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第463章 漢宮紅妝
從那以後,大漢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國中一切朝政由左丞相陳平暫代。
一場秋風起,一夜楓葉落。
湛藍的天空,白雲飄繞,鴻雁南飛。
莫紫嫣坐在窗前,望着漢宮之中楓葉堆積,一片漫地的紅。好似是為那個隕落的年輕生命,而落下這遍地的哀鴻,為整個素白的皇宮鍍上一層莊嚴的紅妝。
依稀記得,楚漢戰爭結束之初,大漢國在洛陽暫定皇都。那一年,莫紫嫣得了失心瘋,整個皇宮,人人都以為皇后瘋了,她們過的日子苦不堪言,尊貴的皇后寢殿消寂的好似冷宮,無人踏足、無人問津,孩子唯一的玩具就是小雅做的布偶。
那一日,天色晴好,也是這樣的秋天,小雅推着她坐在寢宮的院子裏曬太陽。陽光明媚地從樹影上投下片片斑駁,她卻彷彿沒有任何意識。可又分明看到院子裏,那個才只有三歲大的孩子,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撿着散落一地的紅紅楓葉。
小雅從屋子裏出來,抱着一條破舊的毯子,蓋在了她身上。一轉身,卻看到孩子的舉動。
孩子已經撿了幾十片紅色的楓葉,全都握在小小的手裏,害怕它們掉下去,兩隻手並在一起捧着,臉上燦爛的笑容,開心的就好像撿到了什麼寶貝一樣。
“太子,你撿不完的,一會兒讓宮人來打掃吧。”小雅搖着頭笑了笑,當時的她顯然沒有領會孩子的心情,在她看來,那不過是落地的葉子,是需要被清掃出去的垃圾,可是在孩子眼裏,卻好似是珍貴的寶貝。
孩子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明亮的眼神看着小雅,天真地說道:“雅姑姑,多好看的樹葉啊,大樹為什麼不要它們,要讓它們掉下來啊?”
小雅笑着走過去,也蹲下撿起一片,拿在手中,明晃晃的陽光照下來,楓葉泛着晶瑩的光澤:“這叫楓葉,秋天到了,楓葉就會從樹上落下來啦。”
孩子稚嫩的聲音又問:“可以不讓它們落下來嗎?它們那麼美。”
一時間,小雅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孩子的問題,就想出一個簡單的話做比喻:“因為時間到了,它就要走了啊。”
一陣風起,遍地的紅葉打着旋兒地飛起,孩子明亮的眼睛突然那般失落,在院子裏追逐着飛揚的楓葉,想要阻止它們離去的腳步:“不要走啊,不要走……”
……
“不要走啊,不要走……”莫紫嫣看着窗外滿地的紅葉,重複着記憶里孩子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她失憶中的畫面,總是會這樣潮水般地涌回來。而所有回來的畫面,卻都是關於她的孩子三歲之前發生的事。
一夜楓葉落,這遍地的紅妝,可是來送他的嗎?
“因為時間到了,他就要走了嗎?”
可是,他還那麼年輕,還那麼年輕……
痛啊,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她給孩子的愛那麼那麼的少。
為什麼要執念於他的身世?為什麼要執念於那些不該有的?為什麼要得失心瘋?為什麼該記得的時候,不記得;直到失去的時候,才偏偏想起?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孩子,有多無法面對失去他那般磨骨噬心的痛。好似她的骨和肉,被一層一層生生地剝離,被丟入火中經受炭火的炙烤……
她以為她什麼都聽不到了,可是耳邊卻一遍一遍響起孩子臨終前泣血的話:“如果有來世,讓兒臣做母后最喜歡的孩子,讓兒臣做母后和所愛之人的孩子……”
“盈兒,你就是母后最喜歡的孩子,你就是母后最喜歡的孩子……”
她一遍一遍地說,一遍一遍地說,可是孩子再也聽不到了……
莫紫嫣好似陷入了一個夢的循環,而每一個夢都是她曾經真實的經歷。夢中孩子的臉小小白白的,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很漂亮很漂亮,與她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小心!”小小的孩子開始學走路了,他還站不穩,他差一點就摔倒了。
“燙!”他那麼小就學會了自己抓筷箸,學會自己吃飯。因為小雅太忙了,要照顧病中的她,要照顧劉盈,照顧西西,寢殿所有的事,都是她一個人在打理。小小的劉盈過早的就懂事了,他小手吃力地抓着筷箸,卻總有一根歪歪斜斜地就要掉下來,可是他卻在說:“雅姑姑,我母后肚子餓了,你快去喂我母后吧,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小雅,下雪了,給盈兒蓋被子。”
“小雅,盈兒又長高了,他的衣服短了,要做新的了。”
“小雅,盈兒該喝水了,盈兒該睡覺了,盈兒在做什麼……”
她記得,孩子第一聲學會的發音是“娘”;第一個學會寫的字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母”字。
她記起了失心瘋那兩年孩子所有的一切,更記起了看到孩子剛學走路幾乎要跌倒時,她想說而怎麼都說不出口的“小心”,記起了孩子學着自己吃飯,她原本要叮囑的那句“小心燙!”
