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焚書
阿四的眼神讓我感到了害怕,不是因為我做賊心虛弄壞了人家的東西,而是他的眼睛裏放出一種異樣的光亮。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兩隻眼睛的顏色不一樣,他的左眼是正常的黑色,但右眼卻是褐黃色的,像琥珀,更像貓眼。
我馬上明白了為什麼他的外號叫做邪眼阿四,這眼睛確實看着有點邪乎。
“老……老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我以為他看我弄壞他的青銅爵急了,就想解釋下。
“我問你,這東西哪兒來的?”看來他是真急眼了,連文言詞都不用了。
“這……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東西,叫做司天針。”我驚疑不定地回答。
“祖傳的?”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人也往後縮了回去。朝我拱了拱手道了聲抱歉,然後問:“小兄弟,敢問你貴姓高名?”
我心說這人怎麼如此一驚一乍,但一想自己剛把人的寶貝古董給弄壞了,就乖乖說道:“我們家姓江,高名不敢,我叫江山,一統江山的江山。”
“江山?姓江?江家?”他聽了之後便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我也不敢搭話,任憑他神神叨叨了一會兒。突然他扭頭問我:“江海洋是你何人?”
“江海洋?”我心裏犯嘀咕了,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不過聽我爸說江家在蘇北以前也是個大家族,後來戰亂紛紛,就各奔東西了,所以或許是真有這麼個人,但我不認識。
我把實情告訴他的時候,他顯得是十分失望,但沒有繼續再追問什麼。
“項老闆,您為什麼看到這司天針,這麼驚訝?”
“你可知這司天二字是為何意嗎?”
我想了想,說道:“司應該是掌管的意思,天那肯定就是天文天象了,連一起,應該就是掌管天象的意思吧。”我心說,我總不能老是一問三不知,顯得多沒檔次啊。
他聽我說完,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司天,乃掌管天象之職也。周有太史,秦漢有太史令,隋設太史監,至唐方改稱司天台,后宋元諸朝均設司天監一職。直至明洪武三年,稱為欽天監,並沿用至清亡。然稱謂之變化,不改其職所能。觀天象、定立法,此為司天,亦為欽天。古人稱天象乃天意之徵兆,每每大事發生前則天必有異象,故司天監一職重要非凡。”
“這和司天針有什麼關係么?”
“那你可知,這司天一詞,又是從何而來的?”
我想都不想就直接搖了搖頭,我一個中專畢業生,知道司天監就不容易。
“《山海經》曾有雲,‘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但此乃動詞也,司掌天之意。而謂之名詞……”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突然站起來說稍等片刻。
然後居然跑過去噼里啪啦就把店門給關上了,還把窗帘都給拉上了,只開了我頭頂的一盞燈,我不知道他要幹嘛。想站起來問他,他就用手示意我等一下。然後就鑽進了櫃枱後面,我也看不到,聽動靜好像是在開保險柜。
一會兒,他從櫃枱里鑽出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長盒子,放在了我面前。
“江小兄弟,此物乃是我十五年前,從一古墓中以命換來的,從不示人,今日你既身懷這司天針,我便讓你一睹。”他說得十分鄭重其事,我卻不明就裏,不過確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這盒子,看起來平平無奇,上面還上着鎖。邪眼阿四把這鎖打開后,裏面是個用錦緞包起來的圓柱體。
“這是?”我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阿四興奮地一邊打開錦緞一邊說:“此乃貨真價實的戰國古簡,我敢斷言,這樣的古簡世間罕見!”說著他打開錦緞,裏面包著的是一卷竹木簡書,看成色就是相當有年代的東西了,只可惜這竹簡只有上半卷,沒有下半卷,參差不齊的斷口處是一片片的焦痕。
“哎,只可惜蒼天無眼,此簡只留存下來半本,另外一半已隨焚書坑儒而去了。”阿四扼腕嘆息道。
“焚書坑儒?”我一愣,這個歷史典故凡是中國人都知道,秦始皇統一六國后,為了鞏固秦朝的統治,把所有私學書籍都給燒毀了,還挖坑埋掉了許多做學問的人,可謂是秦始皇暴-政的鐵證之一。
“嘿,這焚書坑儒在民間野史實乃大有說辭也。”阿四見我不解,便神秘兮兮道。
“這還有什麼說法?”
“你可知這嬴政為何焚書?”
