是誘人的甜香。
安雅踮起腳在她臉上親了一口:“MUA,我就喜歡你這樣說實話的妹子。”
做這些動作,她毫無生疏感,彷彿她們之間,並沒有隔着八年多的光陰,也沒有隔着那許多的……齷蹉和艱難。
楚歌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問她:“安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上午。我一到就來看你了,夠意思吧?”皺皺精緻的鼻子,笑微微地看着她,“小歌,厲害了呀,富豪榜第十哦。”
“這你也信?”她失笑,將她引到沙發前坐下,“要喝點什麼嗎?”
“你!”
楚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飲料扔給她。
安雅接過,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看什麼?”
“看你?”
楚歌張開手,“怎麼樣?”
“嗯,我得收回之前的話,小歌,你其實是變了的。”
“哦?”
“變得有氣勢啦,老闆的氣勢哦,小歌,我很高興。”
安雅是認真的,她在很認真地為她而感到高興。
楚歌笑一笑,岔開了話題:“這次回來多久?”
“不走啦。我其實很早就說要回來了,但是他們一直都不讓。說實話,”她抱怨說,“如果不是我跟我爸長得很像,我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把我一放逐就放了那麼久。”
“放逐?”
“不然呢,你以為真是讓我去留學啊?有出國留學,連家都不讓回的么?”
楚歌只是笑,看着她。
辦公室里嘰嘰呱呱的都是安雅清脆的聲音:“說起來真是好笑,我是前兩年才知道我媽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把我拘在國外的,就是因為那年我幫着我姐請人調查了唐致遠。小歌,唐致遠你還記得吧?當年還是你幫我從那個野種頭上弄到頭髮的呢,可惜我們拼了老命,我姑姑還不肯認那結果,我回來后才知道,我姑姑去世以後,唐致遠還把那野種接回了家,我姐因為這個也是一直在國外不肯回來,鳩佔鵲巢,真的是氣死我了!回頭這麼一看,好像就我倆枉做了壞人。”
“安雅。”楚歌眼睛脹脹的,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飄,“我爸爸走了,還有,我哥也成植物人了。”
“嗯。我知道。”安雅放低聲音,她走過來,再次用力抱住了她,“我看到新聞了,所以那天,我媽她們不准我回來,我和她們拚命也要回來。那時候我就想,如果見了你,我一定要好好抱抱你。”她摟着她,在她耳邊說,“對不起,你最難過的時候,我沒有在你身邊。”
楚歌:……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有點累,同時也有點難以名狀的凄涼。
她們都曾是被家人寵在手心裏的寶貝,但是現在,她已千瘡百孔,心如破絮,她卻一直還是那個被家人保護得好好的,活得恣意又任性的林安雅。
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會為她真心難過的朋友。
楚歌笑了一下,她沒有辦法回應她說“都過去了”,所以只能默默地笑一笑,然後拉開她,問:“在國外,最想家裏的什麼?”
安雅毫不猶豫:“吃的。”
“那走吧,我請你吃你想吃的。”
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楚歌和安雅都曾經走遍,那時候她們無憂無慮,不愁錢也不用去考慮前程,空餘的時間,除了玩也就是吃。
八年變遷,很多地方都已經面目全非,但總還有一些老店,頑強地繼續存在着,或笑傲於江湖,或泯然於眾生。
楚歌問安雅:“想吃什麼?”
安雅說:“想把我們以前走的路都走一遍。”
楚歌於是開着車帶她到處轉悠,每一家她們曾經喜歡的都吃上一兩樣,安雅說:“味道還是沒有變啊。”
楚歌卻只是笑,對她來說,味道其實早就不一樣了,但是,有人願意念舊,她也不會去拒絕。
那天吃得很飽很飽才回家,安雅本來是想要跟她一起回去的,她想去看看楚卿和楚媽媽。
楚歌搖頭說:“太晚了,而且我和他們也沒住一起。”
“那你是……哦,杜先生!”安雅一下就明白了,儘管她不怎麼想提,但也似乎並沒有不高興,甚至還壞笑着打趣說,“是不是怕我打擾了你跟他過二人世界?”她嘆氣,“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他呀?冷冰冰的傢伙,長得再好也不好玩。”
楚歌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
安雅就舉手作投降狀:“OK,我不說了,放心,不管你跟誰在一起我都沒意見,開心就好。”
網上的八卦,她也是一個不落都看完了的,但是她堅信,楚歌曾經遭遇的那些苦難是巧合,她也堅信,現在的她,儘管找了個看起來沒什麼人味的男朋友,但是她有錢也有權,所以一定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就像網上說的,她最好的朋友,已經是人生大贏家了。
楚歌沒有解釋,她說:“晚安。”打開了車門。
安雅皺皺秀氣的鼻子,帶着心照不宣的笑意下車走了。楚歌沒有走,她熄了車,在林家寬闊的大門外站了好久。無星無月又寒風刺骨的晚上,看着那道熟悉的大鐵門,讓她一下又想起了那一年的自己。
那一年,她身敗名劣、家破父亡。
她走投無路,跑到林家來求助。還記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林家當時正在宴客,外頭凄風苦雨,他們家卻是高朋滿座,歌舞昇平。
她甚至連林家的門都沒能進。
雨傘被風吹走了,她跌坐在泥濘里,絕望如蟻,噬骨吞肉。
也是那時候,她又再次遇到了杜慕,她幾乎是爬過去,求他幫忙,帶她進林家。
大雨滂沱里,男人打開車窗,坐在車內就那樣看着她,看着她扣在他車身上的、污漬斑駁的手指和已經沒有辦法流出眼淚的臉。
他英俊的面孔,比十月的雨水還要冷漠寒涼。
“我可以幫你,不止進到林家。”他居高臨下看着大雨里狼狽不堪的她,淡淡地問,“但是你能給我什麼?”
