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5、冊封(下)
少時禮畢,皇太極緩緩從台階上踏下,大步往門外走去,哲哲落後他半步之隔,手捧皇后玉璽及冊封
文書,亦步亦趨。
娜木鐘、巴特瑪璪、布木布泰等人緊隨他二人之後,魚貫而出。
我站在原地不知進退,眼瞅着文武大臣都走出崇政殿了,凝神想了想,問道:“照規矩,我該跟去,
還是留在這裏?”
身側久久沒有回應,我猛地回頭,愕然發覺濟尓哈朗早不知去向,原先的位置上不知何時竟已變成了
多爾袞。
我瞪大了眼,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皇上仿漢制,可惜我對漢人的東西不熟。”他湊近我,吃吃的笑,“不過……作為冊封大典上唯一
不用下跪的女人,你算不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委實不願再和他多有糾葛,左右瞧着大殿上已是人去殿空,忙甩袖大步朝外頭走,卻不想抬腳才跨
出一步,左手手腕便被他一把抓住。
“做什麼?”我低叱抽手,無奈被他箍得死死的,甩都甩不開。“睿親王請自重!”
“自重?”他呵呵一笑。
我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發寒,為何他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我卻感覺不到半分的善意?
“撒手!”我心慌意亂,右手對準他的面門虛劈一掌。
他側頭避過,我順勢抬腳去踢他膝蓋,卻不料被他搶先屈膝頂了回來,同時右手微微一擰。
我“哎呀”一聲痛呼,左臂頓時被他反綁於背,疼痛難當。
多爾袞右手擰着我的左臂,左手繞到我身前,突然用力將我的腰肢摟緊。他的前胸撞上我的後背,我
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有節奏的心跳,沒過多久,耳畔響起他陰陽怪氣的笑聲:“嫂子真是好狠的心!”
我掙扎了幾下竟是完全無法動彈,不由怒從心氣,火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多爾袞不答反問:“這便是濟尓哈朗督導了一個月的成果?”他冷笑,呼吸吹散在我頭頂,“想學騎
射刀劍,為何不直接來找我,卻非得找他?論起行軍打仗,他難道能比我更厲害么?”
我疼得額頭上直冒冷汗,哪有工夫探究他話里的其他意思,只得叫道:“睿親王貴人事忙,我不敢勞
您大駕……”
“那我打明天起會很閑。”
他鬆開手,我揉着發麻的胳膊,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打明天起我會很忙。”
“忙什麼?忙着做你的大福晉宸妃?”他陰冷的笑,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絕不可能會忙……”
我懶得再多和他作這種口舌之爭,覷空扭身跑出了崇政殿,狼狽的撒腿往後宮跑。
多爾袞倒還算有點忌憚,沒有上攆着追來,等我喘吁吁的跑進了翔鳳樓,穿樓而入時,卻驚訝的發現
滿院子跪滿了人。
我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那群福晉們,向皇太極與哲哲二人行完三跪九叩大禮后,紛紛
起身。皇太極站在中宮的台階上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隨後撇下一眾妻妾,大步往翔鳳樓走來,身後儀仗
扈從緊隨其步。
在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突然低柔的扔下一句話:“雖然你未必稀罕,但該給你的,我必然要給你
……”
我心頭一暖。
側頭看向中宮東面的那間屋子,那裏的門頭上已然掛起一塊匾額,“關雎宮”三個金燦燦的大字猶如
一縷陽光溫柔的照暖我的心房。
七月初十這日,皇太極一口氣敕封了一后四妃,哲哲住的中宮賜名“清寧宮”,我原先住的屋子賜名
“永福宮”,騰挪出來給了布木布泰住。布木布泰原住的屋子,賜名“麟趾宮”,,給了娜木鐘。按照四
座宮殿的方位和順序,我們四個人又被分別簡稱為東大福晉、西大福晉、東側福晉、西側福晉。
除此之外,皇太極還把皇宮正南宮門賜名曰“大清門”,八角殿賜名曰“篤恭殿”……
大清仿明,定下“一后四妃”后妃制的同時還定下了公主制,規定皇后所生之女稱“固倫公主”,妃
子所生之女及皇后的養女,稱“和碩公主”。
不過事前誰也料想不到布木布泰會被連降兩級,名分居然排在了娜木鐘與巴特瑪璪之後!
