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第188章 186 置之死地而後生
柳月碧一味地搖頭。她便又道:“無礙,你不知道,你哥哥應該知道。”說罷拎起柳月碧,飛出了喜轎,留下滿地狼藉,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月碧害怕過頭了,見怎麼掙脫都掙不開,“無傾”拎着柳月碧的腰像是要把她勒成兩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柳月碧恨極,氣急敗壞地道:“今日是我大婚,你抓我一個弱女子幹什麼!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想殺人要想作惡,你找別人去啊!”轉而一想,又有些瞭然,“莫不是,你這大魔頭專有劫親搶新娘子的癖好?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像官向玉那個賤人,對你百依百順無所不從的!你最好現在就放了我,否則我哥哥找來,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只是沒人理會她。她不服氣,再接再厲地罵道:“大魔頭你放開我!三年前你就是我哥哥的手下敗將,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你還逞什麼威風!放開我!”
忽然面具下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看過來,沒有半點波瀾,看着柳月碧,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纏繞着柳月碧,頓時她就再罵不出聲。“無傾”方才緩緩道:“手下敗將?”
不等柳月碧再吭聲,忽然“無傾”手指一松。只聽柳月碧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就從高空上直直地落下,大紅的嫁衣如一隻無頭紅羽飛鳥。
砰地一下跌落在地,柳月碧痛得縮起了身子,皺着臉痛苦地不住呻吟。她被摔斷了一條腿。
“無傾”輕巧旋轉落地,黑色衣擺盈風而起。她一步步走到柳月碧身邊,淡淡睥睨着地上美艷的新娘子。柳月碧哆嗦着唇,不住地往後縮。“無傾”抬高了聲音,又問:“你說,手下敗將?”
她的燼師父,怎能被人輕蔑。
柳宸風循着蹤跡,找到了當初蘭罌山谷的谷口。山谷上空的白霧,又堆積了起來,濃得遮擋人的視線。橫在深淵上方的幾條鐵索,已經老舊生鏽,空氣也濕濕黏黏的。
武林英豪,都來了,帶着憤怒,誓要討伐這殘害武林的魔頭。彼時“無傾”便是寂靜地站在山谷對面,看着以柳宸風為首的眾人風塵僕僕趕來。
柳月碧,正被吊在懸崖上,隨時都有可能落下去。見眾人前來,她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凄慘。
柳宸風步伐穩健地走上那老舊的鐵索,一步一步向谷對面走來。這幾年的磨練,讓他的成熟穩重當中多添了一些洞察的銳利。
對面四大家族的庄族元老也來了,都按兵不動地觀摩。後面一些虛張聲勢的武林份子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而對方只有一個人,底氣霎時就蹭得老高,吼道:“魔頭無傾,還不快快把柳二小姐放了!盟主寬宏大量,興許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無傾”素手執着何息劍,劍刃挑起了懸崖下柳月碧的下巴,不甚在意道:“拿我燼師父,換她一命。柳盟主想清楚了再選擇。”
“燼師父”這三個字卻是聽得柳宸風渾身一震。他神情有些複雜,重新審視不遠處的這個人,緩緩道:“無傾已經死了,你不是無傾。”
“死了?”她笑了一聲,“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哪知眼睛看見他死了?”
柳宸風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命抵一命,拿我的換碧兒的,你放了她好不好?”
柳月碧歇斯底里地大叫:“哥哥不能放了他!你幫我殺了他!”
從始至終柳月碧都只是一個誘餌而已,她的性命於“無傾”來說分文不值。“無傾”突然題不着邊地道:“武林之首,為當上盟主對對手用暗器,為樹立威望藉著剿除魔教的名號濫殺上百性命,為了籠絡勢力放任流派小人橫行霸道,為了巴結以自己的親妹妹拿去結親。”她說話擲地有聲,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不是方當年真正的無傾,不由讓在場的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為她所說的話又提了一口氣。“無傾”頓了頓,以劍指着蒼白的柳月碧,又道,“你和她不是還冒天下之大不韙存有私情么。你說,你就是武林正義?魔教枉顧人命濫殺無辜,你們同樣枉顧人命以牙還牙,與魔教有什麼分別?”
