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鳶尾
耀眼的光芒從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吊燈里發出,映得人睜不開眼。噴金粉的牆壁、大紅鑲邊的地毯、典雅的真皮沙發,一概雍容華貴,煞是搶眼。
大廳的中央是圓形的舞池,前面就是金壁輝煌的舞台。舞台下面佈置的座位並不多,只能容納幾十人,由於表演還未開始,這些座位統統留空着。穿着統一制服的侍者站在座位的兩邊,彼時有兩個身材豐滿的西方女子穿了刺繡的唐裝,往那座位上的酒杯里斟着香檳。
此刻的大廳正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熱鬧時分。程譽走到沙發旁邊一靠,透明的高腳酒杯,在他手上緩緩地轉動。眯眼看向周邊衣着華麗的各界名流,心中做着一個個精準的判斷。那一個個黑髮黑眼的面孔,在他眼中無一不幻化成檔案袋上一張張的黑白照片。
這麼一個浮世繁華的場所,賓客大多是他熟知的名流。西裝革履的新派公子、軍裝筆挺的英軍士官、洋裝禮服的富家小姐、長衫短夾的地主老爺、狐裘旗袍的富貴太太,還有一些金髮碧眼的外國賓客。
只是可惜,這裏的所有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
他活了四十五年,閱人無數,他的生活,就是在偽裝中度過,活在一張張不同的面具之下,竊取着別人的秘密。
“呦,這不是程老闆嗎?”
程譽側頭看去,來人正是池梁豐。
“池師長。”
池梁豐的心情似乎極好,頗為友好地拍了他兩下肩膀,問道:“聽聞你現在在長沙謀出路?怎麼樣,生意可還景氣?”
”現如今哪裏都不太平,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程譽苦笑道。
”西安的事情一出,這前線戰場可是說上就上,容不得半點猶豫。只是不知道這場戰要打多久,這一打仗,苦的可都是老百姓。“池梁豐說著眉梢染上擔憂焦慮的神色。
程譽在一旁聽着,不置可否地點頭一笑,說:“若不是這個時候要你留下來接待喬大帥,你本也該去SH部署了。”
“SH倒暫時不必太擔心,畢竟和平津相隔得還是比較遠。”
“那可說不好,那RB人的狡猾程度可不是你我能夠估量的出的,事先做好戰略準備也是防患於未然。”
聽完他的敘述,池梁豐只是淡淡一笑:“看來程老闆對此頗有研究啊。”
“我只是個小小的商人,區區拙見而已,池師長不必放在心上。”程譽神色鎮定地回答道。
趁池梁豐分神之際,他四下環顧,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地從眼角飄過,消失在轉彎處。
眉毛輕挑,若他沒有看錯的話,方才那人應該是……
“怎麼了?看到熟人了?”
程譽收回目光,從容地舉起酒杯,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什麼,只是看到了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
……
狄穆辰一下車,阿旭便略顯焦急地走出來迎了上去:“爺,阿豪方才傳話過來,鳶尾在後台說要見您。”
“什麼時候演出?”狄穆辰步伐輕快,邊問邊脫下身上的大衣,他沒有直接從正廳進去,而是繞到了房子的側面,從一條小道走了進去。
“八點半。”阿旭快步跟在後面。
狄穆辰抬手倪了一眼手錶,淡淡說道:“來不及了,還有十分鐘演出就開始,讓她準備。”
“是。”
後台。
成阿豪看着面前的女人,頷首一笑道:“林小姐,這演出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老闆一時半會兒也趕不來這裏,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一切等演出結束后再說,請。”
林蘇默不作聲,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淡淡掃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中的捧花。
八點半,演出準時開始。周遭的燈光一下子暗了下來,原本熱鬧的大廳也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等待着歌壇天後重返舞台的那一時刻。
背景音樂響起,舞台上光影流轉,噴洒的煙霧就着下落的玫瑰花瓣,繚繞得遮了人的視線。在一片朦朧與夢幻中,頂部的聚光燈倏地亮起,照在一道纖細柔美的身形上,那五彩的光束像是帶上了一抹綺靡艷色,牽引着在場觀眾的心弦。
人群一片靜默,沒有人不屏息期待着。
那團迷朦的煙霧裏走出來一位裊裊佳人。淡紫色的拖地長裙,裙擺處滾着幾道銀絲邊,透白色的絲質披肩上綴着些許珠子,隨着她款款的步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燈光下,雪白的肌膚與紅唇相應,更平添了幾分嫵媚與動人。
“她就是鳶尾,林蘇。”底下有人嘆息着說道,“極少人有幸能看到她的演出,沒有人知道她的居所在哪,偶爾在浮歌城裏露面也是有專車接送……況且,浮歌匯的後台神秘得很,無人知曉鳶尾的身份,只不過聽有些人說,鳶尾以前是個落魄的風塵女子,不過如今被這浮歌匯捧得這麼紅,誰還在意她的過去?”
