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偷聽是個技術活
房內陸紀屏退了侍從,望着神色凝重的父親,而櫃內陸緋則睜大眼睛瞪着謝祈。
這櫃中空間本不充足,陸緋正欲開口,謝祈卻對他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眼神瞟了瞟外面,陸緋便立刻老實下來,謝祈眯起眼睛沖他笑了一下,又用眼神示意他向里移動,陸緋不滿地地哼了一聲又礙於父兄在外面,只能努力蜷縮起來給謝祈騰出些地方,高高的身量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看着還有些可憐。兩個人安頓好了之後,兩顆腦袋便並排湊到櫃門透出微光的狹窄縫隙前,向外看去。
陸紀手裏依然握着今日在庭中收到那封鴿信,正欲開口,陸放卻嘆道:“此事我已經知曉了。”陸紀向來敏銳,父親今日神色不同以往,怕並不僅是此封戰報所致。
果然還未待他開口,陸放便道:“今日找你來,是另有要事。”陸紀一凜,陸放聲音卻不停道:“今日宮中消息,陛下那邊,恐怕是不好。”
這可當真是四座皆驚,謝祈猛一抬頭,直直撞上陸緋的鼻樑,為了不鬧出更大的動靜,他也只能淚汪汪的忍了下去。還好書房內兩人也無心旁騖,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異常。
陸紀盯着父親的上下唇開合,心中卻心念百轉,天子纏綿病榻雖已有數月,但外臣大多心裏有數,這大約與他整日服用的尋求長生的丹藥有關,還並沒有到人心惶惶的地步,御醫已開了調理藥方,相必卧床休養應無大礙,卻沒想到如今竟然真的鬧到藥石罔顧的地步。這麼想着便開口低聲道:“父親,這消息可當真?”
陸放嘆道:“確鑿無誤。”
父親既如此說,自然是信息來源相當可靠。然而此時不僅陸紀如此之想,謝祈也是一陣心悸,原來那個記憶中冰冷威嚴的身軀也有枯朽的一天,他只見過那人冷血、殘酷,被現實磨滅了信仰而越發冷硬的帝王之心,卻在此時才發現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會老,會死,也曾有少年的意氣風發,萬里雄心,也曾真心的愛過自己的女人。他曾因母后的死而憎恨自己的父皇,然而此時卻連那個人也要失去了,雖然那人從未與他親近,但骨肉之情卻是割捨不斷。
謝祈心中恍惚,直到陸緋拍了拍他的肩,才打起精神繼續聽下去。
陸紀與父親對視一眼,即知兩個人是想到一處去了。自天子十年前遠封諸子,儲位空懸,此時情況最危急的並不是病情,而是帝位無繼。原本以為至少還有幾年才會面對的問題如今突然便擺在人面前,不由不令人心急火燎。
“那……宮裏是如何打算?”陸紀冷靜了一瞬道。
“尚書台已擬了令,據說是陛下未失去意識前下的旨,詔三子回京。”
陸紀心道,陛下這時候還想得起他有三個兒子,居然都叫回來,平時也罷了,這時節自然是誰來得快誰的贏面就大些。他抬頭望了父親一眼,知道父親也是一般所想,不由開口道:“既然是剛擬的令,只怕最快也明早才能發出,即便是日行三百里的駿馬,等消息傳到諸王封地大約也要十日。而他們再起身赴京,日夜奔馳,最快便再需要十日,帝都中至少要二十日不能出什麼變故。”
陸放聽着的話沉默不語,陸紀不禁心中一凜,拿起那封戰報道:“而二十日,卻是等不及了,桓沖將兵北歸,十五日便能返京,若是快馬加鞭,也許只需十二……不,十日。”
所以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那位皇子走的更快些,而在於桓衝來得比他們都更快些。
這還是謝祈第一次從他人口中直白地聽到桓沖的名字,更多的時候他聽到關於那個人的消息都是隱晦而曖昧的,人們談論起權傾天下的大將軍伴隨着的都是尊崇、艷羨,諂媚、狂熱的追從以及對權勢的畏懼,謝祈曾想刻意避開這個名字,卻發現即使過去了十年,桓沖還是他人生中無法迴避的一部分。
