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娶妻(上)
木柵內沒什麼秘密可言,八阿哥皇太極收了個通房丫頭的事,便成了個大新聞,很快傳播得全柵內的
人都知道了。為了這事,努爾哈赤還專門把我叫了去問話。
因皇太極不在身邊,我扯謊扯得倒也順溜,把葛戴的身份來歷交代清楚后,我又說:“皇太極是姑姑
留下的唯一血脈,如今他到了適婚的年齡,本該由父母做主聘一門好親事。可你這個做阿瑪的兒子太多,
早忘了過問,有好的人也不替他留着,都偏心給了別的兒子。我答應過姑姑,要照顧好皇太極,沒道理看
着他不管不顧。葛戴是我的大丫頭,打小在我跟前服侍,與八阿哥也是相熟的。雖說是奴才,卻也是貴族
出身,她是大福晉的近親,如今我又認了她作姐妹,莫說是做妾,便是做妻也是夠的。”
努爾哈赤看了我一眼,淡笑:“這事確實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事無巨細都替他打點得極妥,他早早
沒了額涅,有你在倒確是省了我一份心。”
我沖他行了個禮:“既是這樣,不如我就替我妹子求個恩典,求貝勒爺指個婚,讓皇太極把葛戴明媒
正娶了吧。”
他微笑不語,看了我老半天才不徐不疾的說:“出身再好,也總歸是個奴才。她阿瑪博克多已經不在
了,老八若要娶元妻,便是布占泰的女兒都能聘得。這樣吧,額亦都有個女兒正當適齡,我將她指給老八
做福晉,也不至於辱沒了老八。至於你送的丫頭,呵呵,既是有你開了這口,這親事也不是沒得商量。她
現在在老八屋裏,若是能替老八開枝散葉,生下一男半女,就讓老八娶了她也未嘗不可。”
我心裏猛然一痛,就好比被人硬生生的捅了一刀,卻不得不藉著臉皮抽動時咧嘴一笑,打混笑道:“
如此也好。”
“轉眼老八也要娶親了,這日子過得真快啊,我還記得當年他出生,你給他取名字的事兒……恍如昨
日。”
“嗯。”明明心裏苦澀得像是吞了苦膽,然而在努爾哈赤面前,我卻不敢有半點差池,只得強顏歡笑
。
“東哥,建州……我欲與明國邊疆立碑劃界,從此,建州稱國。你看如何?”
我一懍,知道歷史還是按照既定的軌道開始緩緩前行了,努爾哈赤先是向朝鮮稱了國,又得了蒙古喀
爾喀五部的認同稱了汗,在逐步嘗到了甜頭后,如今他終於野心再度膨脹,想脫離明朝的掌控,不再隸屬
奴兒干都司,獨立稱國。
努爾哈赤最後會和大明徹底撕破臉,甚至最後動用武力,打得你死我活,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結局,
但這個結果是如何發展發生的,我正在慢慢體會。
我以為我一直會作為一個旁觀者,安安靜靜的看着這個結果緩慢發展,但,沒想到事與願違,每一次
我都被捲入了風暴的漩渦中心。
“我一介婦人,見識短淺,這樣的事貝勒爺不該在家裏說起,還是留在大衙門和諸位旗主大將商議吧
。”
四月里努爾哈赤與明邊疆立碑劃界,自稱為國。我無暇去關注建州和明國之間的糾葛,只因這個月初
皇太極搬出了木柵,另立府邸,同時月底迎娶額亦都的女兒鈕祜祿娥爾赫。
婚禮我本想不去,可努爾哈赤偏拖了我去,說是皇太極額涅早亡,讓我替代孟古姐姐的位置去做了主
婚人。我百般不願最終卻只能與眾人忙裏忙外的虛以委蛇,彼時新娘花轎進門,新郎射轎門,我站得遠遠
的,不敢走近前去看那大紅喜色披掛的皇太極……
院子裏眾人里裡外外歡笑一堂,我明明心內鬱結到幾欲吐血,卻一絲一毫不能擺在臉上,我心痛得再
難控制,怕在人前失儀,便借口如廁,避了開去。
小丫頭音吉雅提着燈籠追上了我:“格格,您可是餓了,廚房裏有才出鍋的蘇葉餑餑,奴才給您討點
來?”
我搖頭,夜晚的風有些涼,刮在臉上有種刺痛感:“不是。你不用跟着我,我隨便走走……”
她靦腆一笑。
葛戴走時,向我薦了音吉雅這個丫頭。她原是在我屋裏負責燒水針線的小丫頭,如今升作我的貼身大
丫頭后,人幹活雖麻利,卻顯得有點兒過於木訥。
“奴才還是……”
“難道我還能在八阿哥府里走丟了不成?那不如這樣,我打發你去做件事。”我使勁從手腕上拔下一
只玉鐲,“你去你葛戴姐姐那裏,把這鐲子送給她……”
音吉雅應了,卻幾番回頭,猶豫着不敢離開。我抬手轟她,她最後說:“那……格格您稍待片刻,奴
才去去就回。”
“嗯。”看着她一步三回頭,最後隔了十來米遠后,孩子氣的撒丫子轉身跑了,我不由低聲一嘆。
在迴廊里吹了一個小時的風,只覺得渾身發冷,我跺了跺腳,聽見廳里傳來陣陣鬨笑聲,揣摩着興許
是賓客們拉着皇太極在灌酒。
想起皇太極,鼻子又是一陣發酸,於是沒頭沒腦的離開迴廊,在府邸里黑燈瞎火的瞎轉悠,走着走着
,忽聽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喘吁吁的喊:“格格!格格!格格等等……”
我一愣,才停下腳步,沒等我轉身,一個人沖了過來,差點沒撞到我身上。那人影衝到了我的前面,
結果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格格……”葛戴緩緩伏下身子,雙臂抱住我的腿。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大吃一驚,趕忙衝過去扶她,“你怎麼跑來了?”
這會子她本該在新房裏幫手的,新娘子的陪嫁妝奩一早抬了進來,這會兒家裏里裡外外都需要打點,
她不在那裏看着,跑來這裏做什麼?
“格格!格格……”葛戴的面容隱在昏暗的夜色中,瞧不出喜怒哀樂,然而她的聲音卻出奇的顫抖。
我拉她起來,她死活不肯,爭執間我手背上一涼,凝目一看,竟是葛戴嗦嗦的滴下一串淚珠來。
我心裏着了慌,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我費力的將她從地上拖起來,將她拉到邊上的一處檐角廊下,湊着燈火一看,那丫頭身上穿着一件簇
新的藍緞長袍,上身是米色鑲邊繡花坎肩,原來的長辮子梳成了婦人的兩把頭,髮髻上簪着珠花。
看她穿戴也知皇太極並沒有苛待她,可是她現在淚流滿面,啜泣不止又是為的什麼?
“格格……格格……”她抽噎,反反覆復的只是念叨着這兩個字,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傷心欲絕。
“你哭什麼?”我徹底沒了主張,腦子裏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脫口道:“你受了什麼委屈?難道…
…是鈕祜祿氏給你臉色看了?”
她抽了口氣,搖頭,頭頂上的珠花隨着她的動作急遽顫動:“沒有,不是的……”
“那你哭什麼?”
“格格!奴才該死……奴才對不起格格……”她身子一矮,又在我面前跪了,泣不成聲。
我心神恍惚,勉強扯出一絲微笑:“葛戴你胡說什麼呀?”
“奴才沒有胡說!奴才原是格格的丫頭,如今卻背棄了主子……奴才對不起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