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伏兵
天降伏兵
天曠高遠,太陽薄如輕紗,一抹單薄愁苦、頭髮凌亂的身影正踉蹌在狹窄粗糙的瀝青路上。路旁的大樹枝光葉禿,還沒有任何早春的信息。兩邊的大片田地仍是毫無生意的在冬眠,四周靜悄悄的,前不見有人,后也不見有人,除了剛才那幢院子之外,目之所及竟無片瓦。
這個地方,彷彿是被上帝遺忘的某個角落。
就連那個在此間行走的人,此刻,也像是被上帝遺忘了一般。
寧絨完全無法注意周圍的環境,出了那扇門,眼淚就如決堤一般,她的眼前,只是茫茫一片。
耳邊一遍遍的環繞起鄺雲修的囑咐:“出了門就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她便機械的挪動着腳,沿着院子外那條路,忍着心尖上的銳痛,一步步艱難的朝前走去。
腹中的骨肉似乎也感應了她的悲傷,在她的肚子裏不安起來,以致她腹中的疼痛越來越是厲害。
寧絨的臉,已是白里透青,最後不得不用兩手捂着小腹。
她心上創痛,被綁之後屢受驚嚇,又顆粒未進,精氣神其實已是大為損耗,身子更幾乎脫力。可她卻強撐着不敢停住腳步,只想多走幾步,帶寶寶儘快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寶寶,你再堅持一會兒,媽咪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我們一起等你爹地平安回來!”
寧絨拿開肚子的一隻手,胡亂的在一塌胡塗的臉上抹了兩把。眼底還是淚花閃閃,那花臉上卻儘力擠出一絲艱難的笑意,低頭向腹,哽咽喃喃,像是安慰她腹中的骨肉,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她一路嚴禁自己去想鄺雲修在伍芯手裏可能會遭遇不測,她情願相信,強大如他,這一次情況就算再嚴峻,也一定會和以前一樣,到最後鄺雲修必定會吉人天祥,平安無事!
只有堅定不移的抱持着這個信念,她才能撐住一口氣,拖着那虛軟的身子,堅持往前走下去。
寧絨又咬牙堅持走了一兩分鐘,寧絨在一片靜悄悄中忽然聽到多了一道腳步聲,她腦中一個激靈。
有人!
她下意識的滯住腳步,瞠了濕潤的眼,立即就要去尋。
也許是附近的居民,她可以向他求救!
“在找我嗎?”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戲謔。寧絨只覺這聲音依稀有幾分熟悉,但她腦袋已是一片昏沉,一時醒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當她略有些疑惑的背過身時,眸瞳劇烈一縮,如同青天白日撞了鬼,淚水驚得都凝在了眼眶。
韋少!
“怎麼,看到我不高興嗎?”韋少向她又多走近了兩步。
寧絨下意識拔腿想跑,可腳跟竟似被釘在了地上,這個韋少怎麼會陰魂不散的又纏上了她?
“這個地方偏僻的很,離公路還有好長一段路,你要這麼走起碼得走上一個小時,我就陪陪你好了!”韋少說話間,已行至寧絨跟前,看着寧絨完全無法反應的模樣,心情一片大好,臉上輕鬆,笑容神氣,彷彿兩人真有交情似的,一番話竟被他說出幾分情真意切。
寧絨腦中一陣暈眩,她深吸一口氣,待那陣暈眩過去,才一挺脊背,拿開小腹中的兩手,在臉上迅速一抹,含着怒氣瞪向那韋少,咬牙道:“你跟來到底想幹什麼?”
那韋少叵測一笑,緩悠悠答道:“寧小姐,你這態度可不招人喜歡啊!”
寧絨氣結,卻又對這韋少滿心忌憚,這地方鬼影都沒一個,她同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若是再落入這個男人的手中,無異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一樣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寧絨斂了斂眸,忍下氣,再開口時語氣也極力平靜起來:“你如果是想要錢的話,這個好商量!”
寧絨想這男人在她身上要麼圖錢,要麼圖色,要麼就是想報當日的仇。他若是只存了前一種心思還好對付,怕就怕還有後面的兩種企圖。因此她一開口,就試圖避重就輕,把話題往錢上引。
“哈哈哈!”韋少暢快大笑,似是對寧絨的知趣表示滿意,“寧小姐果然是個爽快人!”
寧絨聽他這麼一說,心弦稍為一松,誰知卻看到眼前的男人臉色轉瞬就冷,“我早說了,你的錢我要,你的人,我同樣要!”
寧絨臉色大變,不禁往後退了一大步,眼底湧出大片駭色。
她猛一轉身,腿才一抬,頭上就是一陣揪痛,一陣冷氣在她齒間流轉,她的一把頭髮已穩穩被他揪扯在手!
