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9章 高嶺之花
犀牛魔低沉的咆哮着,此前它是毫無防備才吃了虧,這是奇恥大辱,這下一擊,它就要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和後面那兩個人類一起撕碎!
此前百里寂只是將葉雲煙介紹給了與他同階的魔族,而如犀牛魔這般的低等魔獸,僅是被收服后豢養的僕從,在大能者麾下多如牛毛,或許連主人自己都記不清它們的存在,擂台戰時匆匆拉出幾個上場湊數,並不會過多交待前因後果,這些小嘍啰自然也不會認得葉雲煙。
數尺高的魔力氣浪在犀牛魔周身不斷攀升,葉雲煙面色凝重,握緊了手中長劍。她同樣清楚,正面迎敵她不佔優勢,可她不能後退,因為在她身後還有需要她保護的同伴,他們在犀牛魔面前更加不堪一擊,這個重擔,無論能不能扛得起,她都必須要扛起來!
愛莉絲面色慘白,魔力的嚴重透支,再加上內傷,令她現在相當虛弱,但葉雲煙是被自己牽連進來的,她不可以讓她一個人面對,最起碼,要和她一起迎戰。
場上殺機四溢的這一刻,端坐在觀眾席的百里寂似乎終於當夠了看客,他慢慢抬起一隻手,下達了最新的指令:
“到此為止吧。”
接着,他又轉向身旁的玄夙,含笑解釋道:“黑龍兄,我看今天就算了,這次的玩家並不適合戰鬥,再打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到時候你檢查一下還剩多少能量,我來補充,如何?”
玄夙緊繃著臉並未立刻回答,他當然知道對方是要保葉雲煙,不過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若是不給他面子,只怕會對今後的合作產生影響。再說那兩個人類也着實太弱,就算讓戰鬥繼續,結果也就是他們被迅速殺死,距離收集到預期的能量也還差老大一截,確實是不大划得來。
這樣想着,他就故作大度的點了點頭,應道:“也好,我看大家也都累了,就早些散場休息吧。這次選中不達標的參戰者是我的失誤,所以欠缺的能量就不必麻煩百里兄了,我會另想辦法。”
玄夙想出的辦法,就是通過製造幻境空間,挑選出一批玩家,契合二十八星宿之象進行獻祭。這一步早就在他的計劃之中,實施起來也沒遇到什麼障礙,只是選人的方式依然缺乏新意,還是通過擲飛鏢。然後無巧不巧,讓琴佳也成了人選之一。後面發生的事,觀眾們就都知道了。
已經有優秀的網友製作出了表情包,替玄夙向百里寂發出了他的靈魂拷問:“擂台戰你就給我搗亂,幻境你又搗亂,我是雇你來搗亂的嗎?”
待得玄夙也正式宣佈擂台戰結束,兩側的衛兵有序撤去,此前被封鎖在外的玩家都湧上了台,關心他們的同伴。葉雲煙望望被牽走的犀牛魔,又抬眸望向與玄夙言談正歡的百里寂,精緻的柳眉始終緊蹙着。
她不得不承認,方才是他替自己解了圍,若真讓她對戰犀牛魔,即便能勝,也必然會付出不小的代價。可她卻也同樣知道,他幫自己,並非是安着什麼好心,不過是想親自對付自己罷了。
從其他魔族偶然漏出的隻言片語中,她早早的推測出,未來的自己似乎和他有某種過節,而且不是一般的過節,所以他初見自己時表現得異常震驚。而其他魔族雖然看在他的面子上,暫時對自己以禮相待,可他們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卻都透着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因為他們知道,百里寂遲早會對付自己,而他們都在期待着自己的下場。
即使撇開雙方的個人恩怨不提,葉雲煙對魔族也一直是恨之入骨。
在她所生活的位面,數千年前曾經遭遇過異魔入侵。那是一個非常黑暗的年代,魔族q略者在這片土地上犯下了累累惡行,所幸不斷有強者挺身而出,與他們進行殊死決戰。多少的血淚悲歌,用英雄揮灑的熱血譜寫而成。
而這場戰爭的結局,是異魔高估了己方的實力,也低估了人類的反抗。魔族的先鋒大將被逐一斬殺,兩位至強者更是犧牲了自己,在與敵方皇者同歸於盡的同時,捨身化為位面封印,將敵人全部抗拒在了壁壘之外。
這片位面被暫時保護了起來,但異魔始終都沒有放棄,他們在另一端嘗試打破封印。存活的強者們也無奈的發現,雖然速度很緩慢,可封印確實在以一個恆定的頻率持續削弱着,總有一天會被完全擊潰。到那時,就是戰端再啟之日。
葉雲煙出生得晚,沒有經歷過那段黑暗年月,這卻並不影響她對魔族的敵視。因為無論是歷史書籍中,還是口耳相傳中,異魔的殘忍狡猾,與前輩們的大無畏精神,都是被反覆評說過的。
上位者要將危機意識灌輸給子孫後代,讓他們努力修鍊,以備來日之戰。屆時異魔也必將吸取當初的輕敵教訓,恐怕會在一開始就派出精銳b隊參戰,可想而知,那將會是更加艱難,也更加慘烈的一戰。
在長期籠罩的戰爭陰影下,主流場上逐漸分化出了主戰派與主和派。