而陸紀這才明白為何父親表情如此嚴肅,因為現在的局面比他們想的更嚴重,若是桓沖歸來之際紫宸殿中生變,恐怕真的是要變天了。只是好在,桓沖離開帝都已久,並不會即刻得知宮中情況,若是將他拖上一拖,大約也還來得及。然而畢竟紙包不住火,想必他得知真相也用不了幾日,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自然是在明日正式召令發出之前便傳書出去,通知諸王從封地啟程。
然而現在便牽扯到一個問題,這封加急的信,到底送給誰好。
這個問題自然不止他一人想得到,果然,陸放開口道:“恐怕今日之事,王家早有準備,此時大約已經將信送出去了。”
王家若是送信,必然是送到東海王姜炎處,姜炎與自己母舅家應有特殊的通信渠道,怕是用不了十日便能收到消息,而他的封地並不十分遙遠,快馬加鞭,也許用不到十日便能回到帝都,只怕這一遭便要讓他搶了先。想到此處,陸紀不由當機立斷道:“那父親的意思便是我們也應儘快傳信於姜舒。”
陸放嘆了口氣道:“如今也只能先這麼辦了。”
陸紀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低聲道:“那我今夜便安排下去。”他知道此時分秒必爭,向父親辭了別,便果斷向外走去。只是行到門口處又聽得父親在身後忽然開口道:“紀兒,你可是要進宮去。”
陸紀停了一瞬,卻並沒有回答。陸放見長子不言,知道自己所料不錯,不由沉聲道:“如今你也二十八了,古人道三十而立,如今你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你若不想娶親,便也由着你,只是如今整日廝混,成什麼樣子,宮裏的那個女人玩玩也就罷了,當不得真的。”
陸放此言一出,望着長子孤立的背影,也覺得說的有些重了,不由又開口溫言道:“這普天的女郎嫁入陸家,都是莫大的榮幸,什麼樣的名門淑女不能為聘,你若是只喜歡皇室女,為父去請旨將凌暉郡主賜婚與你。”然而說到此處,又不氣不打一處來,疾言厲色道:“只是那個桓沖玩剩下女人,卻是進不了陸家的門。”
謝祈:“……”
陸緋有些緊張地湊到他耳邊悄悄道:“謝兄你臉色好差哦。”
然而那邊陸紀聽完此言,反而笑了,淡淡道:“父親放心,我自有分寸。”說完便逕自走了出去,卻並沒有回頭。
謝祈在櫃中聽得簡直目瞪口呆,說起來他死的時候是剛滿十七,十年過去,如今應該是二十七歲,陸紀比他大,如今是二十八、九沒錯,只是連雙十的陸緋都到了娶親的年齡,陸紀居然依然未娶,也無怪乎陸放為何滿身怒氣,而最可怕的是,只怕陸放說的那個宮裏的女人,不是別人,應正是他自己,雖說現在昭陽公主身體裏面的人並不是他,可那身體卻實打實是自己的,一想到此處,謝祈便覺得心痛。而師尊曾說自己嫁不出去原來並不是虛言,沒想到他這身體換了個主人,居然還是一樣的命運。
待陸放也離了書房,謝祈和陸緋才伸展了酸痛的身體從柜子裏爬出去,順着原路返回藏書塔,,兩人都是心事沉沉,陸緋一路走一路低聲自語道:“不行,今夜我一定要給泓寫一封信去。”謝祈心念一動,才明白原來陸緋一路偷聽,便都為了姜泓,頓時覺得他弟弟這個朋友果然是個可造之材,心中暗道:“這封信即使你不寫,我也是要寫的,但是你寫了卻是更好。”這麼想着,那邊陸緋也踟躕開口道:“謝兄,可否麻煩你一件事。”
謝祈心道,這便來了,於是開口道:“公子之事,但憑差遣。”
陸緋道:“這幾日我被父親禁足家中,府中下人又多有不便,謝兄可否替我送一封信到驛站。”
謝祈猜測驛站大約有特別的渠道可以通信與姜泓,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陸緋在東閣找了筆墨寫了信,裝在竹筒里,用火漆封好,便交給了謝祈。謝祈將竹筒自己收好,感覺心中也沉甸甸的。
“那今日之事……”陸緋剛張口,謝祈便搶先一步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必不會告知於大公子。”
陸緋聞言不勝感激地握着謝祈的手,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半晌之後才想起來是哪不對——謝祈為什麼也會出現在書房裏,而那時謝祈早已走的不見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