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番外一
?“小二,現在能把你說的那個牙儈介紹給我么?”
蘇瀧拿着徐掩預支給她的兩個月的工錢,再加上自己存的幾貫錢,跟着小二介紹的牙儈去城郊那邊挑房。雖然她不知道為何徐掩要讓她把那個香囊給藥鋪里的那個公子。
那個男子明明已是嫁了人家的,或許妻主家就是那間藥鋪的主人。
她記得那個男子接過她手中的香囊時,眸子裏晃着某種情緒,望着她似乎有千言萬語。
她沒心思探尋別人的隱秘,只是匆匆告辭。徐掩見到她時,臉上一臉歡快,跟蘇瀧之前見過的徐掩有些千差萬別,還特地放了她半日的假期。
蘇瀧跟着那牙儈,專心挑那些便宜點的又不會陰暗的。屋子小沒關係,破舊了點也沒關係。
她摸着門把,微笑地看着屋裏長滿青苔的牆角,這個房子只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加上一間房間就沒了,比尋常人家的宅子都要來得小和破舊。但是她心底卻依舊覺得很高興。
蘇瀧禁不住走了進去,瞧着牆角,摸着上面的青苔,心底思索着這些以後以後再鏟掉也行。
院子中央還有個破了個大洞的水缸。她站在水缸前,望了望裏面,水缸挺大的,換掉就行,或者在夏日的時候把那個小傢伙放進去,小傢伙肯定會極其高興的。只有一間房間也夠了,留給男人和小傢伙睡,她自己再隨便湊合,或者找自己找些木材搭個小木屋也好。
“小姐,這間可好?”
牙儈抹掉臉上沾滿的蜘蛛絲,覺得這個房子太破了。沒想到卻見到蘇瀧點了點頭,竟然同意要這個房子。
牙儈有些驚訝,但臉上還是沒表現出來。與原先從外鄉趕回來買祖屋的人商量了個價錢,蘇瀧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偶爾點了下頭,眼神還是不斷遊離在身後的屋子上邊。
看完屋子,和牙儈走到大街上,蘇瀧一直在盤算着什麼時候去買東西,什麼時候去收拾下屋子。但是她對收拾這類物事沒法,到時候只能得過且過了。她剛思考中回過神時就被大街上的盛況驚訝到。
“這是怎麼了?”她問着身旁的牙儈,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大群人紛紛湧進一個兩層的樓。這樓外邊和上邊窗子邊都擺放着百花爭艷的盆栽。
牙儈見怪不怪,對於這種情況倒是像見過,很淡定。
“這樓是花樓,專門賣各種花和盆栽的。”
“但是,應該這賣花的賣得與眾不同吧?”不然不可能會吸引這麼多人。
“當然啦。裏面的花可是你從來都沒見過的呢。這家花樓在這個鎮子上剛開不久,但是從很久之前就已經在建工了,好像這花樓的主人出了什麼事。要不要進去瞧瞧?”
