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甑 府
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園裏樹,若個是真梅。已是二月天,卻被昨夜突來的一場飛雪鋪白了清河城的地面,晨曦照耀下,一片銀光。
清早的甄府人影攢動,隨處可見穿着青藍夾襖棉裙的婆子丫鬟們,窸窸窣窣的掃雪聲為這冷寂的晨早添了幾分人氣和噪雜。
“紅袖,我記得你姐姐在韻意樓當差,你可知道九小姐現在怎麼樣了?”一個綁着紅色頭繩扎着羊角的小丫頭壓着聲音,靠近那個叫紅袖的小丫頭,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聲音不自知的帶着一絲絲的高興。
紅袖抿了抿嘴,杏兒般的大眼裏閃過一絲悲傷,也壓着聲音,“櫻桃姐姐,我姐姐一直沒回來,九小姐那邊的情況我也不知道?”
櫻桃雖然還是壓着聲音,可語氣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這次九小姐被八小姐推倒撞破了頭,可是遭了大罪,聽說九小姐當時就暈過去了。你看吧,這下府里又有熱鬧可看了,四太太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的,只怕九小姐身邊的人要重新換過了。”看着悶悶不樂的紅袖又忙補充道:“還好你姐姐快到年紀了,你回去跟你老子娘合計合計,趁早接了紅裙姐姐出來,再想辦法換了你進去,這樣你家還是跟着四房,咱們府里四太太最是大方的,可別錯過了。”
說完有轉頭四下一打量,見附近沒人關注她們,便壓着嗓子湊到紅袖耳旁,得意道:“我娘可是找了黃媽媽的。”
紅袖驚訝的一抬頭,愣愣道:“四太太身邊的黃媽媽?”
“除了她還找誰能得用啊,黃媽媽答應讓我去試試,不過四太太看不看得上我還不定呢?”
紅袖低着頭,嘟呶一句:“我娘要帶我們回莊子上去呢!說出了這麼大的事能保住姐姐已經是萬幸了,哪還敢去四太太面前轉動?”
櫻桃靈活的眼睛轉了轉,了解的點了點頭,“也是,紅裙姐姐可是九小姐身邊用得上的二等丫鬟,出了這樣的事,四太太能放過你們已是大幸,這個時候還真不能出頭去。”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
“不過,你還小,再等兩年,等這事兒淡了,你又可以進府當差了,到時再想了辦法就是,別怕,府里有我呢。”
紅袖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細細的打掃着抄手游廊里路面上積雪。積雪很快就溶化了,化作一灘子水,濕潤了整片游廊。站在院子中央的管事婆子一個勁的催促着:“動作都快點了,別留下水漬兒,萬一摔着了主子們,可有得你們受的。”
這話就像催命符一般,四處的竅竅細語聲也沒了,大伙兒直接丟了掃帚換上了抹布,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游廊就一片乾爽了。
韻意樓東次間靠窗的羅漢床上,斜坐着一年近三十的婦人,鵝蛋型的臉上滿是倦色,歪在銀紅錦緞的大迎枕上,上穿了沉香色潞綢折枝花卉紋對襟襖兒,白綾豎領,下着一尺寬海馬潮雲羊皮金絲綉邊的挑線裙子,大紅緞子的白綾高底鞋放在床邊。
離羅漢床三尺遠的地方放了一碳盆子,火紅的碳灰不見一絲煙氣。
一個身穿褐色祥雲紋錦襖的嬤嬤捧着杯熱茶,輕輕放在案几上,“四太太,您別太過擔心了,九小姐吉人天相,會沒事的,前兒老太爺大壽您辛勞了一天也是勞累的很,昨兒又守了九小姐一夜,可得珍惜點兒,若把您累倒了,還怎麼給咱們九小姐出頭啊。”
四太太打起了精神,坐直身子,揭起杯蓋,輕薄細膩的白瓷襯着柔荑,大紅的蔻丹讓那縴手更顯白嫩。清脆的碰瓷聲傳來,四太太開口道:“八丫頭怎麼樣了?”聲音雖然輕柔,卻帶着一股惱意。
黃嬤嬤身為四太太最親近之人,對四太太的性子最了解不過,平日看着溫和大方,卻最是護短,更何況是自己傷了身子才生下的龍鳳胎,對這唯一的女兒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可這天天護着的九小姐卻在前個兒老太爺六十大壽的生辰宴上,因着一身新衣紅了二房八小姐的眼,被八小姐推下如意踏跺,傷了後腦勺,到如今都昏迷不醒的,四太太只怕心裏到現在還憋着口氣呢。
斟酌一番,“八小姐還在祠堂里跪着呢,昨兒晚上下了雪,二太太房裏的翠兒偷偷去了一趟,送了些吃食。”
四太太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只是送了吃食嗎?老太太不是讓陳嬤嬤看着嗎,怎麼還能送東西進去?”
黃媽媽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隨即又揚起,聲音更是輕柔,“陳嬤嬤畢竟年歲放在那裏,這天寒地凍的,昨兒夜裏還下了場雪,她哪能整夜的守着呢?起更后就換了她孫女平丫頭去守着了,這才讓二太太鑽了空子。再說八小姐也是一整天沒進食了,天兒又……”
四太太冷哼了一聲,打斷了黃嬤嬤的話,“那丫頭膽子倒是不小,這當頭還敢伸長手,也不怕被剁了爪子喂狗去。我家婉兒還躺在這裏人事不知,八丫頭到是吃喝上了。”
黃媽媽咽了咽口水,盡量放鬆聲音,“平丫頭年紀青不懂事兒,等會奴婢跑一趟長康院,找陳嬤嬤嘮嘮嗑去,四太太別急,往年您給陳嬤嬤的打賞可是不少,她不會看不清風向的。”
四太太這才散去些許怒意,嘴角扯出略帶嘲諷的笑意,“去我鏡台右手邊第二個屜子裏尋只銀簪賞了她,省的平丫頭去羨慕二房丫鬟。”
黃媽媽低垂着頭,“好的,那奴婢這就去。”
等黃媽媽走到門口時,慢悠悠的聲音傳來:“記得把話帶到。”
黃媽媽頓了頓,緊了緊嗓子,聲音低沉,“奴婢知道。”
四太太將手裏的白瓷杯杯猛的蓋扣在杯上,一聲脆響,驚得外頭的丫鬟們一跳,都收斂了神色,豎著耳朵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着清脆的叫喚聲傳來,“四太太,九小姐醒了。”
四太太身子一震,掀翻了凈白的茶杯,清亮的茶水潑倒在黑漆的案几上,順着案幾垂下,沁濕了羅漢床上的土黃色的厚棉墊子,卻無人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