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第468章 爾虞我詐
漠北的季候乾旱,即使是夏天,早晚與午後的溫差亦非常大。極端乾旱的沙漠氣候,讓從代國而來的這些中原的將士們,極其不適應。
一身烏金戎裝的男人站在城牆之上,望着遠處連綿的帳篷,不禁陷入沉思。
從他率領代軍遠徵到大漢與匈奴的邊境,經歷了大大小小几十場戰役之後,匈奴鐵騎在始終無法攻克他所駐紮的漢國邊境城池后,冒頓單于突然放棄了在自己的地域上作戰的優勢,轉而開始了漫長的拖耗和拉鋸戰。
而代軍從國中帶到漠北的戰馬,也因大漠惡略的環境而大批死亡,由最初的十萬餘匹,驟降至不到兩萬匹。漠北氣候乾燥,終年少雨甚至無雨,氣溫日夜變化劇烈,溫差可達50攝氏度以上,午間暴熱,而夜間又冷風刺骨。除有灌溉條件的少量綠洲外,沙漠地區只有耐乾旱的植物群落生存,其他植物幾乎絕跡,甚至成為流沙或荒漠。最初,將士們因水土不服,死亡者多達三千餘人。
由於馬匹的嚴重不足,外加糧餉堪憂,以及氣候水土等多方面的原因,拖耗下去對代軍來說越來越不利。燕漠曾發信給代王劉恆,請其向大漢朝中發出求助,時至今日卻未收到朝中任何支援和回應。這就說明,掌管朝中國事的依然不是紫嫣,否則紫嫣絕不會置他和代軍於不顧。
“嫣兒,嫣兒……”男人的雙手撐在凹凸的女牆上,陽光下的烏金甲泛着黑金色的光,他的目光穿過漫無邊際的沙漠,輕蹙的眉心看上去有些沉重。
遠在千里之外,他無法掌控朝中究竟發生何事?他的嫣兒到底怎麼樣了?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季布的信,他讓劉恆向大漢求助,表面上是請求支援,實際卻是想以此來推斷朝中的情況。如果紫嫣已經重新坐鎮朝綱,接到劉恆的求援奏簡,勢必會明白那是他的意思,知道他在為她擔心,那麼她至少會給他發來一封信。
可時至今日,她和季布都未有任何信件傳來,看來,整個朝廷依然是在陳平的掌控之中。
代軍的糧餉已然告急,這幾年的戰爭,讓整個代國的供應都非常吃力,在紫嫣掌權時,大漢國在糧餉物資上都會給予邊境支援,以此褒獎代國為大漢國的邊疆英勇戰鬥。
然而,目前只依靠貧瘠的代國,是無法起到有效的物資支援,加之匈奴地面的氣候,也給這些士兵們造成了難以克服的困難。顯然已經不利於這樣的持久戰。
故而,他必須要想出辦法速戰速決,而不能再耗下去,何況他擔心朝中被陳平控制是另有企圖。可是,戰馬的嚴重不足,他現在顯然不能冒險,對沙漠中的匈奴人發動突然襲擊。
思忖間,城樓有人快速登梯的聲音,帶着鎧甲摩擦的銳響,他轉身一看,是婁南和婁敬兩兄弟。
婁南是青龍幫內除了季布外的最高統領,自打青龍幫五千弟子追隨燕漠后,他們就併入了代國的軍隊編製。因為屢立軍功,哥哥婁南被燕漠封為副將軍,婁敬也在軍中擔任要職。
兩位年輕的將軍,皆是一身銀色鎧甲,見到燕漠快速上前行禮后,婁南沉聲道:“將軍,還是沒有。”
燕漠眉頭蹙起,有些機械地重複問道:“還是沒有?”
年輕的副將上前一步,說道:“將軍,這實在太奇怪了,從前咱們在代國,大哥的信至多三、五日便到一封。即便如今,咱們遠在這邊境之地,也至多半個月就能收到。末將已經接連發出三封信到長安,至今未曾收到任何回復。”
婁南說罷,婁敬又補充道:“將軍,末將查到這幾日城中有傳言,說大漢朝中陳丞相立了一位新君繼任皇位,小皇帝卻是個兩歲多的娃娃。同樣奇怪的是,咱們邊境卻未收到任何朝廷公開的旨意和公文。”
“是啊將軍,咱們名義上是為代國而戰,而代國不過是大漢的封國,咱們為大漢守着這邊境,可大漢朝卻不給咱們支援,如今這般,豈不是陷咱們於孤立無援嗎?許多將士們都心寒了。”婁南道。
兄弟二人一番言辭之後,見大將軍依然沉默着,兩兄弟互看一眼,婁南試探着問道:“將軍,要不要末將親自回一趟長安,見見大哥?”
烏金戎裝的男人面容堅毅,只是深蹙的眉目之下,是他快速閃過的一念不妙:“婁南、婁敬,大漢朝中應該出事了,我若沒猜錯,季布怕是已遭遇不測。”
“將軍,那怎麼辦?”年輕的副將聞言,滿面激憤之色,高聲道:“將軍,咱們率兵殺回去吧!”