一席話,讓柳宸風臉色大變,眼中蓄着怒意。“無傾”淡淡然再道:“不服氣?放馬過來,我也想看看武林盟主究竟有何厲害。”
柳宸風周身殺氣漸起,舉劍道:“區區魔教餘孽,也敢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亂語。”
“無傾”依舊是那冷清倨傲的姿態,前後無一絲殺氣露出,那玄黑的衣擺在白霧中若隱若現似真似幻。長長的青絲,柔滑地垂在衣襟上,隱約可見一段玲瓏雪膚。
突然,黑曜般的劍鞘應聲而落,磕碰在懸崖上空的鐵索上叮咚一聲悶響,竟穩穩地橫在那鐵索上十分平衡連顫都沒顫一下。
緊接着那鬼魅一樣的黑影閃地一下瞬時就不見了,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出現在柳宸風的面前。柳宸風心下大驚,本能地御劍而抵,只聽噌的一聲刮耳響,柳宸風一招接了個滿懷,不由飛退數丈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他虎口發麻,手中異常堅硬的鐵劍破了一個很大的缺口,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不等他喘息以辨清對方的武功套路,“無傾”佔據絕對的優勢再度攻了過來。
不過百招,她將各路武功招法使了個透,變化多端應接不暇,看得人瞠目結舌。
當何息劍回鞘之際,柳宸風敗,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劍被一斬成兩半,如同當初她的燼師父被打時那般白衣染血地無力跪了下去。眼眸里仍舊是那難以隱藏的不可置信。
斷劍的劍刃,被柳宸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手指凝氣而射,勘勘從“無傾”的面上掃過。“無傾”只需稍稍一側身便能躲過,可是她卻沒有躲,劍刃刮過她的玄鐵面具,刮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從鬢角割落了面具上的綢帶。
玄鐵面具緩緩落下,露出了一張容色天資的雪顏,讓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柳月碧見柳宸風被打成那樣,早已泣不成聲。可是在看見那樣張臉時,反應快地大叫出聲:“官向玉!”
柳宸風冷目看着她:“果真是你,堂堂武林世家小姐,竟與魔教為伍。”
她睥睨着血衣的柳宸風,無謂道:“是又怎樣?”她抬劍緩緩而起,緩緩而落,“當年,你就是這樣對我燼師父的。你知道我燼師父在哪兒么,若是知道,我便饒你妹妹不死。”
柳宸風道:“官向玉,你着魔了嗎?不要忘記你的身份!大魔頭,早已經死在我的劍下了,你要是想找他,只有去閻王殿找!”
“就算是要去閻王殿,”官向玉淡淡道,“也會帶上你,給我燼師父做消遣用。”
千鈞一髮之際,何息劍嗡鳴不止,眼看就要削了柳宸風,突然對面幾位武林德高望重的人齊齊出手,深沉的內力齊發,真氣四竄,恰好就擋開了劍刃,使得何息劍偏離了寸許。
官向玉扭頭,見是四位家族之首紛紛飛過來,個個功夫俱是深不可測。柳莊主及時把柳宸風扶到一邊,解救了懸崖下的柳月碧。柳月碧當即哭着喊着撲去看柳宸風的傷勢,形容哪裏是心疼自己親哥哥的模樣,那心痛欲絕的表情分明是心疼自己心愛的男子。
一時官向玉有關這兄妹二人的胡言亂語,紛紛入了武林眾人的猜測。
柳莊主一個氣急,把二人阻斷開來。揚手便重重地打了柳月碧一巴掌,沉道:“不爭氣!柳家的臉面都被你給丟盡了!”
這邊,官錦天痛心疾首地看着官向玉,道:“我官錦天一生光明磊落,不想到頭來居然教出一個女魔頭!官向玉,還不快快跪地懺悔!”
