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殉葬(下)
爭執聲越來越大,我被隔離在了人牆之後,面對那麼咄咄逼人的質問,阿巴亥已完全失去辯解的能力
。
阿敏、莽古爾泰等人似乎都遺忘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為什麼作為皇太極小福晉的我,居然會突兀的
出現在努爾哈赤的座船上?又或者,他們現在根本不願去多加理會這些瑣事,他們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將阿
巴亥——這個擁有大福晉頭銜,同時又有三個兒子的女人逼入絕境。
一鼓作氣的把這個強悍精明的女人打倒!永絕後患!
我有些頭暈,腳步蹌了一下,身後有人及時扶了我一把,隔着一層單薄的衣料,在炎炎夏日裏觸感卻
是異常冰涼。我打了個哆嗦,倏然回頭,一雙記憶永刻心底的溫潤眸瞳隨即跳入眼帘。
我嚅動嘴角,心跳疾速加遽,啞然無語。
代善幽幽的望着我,突然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狠狠的、堅定的捏緊了我的手指。我咬緊牙關,忍
痛不吱聲,任他一點點的施力。他猛地胳膊使勁一帶,我踉踉蹌蹌的被他拖出了八角殿。
屋外的空氣要比殿內涼爽得多,夜幕漆黑,過道里冷清清的掛了幾盞燈籠。因情況特殊,平時在八角
殿外把門的侍衛全都被遣開,不見一人。
代善頭也不回的越走越快,我被阿巴亥連續綁了十個小時,腿腳早已麻痹,哪裏經得起他這般折騰。
沒走多遠,我左腿小腿肌肉突然抽筋,腳被狠狠絆了下。
低呼聲尚且含在嘴裏,筆直墜落的身體便被他溫柔如風的雙臂穩穩的抄進臂彎。
熾熱的呼吸近在咫尺,他騰出一隻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我不敢看他的眼,只得把眼瞼放下,眼睫不
可抑制的顫抖。
冰涼如昔的指尖輕柔的撫過我的左臉,我微微一顫,下意識的側頭避讓。
“還疼嗎?”他諳啞的問。
“不……”我知道瞞不了他,這張臉雖然已與第一美女的原貌相去甚遠,可是無論怎麼改變,都絕對
瞞不過他的眼睛。
“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找我?我一直以為……這輩子終將抱憾一生!唉——”他長
長嘆了口氣,將我一把抱住,哽咽道,“但願我不是在做夢!假如這真是夢境,我寧願一輩子守着這個夢
,永遠不要醒來!”
“代善!”我終於不忍心的抬手抱住了他,輕輕拍打着他的背,一如從前那般,“我已經不是原來的
那個東哥了。”
“不管你怎麼變,你就是你……”
我低嘆一聲:“那你呢?你可還是……原來的那個代善?”
他肩膀震顫,過了許久,輕聲笑起:“你放心。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我震顫的抬頭。星光下,他神情平淡如水,溫柔得一如夏夜沁涼的微風。
“代善!”我脫口驚呼,突然對自己方才的言語感到懊悔萬分,我怎麼可以這般狠心的利用他,怎麼
可以?“你不必……”
他將食指輕輕擱在我的唇上,指尖冰涼:“縱然爭這一世權力又如何?”他苦澀的一笑,“十年前我
的心已隨你亡在了喀爾喀……每每午夜夢回,常會傻傻的質問自己,最初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去爭奪那份虛
華,卻偏又落得捲入漩渦之中不能自已。我已迷失,竟忘了原先的初衷,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
只有你活着,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才有了意義,否則……一切都只是空……”
我無語凝噎,心裏縱有千言萬語卻也終化為一腔感慨。
正當我難過的低下頭時,八角殿內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嘈嚷,隨即殿門打開,莽古爾泰罵罵咧咧的走
了出來,身後緊跟着多鐸。
多鐸伸手扯住莽古爾泰的衣袖,低聲說了句什麼,莽古爾泰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喝道:“沒得再說
別的,既然有汗阿瑪的遺命,自當如此!”
“五哥!”多鐸急得滿頭大汗,一時阿敏又從門內出來,只是冷笑着看了眼多鐸,卻什麼話都沒說。
我低着頭,背脊貼牆站定。
莽古爾泰走近時,喊了聲:“二哥。”
代善淡淡問道:“怎麼說?”
莽古爾泰還未張嘴,阿敏從身後跟過來,說道:“既是大汗遺命殉葬,大福晉自無推脫之理。”阿敏
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陰沉的睃了眼代善,“這是大伙兒的意見,大貝勒應該不會有異議吧?”
代善輕輕點頭,面無表情的答道:“既是眾議,理當遵從。”
“二哥!”多鐸大叫一聲,站在原地,肩膀微聳。
慘淡的月光映照下,這個十二歲的少年終於忍耐不住悲傷,嗚咽痛哭。
不一會兒,岳托和豪格一起走出,岳托看了眼多鐸沒吱聲,豪格拍了拍多鐸的肩膀:“十五叔,殉葬
乃是件榮耀之事,按祖制可不能為此傷感哭泣……”
多鐸肩膀一聳,震開豪格的手,雙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兩把,擦乾眼淚,昂起頭顱傲然道:“哪個
說我哭了?”
我緊盯着門口,在看到皇太極落在最後和阿濟格一同走出時,高高懸空的那顆心才終於悄悄放下。
阿濟格滿臉鐵青,板著臉目光兇狠的瞪了皇太極一眼。皇太極只當未見,步伐沉穩的向我走來。
經過我身邊時,皇太極連頭不曾撇一下,我正猜想着也許他是有所顧忌,突然手上一緊,竟已被他牢
牢握住了手掌。
他目光冷峻,表情嚴肅,仍是沒有低頭看我一眼,筆直的朝前走,我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他走得極慢,始終差了前頭代善、阿敏等人一大截。行至中門,門外早候了一群宗親貴胄,見八和碩
貝勒一齊出來了,忙一擁而上的打探消息。
努爾哈赤過世后,代善已成一族之長,這時眾人焦點自然而然的齊聚於他。
面對眾人焦急的詢問,代善只是微微抬頭,不急不徐的說道:“汗阿瑪生前遺命大福晉殉葬,經八和
碩貝勒公議,定於辰時起行殉葬大禮,巳時入殮,與汗同槨……”
雖然明知眾人逼死阿巴亥乃是利益驅使,勢在必行,同時她若不死,那這個與汗同槨而殮的人必定得
換成我。然而在聽到代善宣佈這個消息時,我心頭仍像是壓着一塊千鈞巨石,沉甸甸的,實在難以舒展郁
悶愁緒。
畢竟,一個才三十六歲的鮮活生命,就要活生生的被政治和權力犧牲掉。
不經意間,我把目光投向阿巴亥的三個親生兒子——阿濟格咬牙切齒,多爾袞面色陰鬱,多鐸滿臉悲
傷。
這三個人大的二十一歲,小的年僅十二歲,而其中我最最關注的多爾袞,也不過才十四歲。面對即將
年幼喪母的他們,族中那麼多兄弟叔侄又有誰會好心替他們的將來多做打算?
他們……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