燕漠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依舊看向連綿的大漠,彷彿穿過那起伏的高山,看到了朝中錯綜複雜的形勢。
頓思片刻,他沉聲道:“婁南,我親筆書信一封,你速派一支可靠的隊伍返回代國,佯裝普通人,將代王和薄太后秘密從代國接出來,暫時安定在長安城外青龍幫曾經寄居之地。但記住,千萬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這……”婁南遲疑道:“將軍這是為何?難道不管大哥了嗎?”
婁南不明白,如果漢朝出了事,不是應該先救大漢太后和季布將軍嗎?為什麼還有心情去管別人?雖然他現在是代國/軍人,可是比起這些軍人,他更重視的是季布大哥。
“速去安排,再遲就來不及了。”燕漠道。
踟躕須臾,年輕的副將終是拱手道了聲“諾”,便快速下了城樓。
“咚咚”的腳步聲,還是能聽出這位副將軍腳下的怨氣,當然,燕漠也能聽出年輕人的一番忠義之情。如果婁氏兄弟對季布都尚且有這份情誼,他對女人和季布又豈會不擔心?只是年輕的婁氏兄弟,儘管作戰勇猛,卻並不通曉政治權謀上的爾虞我詐。
紫嫣這麼久都沒有重新接手皇權,一來是她還沒有走出喪子之痛,二來,就有可能是被陳平控制了。燕漠現在已經完全確定那個幕後黑手就是陳平,如果按照他所分析,季布出了事,嫣兒也必定被控制。那麼,從最初的戚夫人之死,到他被陷害嫁禍,再到匈奴毫無徵兆地入侵代國,這一切必然是陳平一步一步的陰謀。
而今,匈奴軍這樣的拖延戰術,就更有可能是陳平所佈下的局,陳平既然要托住代軍,既然要與匈奴裏應外合將他除掉,必然要給他安上更大的罪名。那麼,劉恆就會是陳平的下一個借口,和要除去的勢力。
劉恆一旦被安上反叛的罪名,陳平的下一步,必然是除去燕漠所率領的這十萬軍隊,更有可能會派出大漢的軍隊來“剿滅代國叛軍”,以此除去這支唯一能對陳平造成阻礙的力量。所以,燕漠必須要在救莫紫嫣的同時,也要保住劉恆和他的代國,才能保證回救紫嫣的所有力量。
何況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那個孩子於不顧。
婁敬皺眉看着婁南離去的背影,也明白哥哥內心的情緒,心中正自嘆息時,忽然感覺到一隻手搭在了肩膀上,轉頭便見大將軍對他淡淡一笑。
“婁敬,讓你們跟着我吃苦了。”燕漠道。
婁敬聞言,趕忙拱手道:“將軍切莫如此,若不是季布大哥和燕將軍,青龍幫的幾千兄弟或解散,或內鬥,或早就死在匈奴人手上了。請大將軍莫怪我哥,他也是擔心季布大哥。”
燕漠搖頭一笑:“我怎麼會怪他呢?替季布高興還來不及。”
“將軍,季大哥會真的出事嗎?”婁敬還是忐忑地問出了心中的牽挂。
“很難說,不過應該還未到最壞的地步。”燕漠沉沉地嘆了口氣,以陳平的陰狠,他的確做的出來。但是以陳平的心智,他能一步一步布謀這麼多年,他當有足夠的把握成功時才會殺掉季布。
婁敬的目光,繼而向著遠處眺望,突然恨恨地咬牙道:“這該死的匈奴人!竟是龜縮帳中,把咱們托在這裏,還有那個跋拓,居然還有心情納妾逍遙!”
燕漠突然被這一語驚醒,沉聲問道:“婁敬,聽說跋拓很寵愛新納的小妾?”
“嗯,那女人還是咱們漢人,匈奴男人總說咱們大漢出美人,這幾年沒少來咱們邊境搶過女人!”
燕漠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着女牆,面色平靜地說道:“婁敬,你在匈奴多年,熟悉此處地形,有把握將那個女人搶出來嗎?”
“啊?”婁敬一愣,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將軍,您是……想女人了嗎?嗨!您要是需要女人,找什麼樣如花美貌的美人不行,要那跋拓的小妾有什麼意思啊?”
年輕的婁敬才說完這句話,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莫說他跟着燕將軍多年,從未見將軍找過一次女人,就連代國王城中那些如花似玉又家室極好、未出閣的姑娘們,將軍都不曾多瞧上一眼。他突然想起,以前季布大哥曾經說過,燕將軍心裏只有一個女人,是這世上唯一能令他動心的女子。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婁敬的臉色竟是一紅,羞澀地撓着頭皮,不好意思地道:“將軍,對不起,末將失言了。”
“傻小子。”燕漠搖頭一笑,輕揉了揉婁敬的頭,面色卻漸漸嚴肅起來:“咱們就給匈奴人,送份大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