蘇瀧還是很疑惑的樣子,一旁的牙儈笑了笑,不等她的回應便拉着她跨進那個花樓里。
蘇瀧完全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跟平常一樣的花樓裏面竟然賣的是平常所不能見到的花種,都是外邦那裏移植過來的。
很多人來這個花樓買花,無外乎是自己擺放或者送人的。蘇瀧也看中一盆很精緻的花,腦海里閃過的是男人的臉。她想着男人也許會喜歡,只是一問價格,卻是只能苦笑着空手而歸。
這花樓的花罕見,價錢自然不菲,這盆小小的花就要花去她在徐府用身體作代價才換來的兩個的工錢。她是有心無力。買了屋子,身上就剩下只有十個銅子,自己吃飯還是個問題。
牙儈和她辭別之後,她回到客棧看了下男人的情況,男人還在病着。她餵了男人些粥,替小傢伙洗身子,弄完這些,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關上客棧的門,又跑到街上去。
在徐府這段日子,她除了挨徐掩的拳腳,她也是有些收穫的。宅子大了,僕人多了,長舌之人也多。下人們不僅聊別人家的閑言閑語,男人們還有時會說起哪裏的東西比較便宜。對已嫁人的男人來說,買菜和買穿的,永遠都是話題。
蘇瀧努力想着男人們所念到的店鋪,一找到那店鋪,進去就只買些質地最差,花的錢最少的白色長布。這些長布也許可以用來縫製成衣服,也有可能會放上些日子,就是不知道男人會不會縫製衣物了。蘇瀧還在回收舊東西的貨郎那裏挑了一個屏畫破了的屏風。有了屏風,男人沐浴也方便些。
雖然在挑這些便宜東西的時候,不時會遭到店主們的側目。蘇瀧第一次買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甚至厭惡,但卻是苦於自身囊中羞澀,最後還是習慣了,面無表情,拎着這些舊物穿梭在那些男人堆里。
雲遙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他喉嚨很乾,很痛,想喝水,一開口,連話也說不出。雙手撐在床板上,想起身,頭卻是一片昏沉,頭很重。他身旁還睡着小小的人兒。他小心翼翼將孩子抱開點,怕自己的病會傳染給他。
手伸出簾幛,側身探出去,整個身子一不小心就從床上跌落到地上。他痛得渾身戰慄,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那種刺骨的痛感又開始襲來。他抿着嘴,艱難地隱忍着不發出一聲,卻還是痛得蜷縮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抱起了他。他詫異地瞪大眼,渾身還是痛着。
“怎麼這麼不小心,萬一摔傷如何是好?”
女人聲音雖然帶着怒氣,但在面對他時還是隱約帶着溫柔與寵溺。他睜大眼睛,濕漉漉的眸子直瞅着眼前這人。手指間帶着顫意,畏畏縮縮地伸出去,朝着那個模糊的人影。女人還在念着他的不小心,問他是否摔傷了,要不要喝水。
遙兒,想不想我啊?
他想摸上這人的五官,卻又怕極了,手指又一下子縮回來。
那個人清亮的聲音似乎在他的不遠處,又似站在遙遠的地方。他依舊記得那個人眉開眼笑,然後張着雙臂,每次都緊緊抱着他。
他眼前的視線在漸漸變模糊,雙眼被迷濛的水霧遮住。他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很想很想她啊。
遮住他視線的黑影似乎察覺到什麼,就要挪開。他驚恐地抱住那個黑影。
“不要走。不要走啊。”
蘇瀧一臉疑惑地瞧着緊緊抱她腰的男人。在聽到男人摔倒地上的聲音,她就焦急地察看他,卻見着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在看到男人的眼淚,她收起自己心底的疑惑,輕輕拍着男人的背脊,安撫下他的情緒。
男人在她懷裏粗聲喘着氣,最後慢慢歸於平靜。男人估計是夢魘了。她是這樣想的。男人許久沒說話,她以為男人睡了,正想抱起他到床上去睡。男人卻焦急地睜開眸子,一臉驚恐。
蘇瀧在聽完男人的話,眸子黯了黯。終是輕輕拍打男人的背,溫和地告訴他,她不會走的,她會陪着他。男人才漸漸平靜,嘶啞着嗓子,似乎在向她撒嬌一樣,握着她的手,微微皺着好看的眉頭。
“我……我要水。痛。”
她知道男人說的痛是喉嚨痛,點了點頭,想起身去倒水,男人卻不捨得放開她。她只好把男人抱在懷裏,一起到桌那邊。男人平躺着,頭枕在她腿上,笑靨如花,眉目精緻,目不轉睛,直直盯着她的手慢慢倒水,然後微啟薄唇,甜甜地笑着,讓她喂他喝水。
男人折騰了半夜,終是在她的安撫下,在初陽微升時,嘴角帶着笑,漸漸閉上眼睛入睡,手緊緊握着她的手。她抱着他躺回床上,坐在床頭,看着他們緊握的手,十指相扣,緊密不留一絲細縫。
不要走,我答應你,我願意做你的平夫,我不會跟他爭的。你不要離開我,好么,蘇龍?
“蘇龍,還是蘇龍啊。”
她輕輕撫上睡得格外安心的容顏,心底卻止不住心酸和心痛。雲遙,要過多久,你才會忘記她的存在呢?我該做什麼努力,你才會想對她一樣對我呢?
