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林家請帖
兩人在街上穿行，夜間明滅的燈火搖曳，映在他們的衣服和面容上，都帶上了一層詩意。這種寧靜卻被前方酒樓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聲打斷，似是發生了什麼爭執，隱約能聽得男女之聲混淆，像是在爭吵，然而隔着有些遠，聽得並不真切。身邊的行人很快三三兩兩聚了過去，想要瞧瞧熱鬧。
岑可宣和白莫寅互相看了兩眼，被勾起了好奇心，也跟着眾人到了那喧鬧之處，剛走近，便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你這是什麼規定，還說贈予武功高強者，這不糊弄老子么？”一刀疤男子粗聲吼道，周圍圍了一圈人，個個都點頭贊成的模樣。一個女子的聲音回應道：“十分抱歉，這規矩是小姐定的，這位大俠請回吧。”
酒樓名為翠玉，門口招牌上翠玉酒樓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格外引人注目，想來是富貴人家的去處，兩盞燈籠高高掛起，燈火明亮。然而正門口偏左之處，卻擺了一張方桌，桌上一疊紅色帖子高高聳起，兩邊分站了幾名高大威武的打手。站於方桌背後的，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頭上挽的是最簡單的雙丫髻，神色間卻帶半分囂張。方才回話的，便是這丫頭。岑可宣他們聽到的說話聲，正是這姑娘與面前一名面上有刀疤的男子在爭執吵鬧。
岑可宣問了問身旁的一個路人，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人上下看了岑可宣一眼，道：“姑娘想必是外鄉人？”岑可宣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路人倒也不介意，開口說道：“這翠玉酒樓是洛陽知府的胞弟林遠喬所開，而這小姑娘，則是知府千金林羽霏林小姐的貼身丫頭玉兒。近日來，林小姐派了這丫頭出來，藉著叔父的地方，為的是發一份請帖。”
“請帖？”岑可宣一愣，道：“什麼請帖？又要發給誰？”這路人道：“林小姐手上有一柄堪稱削鐵如泥的玄鐵寶劍，無奈自己女子之身，不曾精通武學，於是在洛陽城中廣發英雄帖，於十日之後的林家祠堂打一場擂台，以尋求此寶劍的有緣人。勝出者，林小姐屆時便會將此劍贈送與他，也算成全了一段寶劍配英雄的美談。”
岑可宣看了看身旁的白莫寅，見他稍微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又轉頭問道：“既然是英雄貼，為何不發到各大門派，而是在這酒樓發放？”旁邊不知何處冒出來的一個好事路人插嘴道：“這就是林家不同的地方了。這帖子的發放方式，全然不按江湖規矩，並未指定發給哪門哪派的江湖中人，也未曾送至確定之人手裏，而是在翠玉酒樓定點發放，直到發完為止。任何人只要感興趣，都可以過來一問，至於能不能得到，卻是未知之事，發放的標準，也未可知。”
岑可宣點點頭，有些瞭然地朝前方看去：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均聚集到門口，連同其餘好事者，紛紛排隊想要領取一份請帖，卻大都空手而歸。理由各不相同，有的甚至頗為滑稽。比如眼前這位正與玉兒爭吵的刀疤男子，則是以長相太難看的理由被玉兒擋在了門外。
岑可宣聽到這裏，雖然覺得這玉兒有些無理取鬧，倒是對那個林雨霏頗感興趣。她笑着對白莫寅道：“一個養尊處優的知府千金，本該是在家弄針繡花，彈琴作畫才對，竟然學着武林中人大開擂台，贈送寶劍，實在是世間罕見。”
白莫寅點點頭，笑道：“林家向來特立獨行，與尋常人家是有些不同。”岑可宣聽他語氣中毫無意外，似是有些知情，便問道：“白公子可見過林家的千金？”白莫寅沉默了片刻后，才緩聲說道：“興許是見過的，我不大記得了。”岑可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嘀咕道：“林家小姐這般特立獨行的人，白公子見過的話，應該印象十分深刻才是，怎會不大記得？”白莫寅沖她一笑，卻未多言了。
她伸着脖子又望了一眼，突然想道：我正好也沒個趁手的武器，何不也去試試？看看能否弄到一柄好劍，順便也和其他人過過招，掂量掂量自己的功夫。正欲上前，卻腦中突然晃過什麼，令她的腳步忽然止住。
細細一想，她又總覺得，林雨霏這三個字，意外的熟悉。似一股若隱若現的絲線般在腦海中纏纏繞繞，浮浮沉沉，下一刻，才驀然察覺這是如何巧的一樁事。
偏偏方才還記着的，如果沒有記錯，正是那個年幼時說著要嫁給哥哥的人！
她心中一時感慨萬千：洛陽城中，終歸還是有許多故人的。但一旦深入地去回憶，又彷彿只能瞧見一個極為模糊的影子。只隱約知道有個叫雨霏的姑娘，扎着小辮子，眼睛很明亮，似乎老愛喚着子非哥哥，小時候還總是跟她爭着要當岑子非的新娘，兩人三天一吵，五天一打的。其餘的，都記不清了。