主戰派主張除惡務盡,核心思想是,異魔對這片位面犯下的罪行不可饒恕,即使若干年後,他們不主動q略我們,我們也應該在擁有足夠的實力后,發起征戰,向他們尋仇。
主和派則是一個新興派系,他們認為,只要是戰爭就沒有不死人的,就算我們準備得再充分,要贏得勝利也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這一點對敵人也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用和談來解決紛爭。
主和派更是提出,通過研究表明,魔族並不具備人類的善惡觀,不應該以人類社會的道德標準來約束他們。他們的行事風格,更多是遵循一種獸類的本能,弱肉強食在他們看來是天經地義的。比如老虎吃羊,羊吃草,難道它們會抱着惡念去吃自己的食物嗎?當然不會,就像人類也不會對食物懷有任何負疚感。所以他們的q略行為,未必就是懷着作惡的目的。
並且,動物的狩獵主要是為了填飽肚子,如果有其他食物,老虎也不是非要吃羊不可。那麼,如果能提供給他們一些替代品,讓他們不必與本位面開戰也能達到目的,或許也就皆大歡喜了。
早年間是不存在這種聲音的,因為那時戰爭剛剛過去不久,留下的創傷都還記憶猶新,後來即使有下一代人出生,也必然是在父親、祖父的諄諄訓誡下長大,一個個都將痛恨異魔視為了自己的本能。
然而隨着時間推移,新時代的人們對那個遙遠族群的仇恨已經越來越淡。對於那場他們從未經歷過,也無法想像的戰爭,僅靠着書籍中的單薄記載,實在是很難感同身受。不恨也不怕,就很難有修鍊的動力。再加上,他們也討厭老一輩在自己身上加諸過高的期望,逼着他們修鍊,將來去為位面捨生忘s,他們現在生活得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去做那種事情不可?
不想打仗,這是當代很多人的共識。這也就是為什麼,求和的主張剛剛出現時被視為異端,卻迅速博得了一大批年輕人的支持,最後更是直接擴大成了一個雙足鼎立的派系。儘管主戰派大都對主和派充滿鄙夷,將他們斥為膽小鬼,叛徒,卻又無法將他們完全根除。對於未來的戰略方向究竟是戰是和,雙方一直都在搶佔話語權,一時間未有定論。
葉雲煙的生身家族葉家,地位就相當於靈界大陸的天霄閣,是毫無爭議的天花板級勢力,連各國皇室都要對他們禮敬幾分。這樣的家族,自然會成為一場位面戰爭的執牛耳者。葉雲煙從小耳濡目染,也養成了心繫家國天下的x懷,並成為了堅定的主戰派。
在她看來,不管老虎是否會認為它們吃羊的行為是惡行,可對羊來說,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惡行。羊群沒有必要考慮老虎的心情,只需要盡一切努力把老虎打到疼,打到怕,讓它們再也不敢吃羊。
只是,羊群想讓老虎畏懼,談何容易。不論是天生的力量差距,還是對待生命的態度,以及從而衍生出的戰鬥心性及素養,他們都是顯而易見的不佔上風。當年那一戰,已經讓老一輩的人們見識到了異魔的強大,如果要讓這些嬌生慣養的後生晚輩成為抗擊的主力,未來的戰爭能有多少勝算?恐怕就算是最激進的主戰派,也只能搖着頭道一句不容樂觀。
他們唯一的優勢,或許就是沒有退路。老虎狩獵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羊群的反抗卻是攸關生s。絕境下的求生本能總是不容小視,就像他們曾贏下的那一戰一樣。
與此同時,葉雲煙也考慮到了主和派的心情。她知道戰爭的代價是什麼,也不會為了滿足個人的英雄主義,就讓族人去做無謂的犧牲。她希望這個無法逃避的重擔更多的是能由自己扛下來,讓自己成為足以震懾異魔的強者,保位面平安。
為了這個目標,她一直都在全力修鍊。青春貌美的她,完全放棄了一個普通女孩子可以擁有的安逸人生,也拒絕了無數青年才俊的追求。或許對她而言,早就沒有了個人的小情小愛,只剩下對位面同胞的大愛。而這樣的她,在世人眼中也成為了“高嶺之花”一般的存在,追求者反而更是前仆後繼。
族老們告訴她,她擁有着與大道最為親近的純凈靈魂,修鍊起來事半功倍。事實上,她確實體會到了這一點,在與家族子弟一同聽先生授業時,她總能表現出驚人的悟性,常令老一輩也稱羨不已。而葉雲煙卻從未自滿,因為相較於她的目標來說,她現在取得的成績還不夠,遠遠不夠。
少女時期,尚還青澀的她,就已經具備了這種剛烈的氣質。在天曇恢復記憶並親身遭遇魔族后,她與他們就只剩下了“勢不兩立”。也因此,一個敵人偶爾施捨的一點善意,是不可能讓她有任何動容的。
在百里寂來得及察覺到她的注視前,葉雲煙就默默挪開了目光,正打算轉身離開,卻突然被人挽住了手臂,一個清脆爽朗的女聲也在她耳旁響起。
“雲煙小姐,你好厲害啊,剛才那一招超帥的!謝謝你救了我和池也!”在同伴的治療下恢復了健康的愛莉絲,也恢復了她一貫的活潑,自來熟的挽着葉雲煙加入了身旁的隊伍,“以後不要總是一個人待着嘛,沒有人說話多無聊啊!來,我介紹大家給你認識啊,以後我們就都是朋友了!”