官向玉愣愣地看着官錦天,只是無助地問:“燼師父在哪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懸崖底下沒有她的燼師父,她的燼師父沒死,一定是沒死,但她走了這麼多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誰能告訴她,要去哪兒尋找他呢?
“逆女!”官錦天大怒,翻掌就沖官向玉擊來。官向玉腳下生風往後退些許,那張掌風尚且留有餘地,從她側臉掃過。當是時另三位莊主統統圍了上來,把官向玉一個人困在中間。
一根弦在他們中間繃緊,緊到不能再緊噌地一下斷開時,四人齊齊出招。劍氣橫掃處紅光乍現鐵索鏗鳴,腳下濃霧翻滾氣流大動,飛沙走石天地渾然變色。
數十招已過,官向玉毫髮無傷,何息劍劍氣銳利無比,讓幾位老江湖都不得不忌憚。她揚臂斜掃,紅色的劍光往後飛去,力道之威猛竟生生落在不遠處一座巍峨聳立的山峰上,留下極深的一道劍痕,將有劈山之勢。
與此同時,腳下霧流翻滾,靈煞氣起起伏伏,受她影響幾欲破雲而出。
在黑衣的映襯下,官向玉的臉色白得滲人。那眼神,再不澄澈,而是死寂得沒有分毫波瀾,漸漸被騰起來的殺氣所蓋滿。衣袂和墨發,無風自揚,像個十足的女魔頭。
“官向玉”這個名字,已經喚不起她一點情緒。她本來就不是官向玉,她是姜小離,她燼師父的小離兒。
她肆意放任自己滿身的殺戮,跟對方打得昏天暗地。
何息劍毫不留情地朝他們身上砍去,鮮血飛濺。這是一個血色哀涼的地方。
她的心早已經不知遺失在了何處,再找不回來。
燼師父……究竟在哪裏呢?
官向玉紅了眼,廝殺中,眼角淚光點點。她不信,他就這樣死了的,往後一生都只是她一個人,多孤獨。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隨隨便便闖進她的生命里,當她覺得那個人非他不可的時候,他又隨隨便便地消失了?
說好等三年,可三年已經到了。
底下的靈煞氣滿到溢了出來,這時,天邊一道柔和的紅芒緩緩墜下,籠罩在這片山谷之中。官向玉心中倏地不受控制地湧出很多很多的難過,眼淚落下,連打架的動作也慢了兩分。
她愣愣地抬頭,仰望天空。忽然收了全身張勢,連動作都停了下來。
當是時,幾個人瞅准這一時機,根本來不及猶豫,紛紛使出致命招數朝官向玉攻去。真氣穿透了她的身體,她搖搖晃晃了兩下,站着沒動。
官向玉輕輕地笑了,一滴一滴滾燙的眼淚從眼角落在了握劍的手背上,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既疼痛又迷茫:“夏胤……你在哪兒呢?我在忘川等你十年啊,現在我又把你弄丟了……我終於,完完全全地想起你來了。不是我要忘記你,我不是有意要忘記你,既然你來找我了,那為何,又說走就走呢?”
他們以為她走火入魔,瘋癲了。
官向玉淚眼迷離,望天大聲道:“夏胤!我不想,再跟你錯過了!”
天邊有了回應,回應她的是一聲極為悠揚而深沉的鳳鳴。那紅光籠罩了下來,溫柔地包裹着官向玉一個人,像是時間最寵溺的呵護。
官向玉癟着嘴淚如雨下,泣道:“我是個女魔頭,你還要不要我夏胤?”
那紅芒散去,身後一位披着沉丹色外袍的青年,將她輕輕地擁進懷,親吻她的鬢角,飽含思念。
就只有她一人,能夠看得見他。
他說,“小離兒不哭,我來了。”
官向玉哭得撕心裂肺更大聲。
青年下巴靠着她的肩,手握住官向玉握劍的手,低低地問:“小離兒,怕不怕疼?”
官向玉用力搖頭:“不怕,我不怕!”