“是啊,何況她還和喬……”有人剛想出聲附和,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匆忙止住了口。
顧梓晴坐在顧紹天邊上,眼神里是帶着止不住的驚艷和羨意。她身邊空了三個位置,遲彬因為有軍令在身而無法赴宴,顧雅沐得了重感冒在家休養,至於顧傾傾,打她從進門到現在就沒有看到過她的影子。
清脆悠揚的歌聲響起,恰似山谷中的黃鶯吟鳴,婉轉動聽,叫人不得不深陷其中。
林蘇的目光從眾人臉上略過,嘴角輕輕挑起,這一笑,讓在場的人無不沉醉蕩漾。她已經受慣了這些人的仰望,如今再上台,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熱情與興奮,遺留的只是深深的麻木。
沒有人懂自己,那些富家公子不懂,就算是喬世賢也不能完全看懂她的心思,可是有一個人卻是不一樣的,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懂自己,甚至她每一刻的內心想法,他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目光下意識掃過那人,心中微微一痛,林蘇眼中蒙上一層淡淡的哀傷,有眼尖的人見了,以為是歌唱到了情深處,大叫着拍手叫好。
狄穆辰毫不避諱地看向台上的女子,他站在角落裏,神色似乎有些倦怠,與身邊的人一同鼓着掌。
一曲終了,舞台上的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這時,大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和聲響,緊接着關閉的大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眾人都轉移了目光,吃驚地看着這一幕。
一列列整齊排列的士兵邁着井然有序的步伐跑步進入了大廳,個個都荷槍實彈,統一的綠色軍服霎時便將大廳的金色光輝遮去了一半。
賓客們一時間便知曉來者是何人,一個個都被這場面震住,無人敢多言,只靜靜地等着今晚的主角登場。
軍靴踏地的聲音在偌大的廳內靜靜回蕩,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與武力,墨綠色的軍大衣赫然顯現在人們面前。
這樣的出場方式,在浮歌城也只有一人能夠做到。
喬世賢的步伐不急不緩,他生得相貌堂堂,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與驕傲。他的確是天之驕子,顯赫的家世、順暢的仕途,無一不是他的資本。
人群里有人感嘆道:“這世上竟有人佔盡如此的榮光,讓人不得不嫉妒。”
“都是祖輩上傳下來的榮譽,又不是他個人所取得,有什麼好羨慕的。”一道帶着譏誚的話語忽然吸引了身邊人的注意力,程譽臉上帶着笑意,任由那些人打量着自己。
近日的報紙將喬世賢回來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上面連篇累牘都是對他事迹的讚揚,幾乎要將他捧上了天。唯有一兩家報社沒有隨大流,客觀地直指他擁兵自重,沉溺於風月場,貽誤軍機、罔顧大局。
而那兩家報社,最終一夜之間在浮歌城內消失,沒有人敢插手去調查此事,警察署更是當做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池梁豐早早便起身迎了上去:“喬大帥,池某在此恭迎多時了。”
“池師長不必太客氣,論輩分,我還得叫您一聲叔叔。”喬世賢扶了他一把。
池梁豐和喬老爺子有同學之誼,兩人祖籍都是東北,也算世交。只不過後來池梁豐去上了軍校,喬老爺子則靠着祖上的積蓄自己打拚,做了一方的軍閥,有了自己的勢力。所以池家家勢顯然遠遜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