當初岑家在洛陽也算是赫赫有名，家中來往人士多是洛陽有些名頭的家族，她對這林雨霏有幾分印象，也並不奇怪。
白莫寅偏頭撇見身旁的岑可宣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問道：“你想去？”
岑可宣眼露興奮之色：“我正好缺件趁手的武器。”顯然已經做好決定要去湊湊熱鬧。
此刻那名因外貌難看被拒的男子已經被門口的幾名打手拖走，其他人雖然憤憤不平，卻也並未太過多言。主辦方發請帖，規矩自然由主辦方定，有沒有參賽資格也是同理。
岑可宣幾步上前，正要開口，卻見那名為玉兒的丫頭面無表情道：“姑娘請諒解，此次英雄帖僅贈與男子。”岑可宣瞬間一呆。
“這是什麼規矩，女子憑什麼就不行了？”岑可宣脫口就想說出的話，卻被另一個聲音道了出來。轉過頭去，一個年輕女子從人群中走出，面貌清麗，唇紅齒白的，眼睛卻帶些銳利。她一身淺黃衣裳簡單隨意，手執一柄長劍，一眼就能瞧出江湖女子獨有的氣質。
“是啊，是啊，總該有個理由吧。”眾人紛紛響應，均是點頭。
本以為玉兒會因為大家的反對而考慮考慮，哪知她依然只是對那女子恭敬一笑：“這是家主的規定，請姑娘諒解。”四周一陣唏噓聲。
岑可宣也心有不平，待要說話，卻見原本站於玉兒身後的一名男子突然湊近玉兒的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那玉兒卻忽然雙眼一亮，轉過臉來，細細打量了白莫寅一番，雙手呈上一張帖子道：“這位公子，十日後若有空閑，煩請賞臉露個面，或許有緣得贈寶劍，也不枉白走一遭。”
如此一出，眾人都有些發愣。
白莫寅並未立馬伸手去接，而是看向岑可宣。岑可宣倒好像沒有反應過來，好半天才腦子一轉，眨着眼睛玩笑道：“白公子可願為可宣爭得一柄好劍？”白莫寅輕笑一聲，竟然真的單手接過那帖子，轉頭對岑可宣道：“樂意效勞。”
原本也只是玩笑，卻沒料到白莫寅竟然如此爽快的應下，她有些愣住。在她發愣之際，白莫寅又對玉兒道：“我家中還有一位弟弟，想必對此也十分感興趣，姑娘可否允我代為取得一份請帖。”奇怪的是，那玉兒卻並未多問，竟然就那麼簡單的又給了一份。
這區別，也太明顯了吧？岑可宣奇怪地打量了一番玉兒，又將視線投向了方才與玉兒耳語的那名男子，他隱在暗處，聲色低調，若不是方才的舉動，岑可宣壓根沒有注意到他。不過現在一看，卻頗有點深藏不露的意思。
那方才還有些不滿的女子顯然也很是意外，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莫寅，視線相交，她突然偏頭一笑，拱手做了個請，便乾脆的離去了。人群讓開又合攏，她的身影就那麼消失在人流中，乾脆而灑落。
“她就這麼走了？”岑可宣不解地喃喃說著。
“不然呢？”白莫寅拉着她走出人群，往回的路，是同那女子相反的方向，“放心吧，到時候，興許你還能見到她。”
岑可宣眼睛一亮：“你確定？”
“這世上哪有能完全確定的事？”白莫寅笑着搖搖頭，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那我可真要期待了。”話剛說完，才驚覺他話中之意有些不對勁，慢吞吞問道：“那到時候我又去不了……如何能見到她？”方才那帖子分明只給了他和白景楓的。
“我方才不是已經為你要了一份請帖嗎？”白莫寅伸手晃了晃手中的帖子，頗為好笑地道：“這帖子又未署名。”
“你分明說是你弟弟——“說到這裏，才頓時眼睛一亮，道：“這請帖是為我要的？你是要我女扮男裝去？”白莫寅笑盈盈看着她點了點頭，眼中帶着讚賞，顯然說明她猜對了。
岑可宣驚喜非常，剛要開口，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猶豫着道：“我們在洛陽呆太久，會不會……給你造成什麼麻煩？”她非常不情願的意識到，自己還有那該死的婚約和任務。他們此次並非到洛陽來閑逛玩樂，而只是途中經過而已。如此平白無故的耽誤十日，御景山莊那邊……
白莫寅卻好像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用略微愜意的口吻道：“洛陽城很是熱鬧繁華，你若喜歡，多住幾日也不錯。”
說來也奇怪，明明當日在紫雲宮聽吟秋說過，白莫寅有要事在身，才急着離開紫雲境，如今自己一再拖延，他卻好似並不着急。岑可宣對御景山莊的情況並不了解，但是，既然白莫寅本人都這麼開口了，她立馬松下了一大口氣……
能拖一日是一日，這便是她此刻最為真實的想法了。
兩人在夜色下踏着月光緩步而歸。一個頎長的身影背靠着小巷的牆壁，收回方才凝視兩人的視線，轉而仰頭望向空中一輪冰盤，微閉的眼瞳泛着幽紫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