楚歌很少會回憶過去,因為感覺,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感到愉快的東西了。
和安雅的重逢,讓她感到格外疲憊。
她以為自己會渴望回到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空間,可沒想到,她最後還是把車開去了杜慕為她置下的那套房子。
因為經常過來,這房子,比她自己那兒更有人氣。
她開了暖氣,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出來以後拿起手機,上面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安雅的。
大概是看她沒有接電話,她就給她發了一條信息,說:“小歌,今天我很高興。”
她笑笑,隨手把那條短訊刪除了,然後在通訊錄里看到了另一個號碼,3707。
那裏有他給她發的一條信息,很久以前了,他要她搬過來住,然後給了她房間的密碼。
他不過來,楚歌從來不去問他的動向,這麼多年,她默契地扮演着他曾經要求她應該扮演的那個角色,可是今晚,莫名地,她忽然有點想做些什麼。
於是對着手機,她敲下了三個字:想你了。
沒有回應。
一分鐘、十分鐘,一個晚上。
半夜裏楚歌丟開手機睡去,迷迷糊糊她想,生活真的從來就不是童話,不是你願意付出,對方就會給你回應。
更多的時候,現實殘酷得讓你無路可走,連眼淚都不能有。
而那個時候,隔着大半個地球的另一端,杜慕剛剛接受完檢查。
他的主治醫生Peyton從檢查室里走出來:“恭喜你,Allen,理論上來說,你的病已經痊癒了。根據我這麼多年的臨床病例,像你這樣的情況,遺傳的幾率也並不高。”
杜慕挑挑眉,清冷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他伸手握住了Peyton的手:“謝謝你,Peyton。”
“不用謝。”Peyton醫生用蹩腳的中文說著,然後又轉為英文,問,“那你的大鳥一直都還好?”
杜慕額角微抽:“挺好的。”
Peyton點頭:“看來你的女伴做得很好。”
杜慕笑笑,這個話題,他完全不想跟外面的人討論,哪怕這個人,是他的醫生也一樣。
Peyton難得看到一向沉着冷靜的Allen露出這樣的表情,忍不住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GoodLuck,guy!”
外面等着的秦坤,比杜慕本人還要緊張,待得他出來,他一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杜總?”他輕聲詢問。
杜慕淡淡一笑。
其實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結果還不錯,但秦坤還是忍不住問:“是好了嗎?”
杜慕點了點頭。
“太好了!”秦坤忍不住雙手一擊,“董事長要是知道,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對此,杜慕沒有否認。
這麼多年了,老爺子因為他這個病,也一直都懸着心。
秦坤拿出手機,準備給老爺子彙報這個好消息,突然,他想起來,說:“剛剛你還沒出來的時候,楚小姐給您發信息了。”
杜慕的手機是有屏保的,不過楚歌發的是信息,所以當時屏幕上還是彈出了她的名字。
杜慕伸出手。
秦坤忙把他的手機遞過去。
看完信息,杜慕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秦坤困惑地:“沒有啊……哦,對了,楚小姐昨天和宏日簽訂了正式的合作合約。”
這是早就定下的事,而且宏日而已,杜慕知道楚歌的目標,簽下宏日,離她所希望的還有不小距離。
她已經不是最初那個簽上一兩個單就高興得手足無措的小女孩了。
“選兩個schedule取消,三天後回國。”最後,杜慕這麼吩咐。
秦坤莫名,卻還是說:“……好。”
兩人回到杜慕在這邊的別墅,還未下車,就見原本等在屋外的一個年輕女孩,猶如蝴蝶似地翩然飛了過來。
“阿慕!”
看清楚來人,感受到車內的氣場,秦坤頭皮發麻,趕緊聲明:“我沒有通知林小姐。”
雖然老爺子是這麼吩咐來着,但是,他不敢啊!
杜慕沒說話,沉默一會後,走下了車子。
“阿慕。”女孩已經走到了面前,站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笑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