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哥,記得再來找我呀,我住在鑼鳴巷。」張媒婆朝着離去的背影大聲嚷喊着,展現鍥而不捨的媒婆精神。
出了城門,趙冼鋒終於追上落荒而逃的小傢伙。
「小仙,生氣了嗎?」
「你壞。」
「我哪裏壞?男婚女嫁不是極為平常的事嗎?」他和顏悅色地拉住她。
「以後不許你提。」討厭!他不知她為提親、定親這些字眼,心中波瀾起伏,吐納困難嗎?
「好,不提可以,但我有個條件。」戲譫的意味在他眸子裏閃動。
「什麼……條件?」
「你先答應我。」
「你先說出來。」
「我不喜歡你連名帶姓的叫我。」她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要不就是喂,太讓他難過。
「那要叫什麼?」
「叫我鋒哥哥。」
「什麼?」太為難人了吧,那麼令人臉紅心跳的稱呼。
「來,鋒、哥、哥,叫一遍。」他很有耐心的一字一頓地哄道。
「不要。」她哪裏叫得出口?!
「最初是會有些不太適應,多叫叫就習慣了。」
但她一身硬骨頭,就是不開口。
「好吧,我去找張媒婆到我們家來作客。」引誘無效,那隻好來硬的。
可惡!他這人怎麼這般無賴呀?!
「鋒哥哥。」蘇遙卿兩頰紅燙,不甘願的低嚷一聲。真會被那個厚臉皮的媒婆害死,討厭。
「再來。」真是好聽。
她斜眼瞪他,「你不要太過份。」
「張媒婆好像住在——」
「鋒哥哥!」
他自始至終臉上一片和藹,卻把她一步一步地逼入他的圈套,令她言聽計從。
蘇遙卿垂首整理自己那紊亂的思緒,這種柔軟溫柔的壓迫,她居然一點也不想反抗。
告別住了半個月的小木屋,蘇遙卿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被趙冼鋒帶到城裏,搬進一座乾淨寬敞的小跨院。
「以後,我就不用在夜裏打獵了。」每回蘇遙卿總要跟着他上山,後來他不得不放棄,只想讓她能夜夜安眠。
「這是哪裏?」打量四周環境,她滿是困惑地問道。
「飯館孫老闆的後院。我答應教孫老闆的四個孩子讀書、習字,他就給了我這個落腳之處。」
「你教書?」他也不過才十七歲吧?
「我不但要教那四個孩子,還有你哦,小仙。」
「孫老闆為何願意請你做夫子?」
「怎麼說呢,在下很不巧見過這幾年皇上出過的考題,而且,我還破題破得不錯,孫老闆自然是想讓自家子孫光耀門楣,請我絕對比其它人強。」掐指一算,他三歲開始讀書,教幾個鄉野村民簡直是殺雞焉用牛刀。
蘇遙卿存疑的問:「你怎會看過考題?」
「叫鋒哥哥,我就回答你。」
她瞪他一眼,不情願地道,「鋒哥哥。」
「過幾年我再告訴你。」他神秘地眨眨眼睛。
狡猾。
「啊!你幹麼又踩我?」
鬥智她是沒轍,不過她也有治他的法子。
「過幾年我再告訴你。」她學他神秘的眨眨眼,轉身走開。
這小丫頭越來越有趣了!坐下捧着自己的痛腳,趙冼鋒目光眷戀地追逐着她嬌弱的身影。
這裏瞧瞧,那裏摸摸,蘇遙卿最後停在小跨院的花圃旁,園圃里植滿了鳳仙、玉蘭、辛荑、桐花,花期一至,都迫不及待地抽着綠芽,準備迎接春日。
「仙兒,我打算去街市給你挑些文房四寶。」
「老闆沒有準備嗎?」
「我想讓你用最好的。」他捨不得她委屈。
從花圃里轉回來,她迎上趙冼鋒伸過來的掌,兩人一起走出孫家。
來到洛令城最大的書肆,兩個挑挑選選,買完東西,蘇遙卿卻不願離去,抱着一本冊子看得目不轉睛。
「你識字?!」這下輪到趙冼鋒大吃一驚。
「我說過我不識字嗎?」她不客氣地白他一眼。
「想不到我的小仙這麼厲害。」
「自從爹娘去世后,家中就再無錢買筆墨紙硯,荒廢許久。」她嘆口氣,闔上書頁,眼露憂傷。
她無意間展露出的柔軟,讓趙冼鋒心裏驟然一痛。
「小仙,你如今有我。」
「鋒……哥哥。」還是叫得不太順口。「我想過些時日湊齊了銀子,回家鄉還債,再把妹妹們也一起接來洛令城,你說好不好?」她從來都不提自己的事,今兒個卻出人意料地打算起兩人的未來。