雲遙,我買了間屋子,以後,我們就真正一起好好地生活吧。雖然屋子簡陋得很,也許沒有她許你的一樣好,但是,我會好好努力的,一定可以讓你住上大宅子的。我會好好照顧你和你的孩子的。我絕不會讓你做平夫的!
她俯下身,在男人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她還是捨不得讓這樣驕傲的男人委曲求全。即使她沒和他相處很久,但她知道,男人其實孤傲地很,若不是到萬不得,男人絕不會這般說的。
男人的額頭很燙,又發起熱來了。她再也沒銀兩可以請大夫了,只能一邊又一邊地將浸了冷水的毛巾貼在男人的額頭上,握着他的手,守在他身邊。
徐掩那邊,她只能去說一聲,即使徐掩要扣她工錢,這事也是沒法的事啊,男人就只有一個,這個工,沒了,她另找便是了。
而且,蘇瀧自己心底也明白,男人不能再住在客棧里了。即使她在他身邊,夜晚他還是睡不好,半夜總是睡到一半就坐起來,然後,天快亮的時候又睡下。就算她再怎麼養着男人,再怎麼讓男人好好休息,男人在客棧也安不下心睡覺。這裏的境況也吵了些。
雲遙再次醒來的時候,孩子不在他身旁。他的病還是沒好,渾身軟軟的,熱熱的,一動便滿頭是細汗。他努力撐着身子,想起身找孩子。在瞧見屋裏不一樣的擺設時,雲遙愣了下。
這裏很舊很舊,頭頂上灰白色的瓦片欠了一片,刺眼的陽光直射在他床邊的地面上。他微微眯着眼,似乎瞧見牆角還有大片的青苔,霉味滲透入牆縫,經過風吹,也漸漸瀰漫著整個屋子。
“該死的。我說了,不準揪我的頭髮,再揪就要掉了啊。”
靜謐的房間內突然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聲音,還伴着小孩子的怪叫聲,似乎還有什麼聲音。
雲遙皺着眉頭,扶着牆壁,搖搖晃晃,腿撞到了桌子,他仍繼續往門帘的方向走去,伸着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掀開湛藍色的布簾
屋外的陽光很大,很刺眼,直直地映射進他的眼裏,刺痛了他的雙眼,滾燙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小小而簡陋的院子裏,灰白的牆壁邊,小孩子天真無邪地咧着嘴哈哈大笑,手裏揪着是蘇瀧頭頂上的墨發,蘇瀧一臉煩躁又無奈地瞅着肩膀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傢伙,手裏拿着一個簸箕和掃帚,簸箕裏面還有些青苔。陽光直直地照射在他們身上,漸漸匯成一個光圈,虛幻而飄渺。
雲遙站在門帘邊,默默看着,心底一片寧靜,身上暖暖的,甚至冰冷的足部都漸漸暖和起來。他微微閉上眼。他心底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平靜了。自從那個人死後,他就沒再能過上一個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站在門邊,不許動!”
他微微睜開眼,聽着蘇瀧半含着命令半含着驚慌的語氣,竟覺得有些好笑。在看到蘇瀧快速丟掉手上的東西,將肩膀上的孩子抱在手中,就往他這裏直奔過來,眼底很明確很直白的焦急和擔憂,他不禁愣住了。
“快回屋,你的病還沒好呢。”
直到男人被她扶回屋裏,還是盯着蘇瀧看時,蘇瀧也愣了些。蘇瀧有些困窘地轉過頭,臉上的愧疚不想讓男人看見。
“對不起。我的錢也花光了,沒辦法替你請大夫,只能用冷水幫你敷額頭。你的病經不得風吹的,若嚴重了,真的會……”
男人聽到她這話,微微眯起眸子,嘴角竟然掛着輕笑。
“會如何?死掉么?也好,死了也好。反正,我挂念的人已不再世上了,就算我過得再不好,她也不會愧疚了。她死得多安心啊。”
男人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跟她說這話。第一次對着她說那個女人的事,第一次坦白地承認,他心底還是挂念着那個女人的。
蘇瀧苦笑地放開他的手。
“你不會死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我並不希望你幫我,甚至我討厭你幫我,你可知道?”
男人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像受傷的刺蝟,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