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CH 104
電話是剛從休眠中清醒不久的三哥拓閻打來的,金屬人一貫婆婆媽媽的態度並沒有因為局勢的改變而有一絲一毫的好轉:“老九啊,你一貫動作麻利的。這回怎麼浪費了這麼長時間?對了,莫容去找你了沒?她好像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沒來找我。”希融有一個瞬間不確定拓閻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裝出來的,所以也不敢說什麼,半真半假地胡扯,“對了三哥,你現在有空的話,來接我回去吧,順帶找一圈兒莫容,那孩子到底瞎跑到哪裏去了。反正回去也不遠,我回去看一眼,再來把這邊事情收尾。”
“啊?”拓閻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莫名其妙和驚訝,“回去?現在?啊……你不知道么?大家已經搬走了,回去挺遠的呢,沒人通知你一聲么?我一直以為花揚和你有聯繫的。”
希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麼,搬走了?為什麼?”
“是啊。溪先生說現在鬧得這麼大,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所以讓小孩子們先搬走了,青部的留下斷後。”拓閻的聲音聽起來挺鬱悶的,“你們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能互相通知一下么。還有莫容啊,說了讓她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走,結果她自個兒跑掉了。我就生鏽了一個多月,你們就這麼不着調……”
希融沒心情挺拓閻碎碎念,幾乎是很蠢地提高聲音追問了一句:“為什麼不安全?不是有看門狗在么!哪裏有什麼危險!看門狗人在哪兒?!”
拓閻被希融少有的這幅口氣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呆住了,直到希融再一次開口:“三哥,你告訴我,為什麼會覺得現在這裏不安全?大家搬到哪裏去了?”
拓閻一貫是個吼別人的,家裏這群弟弟妹妹在他眼裏沒有一個省心的。結果希融這麼一認真,拓閻突然就有點慌:“看門狗……看門狗和他們一起走的啊……溪先生說這裏不安全了,前些日子你們大學不是也鬧了,大家也慌張,就搬走了……”
“搬到哪裏去了?”希融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耐心都耗盡了,“他們搬到哪裏了?!”
拓閻從來沒見希融這麼急過,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要回答:“陵……陵陽市。”
陵陽市,作為這個國家的信息技術與網絡傳媒中心城市。
希融半晌沒說話,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拓閻只能聽出來,她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點抖:“什……什麼時候搬的?”
“就前兩天。”拓閻根本不明白希融為什麼反應如此過度,但是希融這個態度讓他也有點不由自主地慌亂,“怎麼希融,是不是出事了?怎麼你們這兩天都神神叨叨的……”
“三哥你現在在附近么?”希融又沉默了一陣,再一次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怪,既沒有剛才那種發抖的感覺,也不像是平時那麼溫和無所謂的樣子,雖然聽起來很急切,卻分明有點心如死灰地錯覺,“假如在的話,立刻來接我,說不定還趕得上。”
“趕得上什麼啊?”拓閻有點急了,“希融你說清楚啊!!……誒誒誒你別著急我馬上到就是了,你別亂跑,從這邊去陵陽市大概有四五個小時車程呢,你也別太着急……”
拓閻一路疾馳到希融樓下的時候已經吃了兩個超速罰單,希融已經站在門口等着了,看到拓閻開過來,直接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上。正駕駛座上依舊是沒有人的,不過拓閻的聲音依然從車裏傳來:“現在就去么?希融你看起來挺累的。”
“趕緊去吧,反正這邊已經顯示兩個罰單了,再多幾個也沒事。”希融擺弄着面前記錄罰單的電子屏幕,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來,“我們現在立刻到陵陽市去,然後到那裏看情況再做打算。我們人大概不夠,三哥要是通訊還暢通的話,聯繫一下……”
希融后一句只是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在過去幾年裏,不管什麼時候,遇到了什麼樣的大事,只要她直覺自己不能解決,都會請求青部的其他人同行。
然而這一天,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希融突然能接上任何一個名字。
笑白走了,大哥死了,莫容、花揚和秋行離開了,還有長琴,南景,樂櫻,好像這個時刻,她突然想起來的時候,身邊就一個人都不在了。
希融還有半截話卡在喉嚨里,突然說不下去。好在拓閻忙着飆車,也顧不上問。希融尷尬地看向車窗外面,正有一輛軍車一閃而過,她和小時候趴在窗口等着洛白回家的時候一樣,習慣性地就去看那輛軍車的車牌,然後發現並不是洛白的車。
哦,父親也不在她身邊了。
這個念頭起來的時候,希融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在做什麼。無意識地又想起洛白在她很小的時候給她讀童話之後,曾經漫不經心地說過:“只要你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不會覺得難過。只要你不在乎任何人,就沒有人能讓你左右為難。你不是蘑菇么,蘑菇沒有心不是么?要是真的沒有心的話真是太好了。”
她一直記得洛白當時的側臉,冰冷得如同斧子削出來的一樣,毫無溫度可言。
“把手機借給我,三哥,我要打個電話。”希融一邊這麼客客氣氣地說著,一邊毫不客氣地直接拿起了主駕駛座上的手機,想了想,撥通一個對她而言其實很熟悉的號碼。
她還記得,自己走那一天,洛白站在家門口稍微低着頭看着她,然後似笑非笑地說了那一句:“到底養了你這麼多年,你要是有事,我還能再幫你一回。”
有段時間,希融總覺得那是某種嘲諷的方式。所以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她第一次考慮用這個號碼。不過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希融內心稍微有點忐忑,並不確定洛白到底還有沒有留着這個聯繫方式。就這麼緊張地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聲音,出乎預料得急促和開門見山:“嘉思,你現在人在哪裏?”
