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觀朝賀太后整儀容,聞詩會嬌嬌強應邀
第六十八章
廣儀宮,皇后居所。
廣慈宮,太后之所居也。
當今太后安氏,出身非顯赫,品貌非絕佳,才情非無雙,為人很低調。曾幸得君顧,卻未享盛寵,先帝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從未集其一身,這樣的女人,最終成了太后。甚至於很多很多年之後,她還成為了天祈史上壽命最長的太后。
安太後年輕時便低調,當了太後年紀大了,愈加喜靜,近些年更連宮中大小慶典都極少露面,只愛守在廣慈宮中侍花弄草。獨獨今日,安太后一反常態,竟對每年如期進行的命婦朝賀,頗有興緻。
“用那支翠玉如意吧,慈和些。”安太後端坐妝枱前,看着銅鏡中拈着八寶赤金簪,作勢要往她頭上插的手,偏了偏頭,含笑道,“聽說來了好多小姑娘,別嚇着她們。”
眉頭舒展,因為笑着,眼角細紋又深刻了幾分,鬢角的霜華,漸淺的發色,均昭顯出安太后不再年輕的年齡。但此刻,她說話時,寧如平湖的眼底泛起絲絲漣漪,卻如少女般狡黠。
給安太后梳頭的,從前叫做翠微,如今被宮人尊稱一聲翠嬤嬤。
翠嬤嬤自幼跟隨安太后,歷經不少風雨,主僕情分深厚,故言談之間不似外人拘謹,從善如流的換了簪子,打趣道:“奴婢瞧着,如今的小姑娘們膽子大得很,哪裏就能嚇得着她們?太後娘娘,總愛操這些心!”
安太后笑而不語,翠嬤嬤熟練流利的替安太后理好髮髻,邊感慨道:“難得見太後娘娘有此等好心情。”安太后平日也笑,但終究不如眼下開懷,翠嬤嬤清楚安太後為何高興。
髮髻終於盤好,安太后回過頭去,望着翠嬤嬤,笑道:“翠微啊,哀家昨夜夢見幼時之事了。”
翠嬤嬤霎時明了,安太后之開懷,原來還有這層理由,頓了頓方一笑,道:“是個好兆頭呢,太後娘娘今日定逢喜事。”
“承你吉言了。”安太后笑了笑,心情極佳,“時辰將至,該往廣儀宮去了。”
此刻廣儀宮偏殿中,蘇雲嬌剛與外祖家打過招呼,向平西候老夫人請了安,目光便被一眾閨秀吸引了去。褚老太君見了,搖頭一笑,到底是愛熱鬧的小姑娘家!順着蘇雲嬌的目光看去,褚老太君道:“嬌嬌不認得她,那是鍾家老夫人,那兩個小姑娘便是她孫女了。”
活了兩輩子的蘇雲嬌自然認得她們,點頭說道:“鍾家姑娘的名字,嬌嬌亦有耳聞。”蘇雲嬌偷偷一指立在鍾老夫人右手邊,杏衣嫻靜之女,道:“杏色衣裳,身量高挑的那個當是姐姐,鍾盈。”言罷,手指一偏,對上鍾盈身側張揚靈動之人,道:“洋紅裙子,活潑好動,應是妹妹,鍾亭。”
“嬌嬌知道她們?”褚老太君微微詫然。
蘇雲嬌挑了挑眉,神氣活現道:“當然,外祖母可別小瞧了嬌嬌!她們二人,雖不在京城,卻也是名動江南的才女,不提在澹州,就是這京城時,嬌嬌也沒少聽人提起她們。”
聞得蘇雲嬌之言,平西候老夫人恍然,拉着褚老太君道:“無怪你家嬌嬌知道,做姑娘時,最愛說的便是這些聲名遠播的才子佳人,哪個不是又欣賞又羨慕的!”
褚老太君一眼斜去,道:“萬勿將我與你等混為一談,我那時便看不上這些,弱不禁風,風吹就倒之人,更遑論欣賞羨慕。”
平西候老夫人不去理她,只向蘇雲嬌道:“嬌丫頭我與你說,你外祖母當時初入京城,活脫脫一個假小子,哪裏懂得這些女兒心思?只一個勁揪着你外祖父不放,硬纏着人家比武!我們當時都等着看笑話呢,誰想……”說著,瞟了一眼褚老太君,抬手輕撫胸口,暗道:“哎,真是可惜了鎮北侯啊!”
此話入耳,蘇雲嬌愣了愣,她從未聽過外祖父與外祖母當年還有這段,心中暗自琢磨,外祖父與衛清絕皆是武將,難道她亦要去學學武,以便在武力上折服對方?蘇雲嬌對比了一下自己與衛清絕,覺得這十分不現實。
“說起來,當年老姐妹與鎮北侯到底哪個贏了?”平西候老夫人問道,“你最後嫁給了鎮北侯,應是他贏了?”
褚老太君忽而一笑,道:“胡說,他這輩子都沒贏過我!”
平西候老夫人微微一頓,立即大徹大悟道:“我懂,我懂,姐妹我都懂。”
看着褚老太君忍不住又瞪了平西候老夫人一眼,蘇雲嬌笑着搖頭,賀連山那樣不苟言笑,冷硬之人,不意卻有平西候老夫人這樣有趣的祖母,不知他們祖孫相處起來是何等模樣?
言談間,蘇雲嬌方才說及的鐘亭已向她們所在之處走了過來。蘇雲嬌瞧着漸行漸近的洋紅麗影,略感詫異,她過來作甚?