皇太極做出這樣的安排分明是有意的!一方面壓制了哲哲為後的氣焰,一方面抬高了察哈爾福晉的聲
望,從而達到後宮勢力的均衡。
誰也沒佔到誰的便宜!
哲哲固然為後,娜木鐘和巴特瑪璪的榮升,也註定了布木布泰的降位。
三升一降之間,所隱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秋日的夜晚已透出一層薄薄的涼氣,可是屋內仍未到使用地炕的時候,我有些怕冷的往他懷裏縮了下
,撐不住眼皮不停的打架。
皇太極一手攬着我,一手輕輕擱下指尖的筆管。
“唔,摺子批完了?”我在他腿上稍稍挪動發麻的身子,困頓的打了個哈欠。
他用下頜抵着我的頭頂,輕笑:“先別忙着睡,我有東西要給你。”
我勉強撐大了眼睛,困澀的問:“什麼東西?”
他笑而不語,將一本黃皮冊子慎重的交到我手裏。
分量不輕,掂着手心裏沉甸甸的。我隨手打開,長長的展開足有兩尺,黃綢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我使勁瞪大眼辨認,然而視線早已模糊,看得甚是吃力。
橫長條幅,從左到右一共寫了三種文體,一種滿文,一種蒙古文,最後是漢文。
我跳過前面兩種,直接看漢字部分:“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自開闢以來,有應運之主,必
有廣胤之妃。然錫冊命而定名分,誠聖帝明王之首重也。茲爾海蘭珠系蒙古廓爾沁國之女,秉德柔嘉,持
躬淑慎。朕登大寶,爰仿古制,冊爾為關雎宮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日。”
我心裏一顫,這是冊文!
白天的時候在崇政殿聆聽宣讀卻沒有交到我手裏的,應該就是這份東西。
“這漢文部分可是出自范章京之手?”
“你倒是一猜一個準。”
我微微一笑,指着冊文內“海蘭珠”三個字說道:“比起哈日珠拉,我更喜歡漢譯的這個名字,很美
……”
“哈日珠拉”乃是蒙語,準確發音為harjol,范文程能以這個音節想像出“海蘭珠”這等富有詩意的
名字,真是甚得我心。
皇太極啞聲:“難道你只看到‘海蘭珠’三個字么?”
“哦,還有別的什麼嗎?”我故意逗他,“是不是還缺個玉璽?今天哲哲手裏那個挺漂亮的。”
其實我的記性還算不賴,自個兒手裏的這份冊文,除了漢文部分與白天宣讀時的滿語在翻譯上稍許有
所差別之外,猶記得在娜木鐘等其餘三人的冊文內,好似還多了一句“恪遵皇后之訓,勿負朕命。”的訓
言。
“本該是你的,是你不要的,現在偏又跟我來討。”
“是啊,怎樣,反正冊文我收了,玉璽我也要。”我繼續胡攪蠻纏的撒嬌。
他無奈的搖頭:“行!行!我給!不就是個玉璽嗎?這個給你!”說著,從桌案上取過一隻錦盒,打
開,露出里賣那一枚刻有“制誥之寶”的皇帝璽印。
我捧出玉璽,忍笑問:“真的給我?”
“是啊,給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他溫柔的低語,聲音略帶磁性,煞是悅耳,“我真想把我的
心掏出來給你,只求你能夠與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怦然心動,滿滿的幸福與感動溢了出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太極低吟着詩經上的《關雎》,用他的雙手攏住着我的雙手,四隻手合力捧着那枚“制誥之寶”的
皇帝璽印,在這份冊文的落款處蓋下鮮紅的印記。
“悠然,我皇太極縱有後宮福晉無算,你卻始終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我遽然一顫。
宸妃……
宸者,帝王也。
宸妃!宸妃……
皇帝的女人!
唯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