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5、援軍

第七章 5、援軍

與烏拉的和談破裂,時機緊迫,策穆特赫貝勒不得不痛下決心,發出書函向建州努爾哈赤求援,表明瓦爾喀部落願舉族遷至建州,投效於淑勒昆都侖汗,只請求建州發兵支援,接取家眷。

說起這個昆都侖汗,還是之後聽烏亞克無意中談論努爾哈赤生平時,我才知曉原來去年年底,以巴約特部首領貝勒恩格德爾為首的蒙古喀爾喀五部貝勒會見努爾哈赤,竟共尊努爾哈赤為昆都侖汗。

汗之稱謂,在蒙古族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尊稱,沒想到努爾哈赤在蒙古的威望竟有如此之高。

書函送出后三日,烏拉大軍攻佔瑚葉路諸部。一時間,朝鮮國境內的會寧、穩城、鍾城、慶源、慶興和茂山,這東略六鎮周圍以及東北各部女真無不聽從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號令。

其後,由烏拉博克多貝勒率領的烏拉騎兵開始不斷騷擾瓦爾喀部,大肆掠奪人、畜、穀物、鐵器,甚至大軍一度進逼至斐優城城外一里範圍。

二月,烏拉大軍步步緊逼,斐優城雖在烏克亞的率領下,瓦爾喀部族士氣未曾受到太大的影響。然而敵眾我寡,勢力懸殊巨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再如此拖耗下去,斐優城早晚得淪陷。

眼看着烏克亞勞心勞力,一天天的憔悴消瘦,我原先還對於向建州求援之事惴惴不安,到如今卻也萬分期待着援兵快些趕來,要不然滿城婦孺老幼都將不可倖免。

“阿步!”烏克亞跨上樓頭的第一件事便問,“可有異狀?”

我含笑搖頭。

因為是非常時期,烏克亞規定舉城男女老幼,但凡拎得動刀劍棍棒的都得整裝備戰。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於是索性穿起男裝,腰上配置了把短劍,像個男兒般守衛起斐優城。

可惜我一沒學過箭術,二沒練過刀槍,所以只能守在角樓上當個哨兵。

烏克亞神容憔悴,但笑容仍像往日般掛在臉上,看得人不由精神振奮——他是個極好的統帥,有他在一日,軍心便永不會消失。

“阿步,累不累?累的話我讓阿丹珠替你……”

“不用!”這點苦算得什麼,至少我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雖然危機四伏,但是此刻我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我步悠然真心。

烏克亞看着我的笑容有些失神恍惚,他已經很多天沒闔過眼了,我覺得他似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倒下,就比如現在,他眼睛雖然睜着,但給我的感覺,似乎神智已然睡過去了。

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他驚了下,猛然道:“什麼事?”

我噗嗤一笑:“沒什麼……”然後拍拍他的肩,柔聲說,“困得話,就在這裏打個盹吧,我替你守着,有什麼情況馬上叫醒你。”

他愣了愣,一把握住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動:“謝謝……謝謝你,阿步。”

“沒什麼好謝的,應該的。”

烏克亞也是真累了,身披厚重的甲胄,揀了處乾淨的牆角倚着坐下,也不敢解下身上的箭囊腰刀,便直接將頭歪着閉上了眼。

我全神貫注地看着城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城南門的角樓燃起了裊裊狼煙,我心中一懍,隨即往左看去,只見隱約可見南門城外有一股騎兵衝進了屯寨。

“烏克亞!烏克亞!”我急忙喚醒他。

烏克亞從地上驚跳而起:“什麼事?”

“烏拉兵!是烏拉的鐵騎!”

“有多少人?”

“不是很清楚,估摸着至少上千。”

屯寨內的屋舍很快被人放火燒了起來,大人小孩的呼叫哭喊聲順着風吹進了我的耳朵,我心中揪痛。瓦爾喀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外圍屯寨,內城中僅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以及首領貝勒家的內眷親屬。

“速將東門和北門的士兵調至南門接應!”

我連忙將牛角製成的號子拿起湊到嘴邊,鼓足勁嗚嗚的吹了起來。吹這號角挺費力,我只吹了一分鐘便感覺胸悶氣喘,趴在欄杆上呼呼的喘氣。

“我出城去!”烏克亞轉身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不行!你是主帥,你不能輕易涉險!”