鍾亭走至蘇雲嬌近側停下腳步,但蘇雲嬌只道,鍾亭並非為她而來,因為鍾亭看了她一眼——三分驕傲、七分不屑。以此種目光視人,不是為了吵架,就是不願之說話,好似多說一句,便降低了自己的格調。
此刻她們身處廣儀宮偏殿,又是初相見,如鍾亭這般聰明的少女,自是不會當著諸多長輩的面,在皇後娘娘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的。那麼緣由便只剩後者。
蘇雲嬌才不會去深究鍾亭因何看她不爽,看她不爽之人實在太多了,若一個個追究下去,豈不是得把她累死?再說,世間本就有人天生不和,比如當年的端王與林相,再比如,現下對勢的二女。
蘇雲嬌向來信奉以眼還眼,從不是息事寧人之人,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敬。回敬一眼,八分嬌蠻,二分嘲弄。
二女對視,誰也不肯讓誰,一時間僵持不下。
那邊平西候老夫人瞧在眼裏,側頭對褚老太君低語:“如此場景,何等眼熟。”
褚老太君並不介意鍾亭之舉,呵呵一笑,道:“傲氣十足的小丫頭啊!”
對視許久,鍾亭惱意漸起,率先收了陣仗,怎就和此女糾纏起來,險險忘了正事。留下一聲輕哼,斂下面上不屑,換上謙和笑意,舉步朝着蘇雲婥那處行去。
“原是來尋二姐姐的。”蘇雲嬌看著鐘亭的背影,心中暗道,“她倒還如從前,見誰都帶三分傲氣,惟獨對二姐姐心服口服。”
“這位可是文昌侯府的蘇二姐姐?”鍾亭斂衽一禮,謙虛探問,全然不復方才的驕傲神色。
蘇雲婥還了一禮:“正是,不知鍾二姑娘尋我何事?”
聲音雖有些冷淡,可鍾亭完全不在意,甚至露出點點興色,道:“亭亭於江南時,便已聞得蘇二姐姐才名,蘇二姐姐所作《詞解》與《曲說》,更令亭亭讚歎,每每讀之,愛不釋手,流連忘返,心嚮往之。可恨蘇二姐姐遠在京城,無法與之一會,共研書卷奧妙,幸喜家父調任京城,亭亭隨父上京,今朝終得機會與蘇二姐姐一晤。”
蘇雲婥聽罷尚未言語,旁邊蘇雲華已是笑出了聲,道:“阿婥當真才名遠播,都傳到江南去了。”
蘇雲婥未見半分欣喜得色,依舊冷淡淡道:“鍾二姑娘,贊繆了。不過是些小道,何足一曬。”
蘇雲婥越是如此,鍾亭心中越發欽佩,暗思片刻,直訴來意:“方才亭亭與京中姐妹相談甚歡,提及府中臘梅正盛,臨時起意,便邀諸位姐妹初七於府上一會,賞梅尋詩。今見蘇二姐姐亦在,亭亭便自作主張,特來一請蘇二姐姐,未知蘇二姐姐可肯賞光?”
鍾亭姿態擺的極低,蘇雲嬌看得直搖頭,對她與對她二姐姐之態度,簡直判若雲泥!
蘇雲婥才名極盛,卻甚少參和這些詩社,若換了一般人,她定然退拒,但鍾亭言辭真摯,態度誠懇,且鍾家勢大,又憑藉鍾貴妃與三皇子之故,一時風光無二,加之鐘亭乃鍾大人最寵的小女兒,她……不能因為個人喜惡,得罪鍾家,損了文昌侯府利益。
“阿婥就應了吧!”蘇雲華看了眼蘇雲婥,笑道,“正好,也讓我借你的光,與京中眾姐妹聚聚,你是知道的,開春后,我再想與眾姐妹這般相聚,怕是難了!”說罷,又對鍾亭言道:“鍾家妹妹,不會只想請她吧?”
鍾亭心知此事已成,喜形於色,捂嘴巧笑,道:“怎會?蘇大姐姐若願,實乃亭亭之幸。素聞文昌侯府姐妹,個個才貌過人,小妹巴不得你們都來呢!”
她說這話時,蘇雲嬌已然走了過來,一聽此言,眉梢輕挑,故意道:“鍾二姑娘這話可是真心?”
鍾亭登時眉山一蹙,有些不悅,暗暗埋怨自己,怎就忘了她?
“蘇七姑娘,亦喜歡作詩?”其中意味,再明白不過。
只是明白又如何?蘇雲嬌就是想給她找些不痛快,勾唇一笑,道:“我愛熱鬧,這種熱鬧事,我豈能錯過?鍾二姑娘,不會不歡迎我吧?”
“七姑娘要來,鍾亭亦當掃塌以待。”鍾亭剜她一眼,她自然不歡迎,但話即出口,又怎能收回?
見二女之間氣氛不對,蘇雲婥冷目一掃蘇雲嬌,蘇雲嬌頓時收了那副怪腔怪調,立在旁邊不再言語。蘇雲婥移開視線,對鍾亭微微頷首:“那便如此,初七那日,便叨嘮了。”
鍾亭聞言,立將蘇雲嬌拋至一邊,滿面歡喜應道:“亭亭回府便去寫帖子。”
蘇雲嬌咂咂舌,變得可真快。
說話間已過數時,有女官入得偏殿,傳召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