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他雖受了風寒,面帶病容,說出這話的時候卻神采奕奕。
桓沖凝視了他很久,一字一句道:“我有個荒謬的想法。”
謝祈扯起唇角道:“不要想太多。”
桓沖走到他面前,一瞬不轉地望着他:“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
謝祈低聲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桓沖握着他的肩,望進他眼裏,又想望進他心裏,似乎要看穿那裏面所有的秘密,他在謝祈耳畔輕聲道:“我只覺得是一場夢。”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然而這個夢太過美妙,但願永遠不要醒。”最後他輕嘆。
“告訴我,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桓沖將他壓在那棵樹上,捏着他的下頜轉過來,目光深深,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着他。
謝祈垂下眼睫道:“將軍這是做什麼?”他側過臉去,推在他胸前,想避開他灼灼的目光,然而觸手生溫,掌下的肌膚是溫熱而鮮活的,令人無法掙扎。
桓沖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鬆了手,冷道:“很好,你總是這樣,什麼都做了,卻什麼都不肯說。”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卻有多年孕育難以言表的情感呼之欲出,無法剋制。
謝祈知道桓沖大約已經認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一時意氣用事,說了那樣的話,此時去猶豫要不要坦白,桓沖卻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在他耳畔輕聲道:“不急,我們還有許多時間。”
謝祈一顫,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氣,他欲開口,卻咳得撕心裂肺,桓沖一凜,下意識扶着他的腰,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謝祈立刻低聲道:“無事……之是昨日受了風寒……”說完又是一陣咳嗽。他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身體深處湧來,支持不住軟倒下去,
他感到桓沖握在他腰上的手收緊了。桓沖攬着他,抿唇不語,解下自己的披風將他裹得緊緊的,將領口系住,謝祈依然覺得冷,他知道自己大約在發燒。
桓沖喚過自己的馬,將他託了上去,又上馬坐在他身後環着他。謝祈那匹馬本是從四時園中騎出來的,此時便緊緊跟在他們身後。桓沖一言不發,謝祈則慶幸逃過一劫,兩人一路無話向山下而去。
謝祈今日來此實因昨夜又夢到了舊事,今日起床之時便覺得十分不甘心,聽桓月說兄長一早便策馬而出,知道桓沖大約昨夜也睡得不好。他思索了一番便想到這千峰寺外去碰碰運氣,卻沒想到真的遇到了桓沖。
他一時意氣用事,亦或是情不自禁說出那句話,然而此時在桓沖懷中,想的卻是他對自己身份認定了多少,又是怎麼打算的,不禁內心十分忐忑。
到了四時園外桓沖逕自下了馬,謝祈猶自發獃,聽到下人回報,桓羽自大門內迎了出來,見到桓沖欣喜道:“兄長去了何處,怎麼現在才回來。”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看見謝祈,似是兩人共乘一騎,不禁皺眉多看了謝祈兩眼,卻發現他身上竟然還裹着桓沖的披風,不禁十分詫異。
謝祈見桓羽探究目光,趕緊下馬,將披着的披風解了,攥在手裏,桓沖冷冷望了他一眼,謝祈無法,又將那披風重裹在身上。
他這反反覆復更惹得桓羽懷疑,然而不待桓羽開口,桓沖淡淡便道:“有事再議。”意思是讓他先告退,桓羽無法,看了眼謝祈,便轉身先走進那扇門裏。
謝祈老老實實跟着桓衝進了園子,從渡口乘船去。
四時園中多水路,謝祈站在船頭望了會才發覺這船是向著冬園而去。
等船靠了岸,謝祈見到辛楚帶着幾人正等在岸邊,他跟隨桓沖走過中庭,進了正廳。
正廳中燃着熊熊的炭火,溫暖如春,辛楚命人捧來盛着溫水的銅盆和一排潔凈的絲絹,為他們去塵除寒。
桓沖拎着謝祈的手按在水中,熱騰騰的蒸汽令人十分舒暢,他壓着謝祈的指尖,直到那雙手重新泛起血色才離開,然而謝祈還有些捨不得離開這溫水,有侍女捧過絲絹為他拭去頭上細汗,又端來薑湯,讓他喝下。桓沖對身邊親身服侍他的辛楚吩咐了幾句,辛楚便轉身去了,臨走前又看了一眼謝祈。
桓沖也凈了手,身邊的銅盆便撤了下去,
謝祈覺得十分尷尬,不知說些什麼,桓沖卻逕自走入了內室,謝祈無法,只得也跟着進去,走了幾步才覺得不對,這裏分明是一間寢室。
桓沖見他停頓,拽着他走到走了許久,將他拖到盡頭那張寬大的床榻上,將他按在床沿,伸手去解他的外衫。
謝祈掙扎道:“誒誒這是做什麼。”
桓沖冷道:“自然是為公子寬衣,公子躲什麼。”
謝祈不知道哪裏惹到了他,只能乖乖坐着。
桓沖還真垂下眼睫,纖長的指認真解着那些系帶,只是他從未這樣的事情,那些解不開結便直接扯斷了。
謝祈有些心疼他這還未穿過幾次的外衫,此時凄凄慘慘地團在地上。
謝祈穿着素白的中衣坐在床上,桓沖握着他的小腿,除了他靴子,之後放倒了枕頭,按着他躺下去,又用被子將他裹好,見他愜意的樣子,冷道:“伺候得公子可還滿意。”
謝祈順口道:“馬馬虎虎。”
桓沖微笑道:“那比之公子身邊之人如何
謝祈一凜,知道他翹起唇角,便是極大的不高興,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決定還是不說話為妙。
這般想着卻忽見辛楚走進房內,對桓沖道:”大夫已經來了,在外面。”
謝祈一怔,辛楚已經轉身出去,之後又帶進來一人。
謝祈見來人是個老者,有些面熟,仔細看了看才想起他是宮中太醫,似乎姓張。
那張太醫將手搭在謝祈的腕子診了診,卻皺起了眉。
桓沖在他身側道:“如何?”
