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往事
葉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稱之為北關。在海西扈倫四部中,葉赫部東臨輝發,南接哈達,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開原較近,北與烏拉相通。葉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后滅扈倫那拉部,遂姓那拉氏。葉赫屬下管轄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騎射著稱。
葉赫部所在的葉赫城,又分為東、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它位於葉赫河北岸三百米處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築,城牆寬厚高峻,由土石混雜一塊築成,分為內外二城。外城周長五里左右,全依地勢圍築;內城修在外城中東南部的平頂山丘上,隨地勢圍築呈不規則形狀,周長約二里有餘。
在西城以東為葉赫東城,它北臨葉赫河,南依嶺崗,依山崗築成,城牆高大聳闊,石城外用木柵圍成一周,謂之柵城;在石城內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間均有護城壕溝相隔,並在壕溝之間建有橋樑,可以互通往來,便利異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的明樓,此刻我便正坐在這八角明樓的一間房內,暖暖的捧着茶碗發獃。
阿濟娜忙忙碌碌的指揮着一干下人,將我的一些隨身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歸置。
我有些困惑,為什麼我明明是布齋的女兒,卻不回西城,反而住在東城?
“那個……”
“格格有何吩咐?”阿濟娜剛巧出門了,吩咐在外屋當差的一個小丫頭在我跟前伺候着。我眨巴下眼,心想問你也是白問,就是從阿濟娜嘴裏,也不定能問出什麼事來。每回只要一問起我阿瑪的事,她言辭總是躲躲閃閃的,也不知道在藏掖些什麼。
我揮揮手說:“沒事。”
小丫頭木訥的行了個跪安禮後退下。
打量這個透着濃濃陌生感的房間,壓抑在我內心許久的寂寥情緒突然全部涌了出來。到古代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強烈的想念現代,也許……是因為換了個陌生環境吧。
手指慢慢撫過床榻上雕刻的繁雜花樣,我心裏一陣泛酸,以後恐怕要在這個陌生地方長期生活下去了,因為這裏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回過頭,只見一身穿玫瑰紫褂面,擁着黑色貂皮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着門框,氣喘如牛的望着我,眼裏滿是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從門檻外跨了進來,顧不及去解了斗篷,疾走兩步,一把摟住了我:“我的東哥!我的小東哥……你終於回來了。可把阿瑪想死了!”
斗篷上落了白色的雪,衣襟挾帶着一股凜冽寒氣,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間的用手擋開他的身子。他錯愕的看了我一眼,痛心的說:“還不能原諒阿瑪嗎?阿瑪已經知錯了……你這次任性離家去建州,阿瑪也不曾攔你,只是想你歡喜便好。”
雖然已經認知到眼前這個男人便是東哥的阿瑪布齋,但是突如其來的親情還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只得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阿濟娜。
阿濟娜果然機靈,見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禮說:“回貝勒爺,格格在建州生了場大病,大好后便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布齋一愣,扶着我的肩膀細細打量:“難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爾哈赤的書信,只是不信。”他上下摸索,憐惜而又心疼的說,“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還有什麼不適嗎?要不要命大夫過來瞧瞧。”
我見他愛女心切,心裏也覺暖暖的,有這樣的父親疼愛着,東哥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瑪……”我低低的喊他。這輩子我還從沒喊過爸爸,在現代我只是個在兒童福利院長大的孩子,親生父母打從生下我就拋棄了我。沒想到如今做了東哥,居然平白無故的多了個阿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對我的一種補償?
“阿瑪,我除了不記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結實了許多,您不必擔心。”叫了幾次,這阿瑪竟是喊得越來越順口。
布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我兩眼,終於笑道:“果然是長高了些,人也覺着精神多了。這次去建州,可瞧見你姑姑沒?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小阿哥,取名皇太極!”
“哦?有這等喜事?”布齋喜上眉梢,回頭對身後一人說,“孟古姐姐得子,咱們可不能不送禮,這份面子葉赫得給她撐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他是跟着布齋一塊進來的中年男子,瘦長臉,八字須,顴骨高高突起,給人的感覺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夾襖一個顏色,灰灰的。
“這是你額其克[1]。”布齋見我愣神,忙解釋說,“唉,好好的,怎麼……”話說一半,那林布祿把手搭在他肩上,笑着說:“這也沒什麼,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雖然笑着,可我覺着那笑容陰沉得詭異。
一時又說了些別的話題,布齋和那林布祿顯然還有重要事情要商談,於是匆匆忙忙的又走了。臨走,他還關照我一句說:“若是還不想回去,便仍住在這裏。什麼時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訴阿瑪一聲……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滿心歡喜的送他出了八角明樓,隨後回屋打算去好好補個美容覺,以養這麼些天在馬車上所受的苦。可誰知走到門口,無意中聽見外屋伺侯茶水的小丫頭正在和阿濟娜說話,那聲音里透着一股歡快雀躍,一點也不像在我跟前時那麼木訥。
這可真是奇怪了,難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說笑半句,我就會吃了她不成?
“阿濟娜姐姐,格格這趟出門,回來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爺一見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時二爺在邊上勸解兩句,她連二爺的話都會頂回去。今兒個倒真是新鮮,別說沒拌上半句嘴,父女兩個還有說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記得了?全都不記得了嗎?那也就是說……她把歹商貝勒的事也給……”
“噓。”阿濟娜突然捂住她的嘴,“小聲些,格格回來聽到了怎麼辦?”
我一懍,這裏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雖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聽,自然也會好奇。
“我瞅見格格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哪裏還會回來?她原先就不愛在這屋待,三天兩頭跑出去遛馬。她在這裏住着那是客,二爺不好約束她,二福晉更是不敢管她……阿濟娜姐姐,你說這次格格氣消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濟娜輕笑:“我看是你這小蹄子想見大阿哥想瘋了吧?”屋內傳出兩人嬉戲打鬧的聲音,好一會,阿濟娜才又說,“你也別急,格格忘了歹商貝勒,自然也就不會再和大爺慪氣,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兒個我吩咐他們把好些東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沒拿過來……”
“唉,只可憐了歹商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們家格格雖說不是頂喜歡他,可也沒說討厭不嫁他。去年我還以為格格嫁去哈達,姐姐你必定會跟了去,少不得日後我要一個人寂寞了……誰曾想這不過是大爺和二爺拿格格作餌,訂下的計策。歹商貝勒還滿心歡喜的從哈達親自過來迎娶,結果……”
“行了,別再說了。要是被爺知道咱倆嚼這舌根,非揭了咱倆的皮不可。”
阿濟娜畢竟老成,那丫頭卻混不在乎的說:“怕什麼,又沒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貝勒可惜了,好好的為一個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條性命!偏咱們格格還把他給忘了……”
“這話我聽着可彆扭,難道你的意思還是怪格格的不是了?”阿濟娜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頭,這話一聽就知道她心裏向著我。
“我哪敢啊……”小丫頭輕笑,“咱們的布喜婭瑪拉格格,可是打才出生,便被族裏最有威望的薩滿預言,她將來可是……”
聲音越說越低,我悄悄扒着窗欞往裏偷看,卻見她倆走進裏屋替我收拾床褥去了,雖還在交談,卻因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我又不能衝進房去繼續聽壁腳,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就剛才聽來的八卦,可真有點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個人,因為“我”死掉了!
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1]額其克:滿語發音ecike,叔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