烏克亞痛心疾首的瞥了我一眼,我心裏顫一下,竟不由自主的鬆了手。

望着他倔強堅毅的背影慢慢從樓道口消失,我黯然,胸口憋悶得直想大聲吼上一嗓子。

我只能默默的守在角樓里,看着遠處屯寨內的熊熊烈焰映紅一片,與夕陽橘紅色的落霞交輝在一起,絢爛的色彩刺激得我眼睛酸痛。

淚無聲無息的滴落。

戰爭的嚴苛和殘酷再一次**而真實的展現在眼前。

我無法逃避!

廝殺聲從風中傳送過來,我知道一定是烏克亞帶了瓦爾喀殘存不多的兵力趕去支援,可是杯水車薪,卻又能救得了幾何?

“步姐姐!步姐姐……”阿丹珠倉惶的呼聲從樓下一連迭聲的傳來,她慌慌張張的爬了上來,“你瞧見我哥哥沒?”

我看了眼她,將頭慢慢轉向火光處。

“他……他果然去了。”阿丹珠頹然的坐倒在地,“他怎麼那麼傻……”她忽然掩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會回來的!一定會!”我斬釘截鐵的說,安慰她的同時也在鼓勵自己。

阿丹珠爬起來,趴上欄杆遠眺,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噫呼驚叫:“那是……常柱和胡裡布……”她抓緊我的胳膊,拚命跳腳,“是常柱和胡裡布——”

“是什麼人?”

她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是烏拉的大將!他們很厲害的……哥哥……哥哥……”她顫聲抽噎,肩膀聳動。

屯寨內黑煙滾滾,直衝雲霄,廝殺聲卻越來越弱……我攀住欄杆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快支撐不起自己身體的重量。

烏克亞!烏克亞……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淚水漸漸漫上眼眶,這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團紅艷奪目的光芒沖入我的眼帘。我揉揉眼,幾乎以為自己看花眼,阿丹珠卻已然叫道:“那是什麼?”

紅色的旗幡!紅色的……在那個剎那,我腦海里竟荒謬的浮現出抗戰片中飄揚在硝煙滾滾的戰場上空,屹立不倒的五星紅旗,那種陡然間湧出的得救的狂喜讓我興奮得血液倒流。

“正紅旗的旗幡!是建州的正紅旗——”我激動得大叫大嚷,轉身抱住阿丹珠淚流滿面,“是他們來了!是建州的援兵來了!我們有救了!瓦爾喀有救了!斐優城有救了!烏克亞……烏克亞……”

“正紅旗……真的是建州的援兵來了嗎?”阿丹珠不敢置信的望着我,喜極而泣,“是真的嗎?我們有救了?”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轉身衝下樓,步子邁得急了些,在最後幾級台階竟踩了個空,一個骨碌栽到了樓底。

“步姐姐!”

我腦袋有點發暈,忍痛爬了起來:“沒事!沒事!不打緊!阿丹珠,你快去告訴你阿瑪,讓他召集全城老少全部人力,打出城去!快……”

阿丹珠滿口答應着去了,我揉着摔痛的右膝,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驀地,腦子裏靈光一閃,我不由僵住了。

正紅旗!那不就是……心臟怦怦怦怦劇烈跳動起來,我壓抑的張嘴呼氣,心亂如麻。

是他嗎?是他來了嗎?我該怎麼辦?

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周圍凌亂的腳步不斷,然後是一陣陣歡呼聲。我猛然回過神,發現這時城門已然大開,斐優城內的百姓夾道歡迎,建州將士正雄赳氣昂的進入內城。

迎風飄動的一幅幅白色旗幡,讓我的心再次受到無比的震撼!

怎麼還有正白旗?!

目光一掠,我隨即在騎兵中找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濃眉大眼,憨態可掬的笑容,正騎在馬上向周邊的瓦爾喀族民揮手致意——我的眼眶一下就濕潤起來,笨扈爾漢,那種傻傻掛在臉上的招牌笑容真是常年不變,明明年紀已經不小了,怎麼還是一副傻憨可笑的模樣?

視線往他邊上一掃,我又看到了費英東,這下子眼淚可當真藏不住了,唰地滾落下來。幸好周圍的人都在激動的尖叫,有的喜極而泣,淚流滿面,我夾在其中也算不得舉止突兀古怪。

我默默的低頭,不着痕迹的溜回自己的小屋獃著,只覺得內心一陣緊張,一陣憂慮,當真百感交集。

入夜時分,阿丹珠果然找來了,人尚未進門便已嚷嚷開:“步姐姐!步姐姐!晚上阿瑪替建州勇士們接風洗塵,要開慶功宴,哥哥讓我叫你一同去。”

我急忙抹去淚痕:“慶功宴?啊……你哥哥他沒事吧?”