“想跑?你以為你今天還有那麼好運嗎?”韋少嘲諷的哼笑一笑,聲音滿是陰狠。
寧絨又痛又怒又慌,她啞聲叫道:“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到時你要什麼女人不行?何必偏偏要和我過不去?”
韋少陰險一笑,走上一步,瞅着寧絨已是又白又青的臉,眼中毫無憐憫:“想要和你過不去的人多了!你以為那個女人真的肯放你走嗎?別做夢啦!昨天晚上,她就已經和我說好,只要她抓到你那個臭男人,就把你全權交給我處置!你還以為你能飛了嗎?”
寧絨呼吸一下停住。原來伍芯從來沒有打算放她離去,之所以答應讓她走,不過只是暫時掩住鄺雲修的耳目而已!
“你現在乖乖的跟我走,我可以讓你少吃些苦頭!等我向你家裏拿到贖金,少爺我就帶你到雲南去,等哪天我玩膩了你,就把你丟那邊的窯子去!那個女人可是跟我說了,那邊的窯子才有法子將你這樣假裝清高的女人收到服服貼貼!哈哈!到時,本少爺錢也有了,艷福也享了,就連大仇還一起報了!想想就開心!”
韋少起初還有些嫌棄寧絨如今那張淚漬縱橫、憔悴狼狽的面容,他一邊盤算着要把她帶到哪兒去好好洗洗,一邊忍不住吐露自己的計劃,越說越是眉飛色舞,若不是還要揪住寧絨,說不準真是要手舞足蹈一番了。
寧絨痛苦的閉上眼,有兩串晶瑩從她的眼眶邊無力滑落。
所有的反抗和努力似乎都白費了,難道,這就是最終的結局嗎?
她的心頭,一片死寂,就連最後的不甘心,都在那一剎盡化飛灰。
“放開她!”耳邊忽然聽到一聲大喝,寧絨心頭一震,又是幾道急匆匆的腳步聲入耳。
寧絨兩眼猛地一睜,二十米開外,眼前竟多了三人。一臉黑沉的張驀舉槍對準韋少。他後面還跟着兩個年青人,他們也是握槍在手。
韋少眼皮一跳,口裏罵了一聲“媽的!”隨即一把將寧絨扯到了胸前。同時他空出的手往褲袋一掏,掏出一把手槍,直對寧絨的太陽穴。
“張驀!”寧絨驚喜交加,面上已是淚流成行,顫抖着叫出了聲。
張驀率着兩人瞬間又獵豹似的迅捷往前進了四五米。
“你們都給我站住,否則我一槍殺了她!”韋少實在想不到會遇伏兵,而且以一敵三,心中驚慌,只好先對着對面那幾個人虛張聲勢的叫囂起來。
一馬當先的張驀率先收住腳步,一隻手往旁一伸,阻住了後面兩人的進勢。
那兩人一左一右與張驀並肩,三人一字排開,三支黑洞洞的槍口一齊凜冽的對準韋少。
張驀目中焦急,望向寧絨,可關鍵時候他一流的心理素質又一展無遺,開口的聲音異常的溫和堅定:“寧小姐,不要慌!修哥讓我們接你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眼暖水袋一般貼上了寧絨那顆已是僵冷發硬的心,她心中的希望騰地一下又死灰復燃了,臉上不自禁露出幾分笑意,含淚點頭。
韋少看着對面虎虎生風的三個後生,心頭更是發怵,面色有些發虛,不知要怎樣脫身才是。
張驀一雙機警的眼睛觀其面色,已有了計較,當即目注韋少,沉聲開口:“你馬上放開她,我們放你走!”
韋少聽了卻更是焦躁,他參與綁架,前後兩次想對寧絨不軌,他若此時放了寧絨,寧絨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可若是殺了她,不用想也知道,他會馬上被那四把手槍射成蜂窩。
他眼珠子轉來轉去,覺得唯今之計,還是要將寧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拿她來當護身符,到時再尋機脫身。
主意已定,他衝著張驀開喊:“你少他媽的和本少爺講條件,現在人在我手裏,你知趣的就乖乖聽我的吩咐!否則我一個不高興,真把她一槍蹦了,大家一拍兩散!”
張驀的臉色一點點沉下,他望向寧絨,心中緊了緊。寧絨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兩眼又紅又腫,那骯髒的面色青白嚇人,還隱隱有一個手掌印,也不知她這一夜之間究竟遭了多少的罪,再想到她腹中的胎兒,他心中不免更是急了三分,只怕再拖延下去,她哪怕不被眼前男人所傷,身體也會有所閃失。
“你真的不放人嗎?”張驀繃著臉再問一句。
“你他媽耳聾了是嗎?讓少爺我費那麼多口水幹嘛!把你們的槍給我放下!”韋少不悅的罵道,握着槍的手又恐嚇的抖了抖,似是隨時都會給寧絨一槍。
張驀眼中凝重,垂睫沉吟,隨即向兩邊的同伴各遞了一個眼色,三人徐徐降下了槍。
韋少看在眼裏,以為他們是投鼠忌器,心裏一喜,剛打算吩咐他們給他找輛車來,卻驀地見張驀大瞠了眼,直直看向他的身後,一臉喜色,他心中一奇,就聽到張驀驚喜喊出:“修哥,修哥!你沒事了嗎?”