好熱情的女孩子啊……葉雲煙的性子清冷慣了,還真是不太習慣和這麼有活力的女孩相處。在現實世界,由於她的優秀,族姐族妹們在仰視她的同時,都會和她保持着適度的距離,她也不曾有過親密的女伴。這一刻,竟是罕見的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被一群年齡相近的女孩子包圍着,聽她們在耳邊嘰嘰喳喳的做着自我介紹,每個人都露出親切友好的笑容,不知不覺的,葉雲煙好似也被這種氛圍感染了。這是在她以往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中,從未體驗過的友情和溫暖。儘管還是很難回應她們的話題,可她知道,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即將走出競技場時,彷彿感應到了什麼,葉雲煙忽地抬起頭,望向了嘉賓席的最上方。
那裏,安靜的佇立着一道身影。
修長筆挺的身形被包裹在一襲黑袍中,即使袍面上鑲嵌着鎏金刺繡,肩部飾以寶石點綴,華麗的造型,卻令人感覺不到應有的貴氣。或許是那黑色長袍的色澤太過濃郁,黑得就像無邊的暗夜,即使間或穿插着幾抹稀疏的亮色,在視覺上也只像閃爍在夜幕中的寥寥幾點星辰,無法照亮夜的深沉。
他擁有着潔白如瓷器般的精緻面龐,漆黑如墨的長發在腦後束起,又化為數股碎發飛揚而開。雙瞳是極其漂亮的琥珀色,像一汪幽深的湖泊。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湖泊的美麗,而是那其中沉澱着的,深不見底的憂傷。
那是瓊樓玉宇終將化為斷壁殘垣的憂傷,那是錦繡山河終將淪為歷史塵埃的憂傷,那是時光交錯、萬古皆空的憂傷,是毀滅與秩序的完美融合,彷彿能夠透過一切有形之物,望見它們在時間盡頭的模樣。
被他注視着的人,總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命不久長之人,他眼裏有大夫對絕症患者的悲憫,有憑弔者朝靈柩垂眸的傷懷,這種眼神會讓人下意識的起雞皮疙瘩,所以就連那些魔族大能者,也極少有人願意跟他來往。但他們似乎又對他心存某種忌憚,這一趟天曇之行,沒有人邀請他,卻也沒有人敢對他的不請自來提出異議。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又好似從未真正存在過。在他身上,過去與未來失去了界限,就連真實與虛幻也變得模糊。他就像是一個d立在時空之外的旁觀者,靜靜的見證着歲月流逝,亘古匆匆。
在他懷裏抱着一隻小雪貂,他會用蒼白的手指不時輕撫着它的皮毛,罕見的展現出幾分對現世生命的珍重。
那是一個與他相反又相似的存在,模樣相當可愛,足以讓女生們立刻失去抵抗力。全身的皮毛無比潔白,是這世間所不應擁有的純白。黑與白,兩種本應對立的顏色結合得那樣緊密,卻並不令人感到違和,彷彿他們本就應是一體。要說原因的話,或許就是當兩種色彩都被發揮到了極致,它們終會逐漸走向相融,猶如歷史的輪迴。
他的名字,叫做該隱。這是葉雲煙唯一能從其他魔族口中得知的。除此之外,還有他們對他那莫名的諱莫如深。他像一個禁忌,似乎連談論他都會帶來不祥。
即使他也是那群魔族的同伴——儘管他們從不承認他是同伴——可是,他,和他們不一樣。葉雲煙也說不清自己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她只知道,他並不邪惡,這是純凈靈魂對光明氣息的獨特感應。
對於這個擁有着傳說中“所有惡人的祖先”之名的男人,葉雲煙承認,自己對他很好奇。他的神秘,他的憂傷,他那集光暗與一體的氣質,都讓她覺得,他比自己更像高嶺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