說著,青年手腕翻轉,帶着她的手便將那何息劍緩緩地刺入了她的身體!官向玉瞪大着眼睛,緩緩淚落,然後側頭看着她日思夜想的那張臉,笑得傾國傾城:“燼師父……真好……我再也不會忘記你……”
在場所有人再度嘩然。
明明就是四大家族的莊主對付官向玉一個人,官向玉也不見得落了下風,可卻突然在這個時候,舉劍自盡了。
何息劍穿透她的身體,她支撐不住,緩緩跪在了地上,鮮血從嘴巴里涌了出來,刺目驚心的紅。
官錦天微微有些動容:“小玉……”
可官向玉聽不到這些。她只能聽見,有人輕輕抱着她在她耳邊訴說著思念。
後來她氣息漸弱,精純的魂魄,破體而出。至此官向玉氣絕身亡。這時,那聲鳳鳴越發純粹,如歌如泣動聽非凡。緊接着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鳳,就那樣從天邊飛來,那張開的白翼正泛着淡淡的白光,不是人間凡物,落進了凡人的視野里。
官向玉的魂魄,站在地上仰望着白鳳,淺碧色的裙衫輕緩地飄揚,她剛哭過,眼睛紅紅的,此刻卻笑彎了雙眼。白鳳有一雙十分漂亮的鳳目,光彩熠熠。他飛身近前,繞着官向玉的肉身盤旋三周,忽地羽翼往地面一勾,便撈起了官向玉的魂魄穩穩地坐在他的背上,然後騰飛而起。
那肉身被紅光裹着,亦是漂浮在了半空上,然後被靈煞氣護着落入了懸崖。
武林的這場浩劫,沒想到最終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幾十年後的武林,一派風平浪靜,說起今日之光景,說書人有不同的版本,但神羽白鳳現世都被描述得活靈活現。後輩小生們聽着也只當是一場神話娛樂一番便罷了。
而當年親眼目睹過那神聖光景的那些人,心中讚嘆不已,但卻無具體的詞語能夠描繪。好似任一詞彙都不足以形容那超脫凡世一切容華氣度的美。
小離兒緊張地伏在白鳳寬大的背上,伸出手臂去小心翼翼地摟住白鳳的脖子,臉在他柔軟的羽毛上蹭着,帶着哭腔嬌嬌軟軟道:“你是不是我燼師父呀?”
白鳳清淺地“嗯”了一聲。官向玉又是歡喜又是疑惑,問:“你為什麼會變成一隻大鳥?方才在地上,你明明還是人的。”
白鳳默了默,悶出三個字:“是鳳凰。”
從現在開始,她脫去了官向玉這個名字這個身份,脫去了凡世的一切。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對太子殿下即將要帶她去的地方感到陌生又新奇。她不曾到過仙界,不曾看過那雲端恢弘的九重天。
從她死的那一刻起,一切又將是一個新的開始。她跟太子殿下的未來,由太子殿下一手鋪造。
太子殿下帶着她在長空盤旋,下面是美麗壯闊的山河,青青的山綠綠的水,偶爾低飛穿過山野,還有一兩戶人家。雨後空氣清新,有農民撈着鋤頭含着旱煙踩着木屐正要下田幹活。山雞在林中覓食,忽有黃鼠狼躥出,鬧得個雞飛狗跳。農家有孩童,在院裏玩泥巴,一不小心跌坐在泥地里啼哭不已,拿臟髒的小手去擦臉,越擦越黑。
小離兒看得津津有味。
太子殿下道:“凡人的平凡幸福,以後都要與小離兒無緣了。小離兒與我一起,後悔么?”
小離兒想了想,道:“我是不是死了呀?”
太子殿下道:“嗯,已經與肉體分離,再也回不去了。”
立刻小離兒又有些害怕起來,抱緊了太子殿下,道:“是不是……很快就會有鬼差來抓我?上次就是這樣,只是一入地府時趁着鬼多混亂被我給躲起來了。”
“這次不會了”,太子殿下雲淡風輕道,“他們不會發現你已經死了,就是死了也找不到你的魂魄。小離兒”,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已經超出三界之外了呢。非凡人,暫未入仙籍也未入妖籍,他們無權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