希融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個開場白不太對勁。
“父親……你在等我這個電話?”希融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發生什麼了么?”
那邊洛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太急切了一點,稍微頓了一下:“我以為你打這個電話,一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不要到軍部來詳細談?你知道我辦公室在哪裏,自己過來吧。”
希融停下來一會兒沒有說話,對面洛白似乎也沒有想到應該說什麼好。希融突然輕聲笑了一聲:“父親,把我騙過去軟禁可不是什麼好辦法……就算你是想救我,也不該這麼做的。”
被直白地戳穿了,洛白那邊反而似乎是鬆了口氣,並不意外希融會這麼說似的:“你已經知道了啊?誰告訴你的?”
“猜的。”希融緊緊地握着手機,雖然能感覺到拓閻好奇地目光,不過現在的她沒有解釋的耐心,“現在的話,本來就是個很關鍵的時候。用來背這個責任的反異種協會已經準備好了,十三科用來替罪的鐘鳴也已經死了,民眾輿論導向岌岌可危,按照易曲說的,就會缺少一個爆發口——一個極端反異種協會做出來的令人無法原諒的、窮凶極惡的事情,一個把所有原來搖擺不定的人推向事情的對面。這件事情最好發生在媒體最集中、消息能最快散播出去的地方,比如陵陽市。”
“一個關鍵的時間點,一個關鍵的地點。要說是巧合,也太巧了。”希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漆黑的眼睛裏一片死寂,“還有更加關鍵的一點,孩子。最容易讓人定性為‘完全無辜’的孩子。——假如在這個時候,在眾多媒體眼皮底下的陵陽市,反異種協會喪心病狂地屠殺了一大批異種兒童……他們應該就能稱心如意了。”
“希融!你在說什麼!”洛白並沒有說話,但是另一邊的拓閻幾乎立刻尖叫了起來,尖叫聲里摻雜着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令人牙根酸痛,“別胡說!不可能是陰謀的!是父親讓我們……”
“先安靜。”希融並沒有打算現在解釋給他聽,只這麼說著,冷冷的回頭看了他一樣,然而那雙眼睛有一個瞬間讓拓閻覺得像是在最冷的冬天在屋外行車一樣,整個金屬的車身幾乎都要埋在雪裏似的,下一刻,他意識到這種寒冷的感覺,並不是希融的眼神帶來的,而是她話里的真相。
“假如你去救他們,會有更多的人死。”洛白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沒什麼起伏,即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希融幾乎能夠想像出來他那張狐狸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是,假如你為了救孩子們,殺死了協會的人類的話,你知道後果的,人類都是護短的生物。接下來被屠殺的異種會比你想像的還要多。希融,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我知道,假如我殺了人類的話,一切都完了。”希融似乎對洛白的話並不感興趣,轉而追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父親,你參與策劃了這一切么?”
洛白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跟着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以為我是每天都能閑着,能隨時接你電話么?”
這是……正在被軟禁、所以無所事事的意思?希融頓時想起來洛白當時帶出來的那個副官,約莫也是別人安插過來的。看樣子,先要從洛白手上取得這部分權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謀劃了——不過要說洛白沒有後手,會這麼坐以待斃,希融死都不會相信。
“我要去,父親。”希融吐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跟父親撒嬌似的,不由失笑,“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救每個人,但是起碼我要救我能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