寧絨和韋少皆是心神大震,兩人下意識的一齊往後扭頭,不過兩人心裏是一個驚一個喜,腦袋也是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就在這間隙,“砰砰”兩聲槍聲果斷的響起,那韋少腦門上已多了兩個窟隆,他哼都來不及哼一聲,整個人就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啊!……”轉過頭卻兩眼空空的寧絨的心一個急跌,耳邊突然炸了兩聲,一驚之下大駭,回頭就看到倒地的韋少,不禁兩手抓着自己的頭,失聲尖叫起來,條件反射的連連退了兩步。
利落開槍的張驀飛快收起槍,幾個箭步衝上去將寧絨抱住,遮住了她的視線。
他忙伸出雙手安撫地拍着她的肩膀,連連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別怕!”
其實,若非救人心切,他也不願出此下策,有誰願意多造殺戮呢?
一天之內,有兩人在她眼前被一槍斃命,這個驚嚇實在不能算小。足足過了好一陣,寧絨被一度驚走的魂才算附了體。
她的神智一恢復,兩手就一把揪住張驀肩膊上的夾克,濕漉漉的眼倉皇的望向他,語無倫次的開口:“上官紅喬要殺他!張驀!快!快去救修!”
張驀眉心一跳,脫口問道:“什麼?”
寧絨也不解釋,只是急得一把拉了他的手腕,就要帶他往那幢房子走。
張驀被她拉着往前走了兩步,才定了定神,反手拉住寧絨。
寧絨回頭,急得兩眼赤紅,“快走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張驀臉上閃過一絲為難,說:“我們跟修哥過來時,修哥千叮囑萬囑咐,要我們三個一見到你,就趕緊把你安全帶回去,其餘的什麼都不要管!”
他們三個是鄺雲修一早已安排下的后着,他似是早就算到寧絨不會輕易脫臉,只是害怕三人貼得太近會驚動對方,才讓張驀駐守在遠方,接應寧絨,以保她的安全。
寧絨聽得愈發的急,眼淚已是紛紛而下,面上幾乎崩潰:“伍芯會殺了他的!她會殺了他的!”
她剛才一個人逃出來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在自欺,伍芯連她都不肯放過,又怎麼會放過鄺雲修?
現在張驀在這裏,還有兩個幫手,雖然人數不及對方一半,可總算是一線機會,寧絨又哪裏肯放過這救命的稻草?
張驀的心一提,伸手握住寧絨的肩膀,他雖然着急,卻穩下了聲音:“你慢慢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昨天他剛從聶紅柳處知道寧絨被綁架后,就突然見到本來應該在F市的鄺雲修回到了A市,他那時才知道,原來鄺雲修對寧絨,根本不像他之前表現的那樣無情無義,知道她出事,他在第一時間就趕了回來要救她。
大家都猜測寧絨遭綁有可能和覃寶菱有關,但昨晚老大和他交代的一件事,讓他覺得這次的綁架事件可能另有隱情。
老大說,自己若是這次回不來,而路樵若是還從田穗身邊回來的話,過了這個春節,他們倆就不要再留在覃氏,到萬屏去,一方面協助寧絨工作,另一方面也替他好好保護好她和她肚裏的孩子。
老大和他說那些話時,隱隱有些臨終託付的味道,當時張驀聽得大驚,追問原因,鄺雲修卻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寧絨的淚一顆追着一顆,大雨傾盆一般,聲音全都哽咽了,她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意思表達完整。
“伍芯是雲修的仇人,她這次是專門回來找他報仇的!那個女人瘋了,她把覃寶菱殺了!”
張驀震驚異常,臉上大變。
伍芯?那個“滅絕師太”?與修哥有仇?覃寶菱……死了?
他轉頭看了看已圍了上來的兩名同伴,又看了看眼前的寧絨,心頭一陣陣的發緊,在服從老大的命令和擔心老大的安危間爭扎了一下,很快便有了決定,毅然開口:“走,我們過去救修哥!”
怪不得老大什麼也不肯說,他早就知道這次的事件是沖他而來,他是不想連累別人卷進他的恩怨中去,決心一個人孤身赴險,面對所有的槍林彈雨。
他唯一的心愿,只是他心愛的女人不要受到傷害,他的骨肉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