“沒事!哥哥說,幸虧建州的洪巴圖魯及時出現,替他擋開背後偷襲的一刀,要不然哥哥現在早沒命了。”阿丹珠興奮得兩眼放光,“步姐姐,你聽說過洪巴圖魯嗎?我剛才來時遠遠的見着他跟哥哥在園子裏說話來着。哇!他好年輕,好神氣……”

我頭頂一陣眩暈,呼吸急促。

洪巴圖魯……我如何不認得?!

“哥哥所料果然不差,建州的淑勒貝勒待人寬厚,有容人之度,你可知道這次他派了什麼人來接我們?”

我茫然搖頭,其實心中早已有數,只是不敢把那些個熟稔的名字喊出來。

“淑勒貝勒派了他最得力的弟弟舒爾哈齊貝勒,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啊……洪巴圖魯便是他的長子。”阿丹珠忽然紅頰生暈,扭捏的小聲說,“姐姐,你說如果在慶功宴上我給洪巴圖魯獻舞倒酒,他會不會注意到我?”

我猝然回眸,古怪的盯緊她:“你說什麼?”

“討厭啦!”她嬌羞的跺腳,“你明知道我說的什麼。”

“你……”

“是啦!是啦!”阿丹珠把胸一挺,率直的說,“我是有點喜歡他啦!他長得年輕帥氣,又那麼英勇能幹,是女孩子都會喜歡啊。我喜歡他有什麼好奇怪的?”

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讓我瞠目,阿丹珠果然不是一般的格格!我揉着眉心,苦惱的說:“我不是說你……唉,他……他在赫圖阿拉是有妻室的……”

“我知道啊!像他這般的勇士,怎麼可能還沒有妻室?”她笑嘻嘻的往我肩上一拍,“這個我早就知道啦!我可沒指望還可能做他的大福晉。我都打聽過了,他現在的大福晉是葉赫的格格,他的元妻郭絡羅氏又與他有十年的夫妻感情。論身份我或許比不得葉赫那拉氏尊貴,論年數比不得郭絡羅氏長久。不過至少……論感情我有自信不會輸給她們!我喜歡他,所以如果能讓他也喜歡我……以後我要成為他最喜歡的那一個!”

什麼古怪邏輯?我無語!阿丹珠是我見過的最洒脫不羈的少女!可是……她畢竟也仍舊是個古代人!她不拘小節,敢愛敢恨,卻也不可能脫離這個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框子去。

真正喜歡一個人,又怎能會不介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的愛人?怎麼可能會那麼大方,心無芥蒂?

“步姐姐你在想什麼?對了!哥哥讓你快些準備,我讓我的丫頭留下幫你梳頭,你還是不會梳我們女真人的把子頭哦。”她咯咯嬌笑,“不過不會也沒關係,你以後……呵呵,你若肯做了我的嫂嫂,自然有的是奴才服侍,什麼都不用你動手。”

“臭丫頭!”我又驚又氣,站起來作勢打她,“居然拿我來尋開心,小心你哥哥知道,撕了你的嘴。”

“是是是……”她逃出門去,站在屋門前大笑,“誰不知哥哥現在疼你多過疼我?”

“還胡說?我先撕爛你這張嘴!”我才邁步,她早哧溜逃得個無影無蹤。

她留下的那個小丫頭怯怯的走了進來,行禮:“奴才伺候姑娘更衣梳妝。”

我收斂起笑容,茫然的轉身,任由她擺弄。脫下男兒裝,換上長袍、坎肩,然後被動的走到梳妝鏡前坐下,望着鏡中的人兒換上熟悉的裝束,高高梳起把子頭,我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緩緩捏緊。

終於……還是逃不掉!

有些事即使刻意去迴避,也總不能真正的躲開。既然無論如何都躲避不了,那便直顏面對吧!至少這一次就某種程度而言,努爾哈赤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我嘆了口氣,從首飾匣內拿出一根最普通的銅質鏤花扁方,說:“就用這個綰髮吧,其餘的除了耳墜,什麼首飾都不必再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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