張太醫道:“風寒入體,倒是常見之症,只是……”
見桓沖表情關切,張太醫不敢賣關子,繼續道:“但這位公子體內餘毒未清,用藥卻十分麻煩,稍有不慎,與毒性相剋,便有姓名之虞。”
桓沖皺眉道:“怎會如此?又望着謝祈道:“為何你體內的毒還未清。”
謝祈翻了個白眼看着他,心道你以為這是這解毒是種花種草嗎,說種就種了,說清就清了。
那張太醫看了看謝祈,望着桓沖嘆了口氣道:“我儘力而為吧。”
說完命人拿過紙筆,開了個方子,交給一旁的侍女道:“這個是溫性無害調身體藥方先拿去煎了。每日三次服用。”
謝祈心道不過是風寒,養幾天也好了,只是他今日曠工又未告知陸紀,想必回去等着他的又是一頓斥責,這倒是比喝葯更怕人。
辛楚命人將那方子拿下去煎了,過了一會卻是宜修親自將那煎好的葯端了上來,服侍他喝了下去。
謝祈不禁苦笑,似乎自從換了這個身體,他就沒有斷過喝葯。
辛楚卻又不知捧過一疊什麼紙來,桓沖在他身邊坐着,接過來,細細看了,便抬頭幽深地望着他。
謝祈好奇,也不禁去望了一眼那些紙,這一看便是一驚。
那些紙分明是他上次因右手受了箭傷,住在春園中練字時寫下的廢稿,卻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居然還在,想必是打掃房間的侍女不敢扔掉,替他存了起來,卻沒想到桓沖能忽然想起這茬,將這廢稿又找了出來。
桓沖揮手命身邊的人都退下了,低聲道:“這字跡……如此之像,我卻毫無察覺。”
之後又望着謝祈輕嘆道:“為何我如此遲鈍。”
謝祈低頭不語,桓沖拉起他攥緊的右手,將手指一根根掰開,露出掌心猙獰的傷口,食指在上面打着圈,那新生的嫩肉十分敏感,謝祈只覺麻癢,他想將手縮回來,桓沖卻按着他的手,慢條斯理地描摹着那傷口。
桓沖淡淡道:“還疼么。”
謝祈想說,已經不怎麼疼了,即便這樣的傷口,也有癒合的一天,不是么。
然而就在此時,門外卻忽然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你們……”
謝祈猛然抬頭,卻見桓羽正從門前屏風后探出身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二人。
謝祈頓覺十分之尷尬,再次想將手抽回來,卻掙脫不開,桓沖捏着他的手指,望着桓羽,不悅道:“什麼事慌成這副樣子。”
桓羽老老實實縮回屏風身子道:“無事無事。”
說完又皺眉望了一眼謝祈,才告退了。
謝祈望着桓羽的背影道:“你弟弟似乎對我誤解頗深。”
桓沖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弟弟也是。”
謝祈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做沒有聽到。
又過了許久,謝祈感到桓沖的手放在自己額上,想試一試他的燒退下了沒有。他猶自記掛着來找桓沖的初衷,那件最重要的事,不禁開口道:“朗月關之圍……”
桓沖打斷他道:“你就只想和我說這個?”
謝祈覺得此番大概是逃不過,他思考了很久,終於猶豫着開口道:“其實……我……”
桓沖認真地凝視着他,用目光鼓勵他開口。
然而他的話未出口,卻聽得門外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桓沖哥哥。”
謝祈順着聲音望去,才發現門外站着的正是談惜。
見桓沖也望着她,談惜有些怯怯道:“今日我聽聞桓沖哥哥的客人病了,宮中的太醫也束手無策,便想來看看。”說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看見謝祈卻是一怔,遲疑道:“這位是……謝公子?”隨後目光又落在桓沖按在他額上的手上。
以談惜的身份,絕不該此時出現在此處,然而不知為何她卻還是來了。謝祈看得出桓沖也同樣詫異。
謝祈望着談惜,揮開桓沖放在他額上的手,挽起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道:“那就有勞夫人了。”
桓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談惜將自己的絹帕取出搭在他的手腕上,穩穩地按住他的脈搏,低聲道:“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