我不假思索道:“統一思想和文化唄,要管人,先管腦。”
他微微一笑:“話雖不假,但你不曾知曉的是,自秦朝建立至焚書坑儒間,共計八年。這八年間嬴政卻從六國宮廷與民間搜集大量古典文獻進宮,又甄選七十餘學者。其目的,與歷代君王的意圖相同,無外乎利已者留,弊已者去。但八年後卻橫生突變,始皇帝突然焚書坑儒,究其原因,野史一直眾說紛紜。有一種說法是,嬴政以這七十餘學者之力,耗時八年,將天下之書凈皆編纂歸攬成籍。當大籍所成之後,便焚盡天下之書,埋遍飽學之士。你說,這是何為呢?”
寥寥數語,卻聽得我是倒吸一口冷氣。假如秦始皇把七十幾個學者和從全天下搜集而來的典籍文獻一起關在皇宮裏八年,能做的事很有可能就是把這些典籍歸納整理成一整套。例如後來明成祖的《永樂大典》、乾隆的《四庫全書》一樣,並不稀奇。
但實際上秦始皇並沒有留下這樣規模巨大的文獻,相反反而還焚書坑儒。阿四的這個假說的言下之意就是,秦始皇把天下的書都集合成一體后,就把天下的書都給燒了,還把讀書人也給埋了。這麼做,擺明了就只有一個目的嘛:滅口。
滅了史料的口,也滅了能夠記載史料之人的口。
“但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秦之前的史書上記載着某些秦始皇不願意留給後世看的東西?”我問道,而且我一下子又腦補到了一個更大的陰謀論,如果真是如此,那大概只有秦始皇編纂的那套古籍,才是唯一完整、真實的歷史記錄了。
歷史這玩意兒,跟天文一樣,真的不能隨便琢磨,因為有着太多的謎團和未知了,隨便設想一下,自己都覺得心慌。於是趕緊想聽聽阿四怎麼說的。
沒想到他卻笑了笑,不再繼續說這個話題,只是如獲至寶般輕撫了一下那半卷殘簡,說這東西是從千古劫難中流傳下來,最終到了他手裏,一定是什麼天意啊緣分啊之類的。
我不是他,所以沒有他這種如獲至寶的感覺,只是對這上面的內容很感興趣。便湊上去看。
一看,我心裏就咯噔一下。我從小跟着爺爺學習微雕,就必然會學習很多書法字畫,這是雕文刻武的基礎功底,因此我對歷朝歷代的文字書法也有些認識,像之前青銅碎片上的小篆,給常人看可能十個字裏面連蒙帶猜能看懂三四個,而我看就不費多少力氣。一些怪癖的文體我也見過,多少也能看個七八分。
但是這古卷上的文字,我居然一個都不認識,這種文字肯定是中國的方塊字,因為中國的方塊字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而且萬變不離其宗,古代的文字變化再多,終究起根源還是同出一宗。所以這文字不會是什麼外國字或者少數民族文字,但饒是如此,我看了半天就是一個都不認識。
阿四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個極聰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我不認得這些字了。笑着說:“此乃楚文。”
“楚文?”我抬頭奇怪的看着他。
“楚國地位處江漢及漢淮之間,與北方的華夏語、西方的藏緬語、南方的苗瑤語及東南的壯侗語皆有交流,故而形成了七國中別具一格的語言和文字風格。”
我搖搖頭:“不對,楚文我見過,不是這樣的。”
他哈哈一笑:“那你可知春秋年間,約有一百七十餘國,而至戰國末,則只剩戰國七雄。這七國之中,俱是吞併無數小國而成的,這些小國又皆有城池。民風民俗、語言文字皆有不同,可謂十里一族,百里一域。就這楚文中,除了楚國王侯所慣用流行的文字外,就有七八種各不相同的楚文。”
我聽得直發愣,九年制義務教育讀完,我就以為這全中國的字都是一樣的。沒想到如今是一樣,可千年之前卻各不相同。又想起了外國那個通天塔的神話傳說來,語言不通人們就打仗了,那難怪這春秋戰國前後五百多年,就打了五百多年,這小到語言文字,大到民俗文化都不相同,不打才怪了。
我兩手一攤,表情完全沒辦法了,只能看着阿四問:“這古卷里是怎麼提到司天的?”
阿四顯然看得懂這些文字,也許是他研究十幾年了。手指在竹簡上劃過,然後停留在了一個地方。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湊過去藉著頭頂的燈光一看,那是一個十分純正的方塊字,方方正正,橫豎分明,其實與其說這是字,倒不如說這是個圖形更為恰當。
“這是?”我問道。
阿四這回沒有啰嗦,只說了兩個字:“司天。”
我一愣,怎麼一個字會包含兩個音的。剛想提出疑問,卻忽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個阿四說是“司天”的字,如此方正,而且比劃結構讓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東西。
餘子寅的那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