記起了每到下雪,想要提醒小雅為孩子蓋被子;看到孩子長高了,想要囑咐給孩子做新衣服;記起了每一次她明明要去提醒囑咐,卻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遲疑中,最終咽下了那些關心的話語。
而這一咽,卻是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她終是錯過了孩子的成長,也錯過了付出母愛的機會。
她清楚地記起,孩子捧着滿手的楓葉跑過來,認真地說:“母后,兒臣把所有的楓葉都送給母后,母后就開心了。”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看着孩子捧着手中的楓葉跑過來時,她自己的反應是什麼?只記得小雅突然跑過來,把孩子抱了走,走得好遠了才說:“太子乖,小雅陪你玩,咱們不去吵母后好嗎?”
她想,當時的小雅一定是認為她不喜歡這孩子的。
那些年,是小雅一次一次替代了她母親的角色,那時候的她總在想:幸虧有小雅,有小雅替她照顧這孩子就夠了。
然而,今時今日,她有多後悔,那些話為什麼沒有說出口?為什麼沒有讓孩子明白她的愛?為什麼想要彌補,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當初被她的執念所吞沒的母愛,卻終將成為她一生一世永遠無法出口的遺憾,再也再也無法付出和彌補的愛。
小雅又一次哭着退出了椒房殿,已經許多天了,夫人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夫人對着窗外一坐就是一天,那樣子像極了當年得失心瘋時的模樣,小雅心裏發慌地怕。
她想要勸夫人,她說:“夫人,誠如您所說,皇上是一個心裏不願接受瑕疵的孩子,也正因如此,他才不願意成為夫人人生的瑕疵啊……”
“夫人,皇上的離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求您放過自己吧……”
每次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夫人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眼眸中沒有一絲起伏的波瀾,好像她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可是就在昨天,小雅突然說,“讓季布將軍發信給漠北,讓項王回來吧”,夫人卻突然拽住了她。
那一刻,小雅才知道,夫人是聽得到的。只是她不願意說一句話,也許夫人現在不想見任何人,包括項王。也許是現在的她,複雜的心情沒有辦法面對大王;也許是不願意讓大王看到她這幅樣子,不願大王也跟着難過吧?
小雅很心疼,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解,如何才能幫夫人走出來?
有誰能知道,這半生流離之苦,夫人為了丈夫一次次的深謀遠慮,項王是她人生的全部軌跡,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出發點,無不是以這個男人為中心。
可是從烏江之後,夫人的生命里再也不單單隻有項王,儘管她不願承認,可一次次的謀划中,始終都有那個孩子。
然而,當孩子不在了,夫人的整顆心,也垮了……
九月辛丑日,惠帝安葬於安陵,大漢國大赦天下。
寒鴉凄厲的叫聲掠過長空,在這大漢的深宮城牆內,巍峨莊嚴的宮殿中,彷彿每一次在漢室皇朝面臨皇位與皇權的交替變更時,總會有成群結隊的烏鴉在空中列隊翱翔。
它們似乎在俯視着天下至高的權利中心,會經過怎樣的鬥爭和洗牌?又或許是在嘲笑人類的貪婪和慾望,葬送了他們本該抓住的東西。
天子駕崩的消息傳到了各封國各郡地,也傳到了硝煙瀰漫的漠北戰場。
在邊關率領代軍與匈奴人激烈戰爭中的燕漠,接到季布從長安城傳來的消息,擔心女人心裏難以接受喪子之痛的創傷,他迅速安排好邊境的戰事。千里奔襲,向長安帝都回奔。
男人一襲墨衣,快馬加鞭,星夜兼程,不停不歇。
白溪馬極通靈性,彷彿是知道主人迫切的心思,日夜不停地趕路,每次燕漠都覺得它有可能會無法撐到長安,可懂事的馬兒,也只是小休息半個多時辰,便繼續上路。直到長安城,到了中郎將季布的府門外,白溪馬終於累倒不起。
【PS:這幾天一直在看小說《櫻花傳奇》,大家在創世和書城都能搜索到,是關於民國最動人的情感大戲。
謝謝美寧,夢,雨中竹昨日的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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