趙冼鋒心中一熱。她已經完全接納他了?願意把下半生都交給他?感覺真的太好了。
他急急道:「好,這樣再好也不過了。你還差多少銀子?」
「你對小妹恩重如山,小仙不能要你的銀子。」她綉品賣得不錯,眼下已有十兩銀子,她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賣身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就能湊齊了。
「傻丫頭,還跟我分彼此嗎?到底還差多少銀子?」他知道她有骨氣,可依靠他並不丟臉呀。
她如實告知,「還差一百四十兩。」
「我手邊也有幾十兩銀,不足的,不如我去向孫老闆——」
「不用,正好有位大娘跟我訂霞帔,等我綉好,會有幾十兩呢。」她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她的未來漸漸明朗。
「好。」說話間,趙冼鋒瞄了眼街上一陣喧囂之處,他定睛看去,一隊身着皂衣、頭頂官帽的漢子從街前行來。他心中一窒,沉下臉,緊張地抓住蘇遙卿的手,「走。」
「出了什麼事嗎?」她感受到他的驚愕,轉過頭張望。
「沒事,只是天暗下來,快下雨了,我們回家吧。」他隨意找個借口敷衍道。
他早猜到父皇會派人找他,但沒想到動作這麼快。
沒來由的,隱隱的不安充盈在他心裏,但有一件事他已非常篤定,那就是他絕對不能失去小仙,她已不可替代。
夢裏有一雙深情的眼睛盯着她,一瞬不瞬,即使是在昏睡之間,她也恍惚感受到不能平息的悸動。
是他,也只有他,那雙眼睛的主人,夢裏夢外都形影不離。
蜷縮在躺椅上的蘇遙卿慢慢睜開蒙隴的眸子,秀髮散開的,感覺自己的頭被股輕柔的力量撫按着。
轉動眼睛,往上仰望見到一張嚴肅冷靜的臉。他的樣子顯得好陌生,她從來不曾見過他神色如此沉重。
他愛梳理她的發,每一絲一寸都令他牽挂。
「你有話想對我說?」難得的溫馴,她任他的指在發間穿梭,發現在她這句話問出后他的不安。
調轉視線,趙冼鋒徐徐對上她的眼睛,安撫地淺笑,「告訴我,什麼時候,我的心事你才猜不到。」她越來越能看穿他了。
「你在擔心,可我不知道你為何擔心?」她把小臉枕在他的腿上,微微嘆了口氣。
他推開她,在兩人間拉出一段距離,接着只是沉默不語地看着她。
輕柔的晨光由紙窗穿透,落在兩人的臉上,照出深藏在他們之間的不安疑問,深思情意。
「這個給你。」沉默半天後,他拿下自己掛在束帶上的玉牌,系在她頸間。
玉石嵌金,堆棧的花紋深處一個「鋒」字——這是他的腰牌,他出生時由先皇御賜的榮寵。
感受到那塊冰冷的玉石躺在胸前,蘇遙卿也不推辭,緊緊握着那一方玉牌。
「倘若……倘若有什麼意外——」
她馬上搶白道,「什麼意外?」
趙冼鋒深深的看着她,「小仙,我有可能突然間失去蹤影,一時不能回到你身邊,但我要你知道,那並非我所願。」
一時不能回到你身邊……這句話猶如青天霹靂,蘇遙卿身形在晃動,把玉牌握得更緊,彷佛它是抓不住的流沙。
「不,不!」她拋開矜持,淚流滿面。
「小仙,你一直都很勇敢、獨立,答應我,不論我在不在你身邊,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她很少在他面前示弱,像這樣流淚偶一為之,他便身感萬箭穿心。
「我、不、要。」她拒絕。
「你聽我說,如果我一時不能回來,你就帶着這塊玉和你的妹妹們,到汴梁萬相寺南邊的清樂侯府,什麼都不用說,他們就會收留你們,我再找機會去接你。好嗎?」他已盤算好了。
「不要哭,小仙乖。」他動手為她拭着淚水,聲音里滿是不舍,「我又沒說不再相聚,那可能只是一時的分別,也許這種事壓根不會發生。」他只是未雨綢繆,假若他被人押回宮,勢必不能帶上小仙,失散之後,人海茫茫,想尋到她恐怕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