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要把身體借給自己?
還來不及細細思索,意念陡生,朱佑睿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着他往鄭奇睿的肉體撞去,而同時間,他似乎瞥見一縷幽魂飄出來……
待他回神時,他發現自己已然有了肉身,能夠觸摸到東西了。
「交給你了!」鄭奇睿在一旁紅着眼眶道。
朱佑睿點點頭,隨手抓起一桶救火的水將自己淋濕,接着不顧危險地衝進火場——
【終章】
程思曼覺得自己作了一個夢。
夢中,一名刺客用短刀狠狠刺入她的腹部,血流如注,痛得她神智昏蒙,接着她不知怎地被困在漫天大火里,軟倒在地,眼看着火舌就要吞噬自己,一個男人的身影忽地朝她奔來,隱隱約約的,她覺得自己看見心心念念的他……
「睿?」她茫然地喚。
「是我,我來救你了。」他的嗓音醇厚而溫柔,像大提琴般在她耳畔低回繚繞。
她不禁喜極而泣,展臂勾摟住他的肩頸。「睿、睿!我終於等到你了,我等到你了……」
夢境忽然變得朦朧,她眨眨眼,發現自己抱的人不見了,蒙蒙迷霧裏,只有她一個人彷徨無助。
「睿,睿!你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她哽咽地呼喊,在迷霧裏奔跑,可怎麼跑也看不到他,看不到前方有一絲亮光,無邊的恐懼倏地攫住她,她全身發冷,感覺自己一顆心都擰碎了,胸房空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空,她已經承受了太久,實在承受不住了,她好怕、好慌。
「睿,不要丟下我,不要……」
「沒事了,曼曼,我在這裏。」一雙有力的臂膀環繞住她,急切卻輕柔地拍撫着她。「我在這裏,你睜開眼睛看看,嗯?」
她沒睜眼嗎?
程思曼迷惘,努力掀了掀眼皮,許久,才顫顫地揚起羽睫。
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裏,五官清俊,臉龐線條隱隱帶着凜冽,墨眸深邃如海,漾着溫暖情意。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氣質……
她倏地僵住身子。「睿,是你嗎?」
「是我。」他微微一笑。
真的是他!
她不敢相信,雙手捧住他的臉,一寸一寸地撫過他的眉眼,記憶慢慢地回籠,她記得自己被困在氣爆的現場,半昏迷之際有人救了她,將她抱出去——
但怎麼可能是睿?怎麼可能是他!
「我在作夢吧?」她辛酸地含着淚。「一定是的,你早就離開我了,回去大明朝當你的郡王爺了,你怎麼可能還在這裏?」
「是我,真的是我,我回來了!」他握住她一隻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頰畔。
「其實我早就來到你的身邊了,這陣子一直陪着你。」
「你一直陪着我?怎麼可能?」她茫然無措,自己果然是在作夢吧!這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她的心房揪緊。
「這不是夢。」朱佑睿看透她的思緒,又握住她另一隻手,暖意緩緩滲入她涼冷的掌心。「我真的在你身邊,只是之前沒辦法讓你看見我,後來是因為你困在火場有危險,鄭奇睿才把他的身體暫時借給我。」
她一震,惶然看向他。「奇睿把身體借給你?」
「嗯。」
這麼說現在抱着自己的人真的是他了!她不是在作夢,這是現實,溫暖而甜蜜的現實。
思及此,程思曼驀地嗚咽出聲,她太痛了、太苦了,自從心愛的他在北京消失后,她覺得自己彷佛失去了一半的靈魂,只是行屍走肉,木然而無味。
「……你知道嗎?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我跟自己說,就算你回到五百年前,也有香雪替我照顧你,她會連同我的分好好愛你,可我還是不甘心,我好想你,睿,我真的好想你……」
她在他懷裏崩潰痛哭,那麼濃烈的相思,那麼深沉的哀傷,教他也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泛出男兒淚。
他緊緊地擁抱她,慶幸自己能夠將她這樣確確實實地摟在懷裏,慶幸她及時被自己帶出火場,只有受了點輕傷。
「曼曼,我來了,我在這裏,就在這裏。」他拍撫着她顫抖不止的背脊,在她耳畔呢喃地哄着她,方唇貼上她濕潤的臉頰,輕輕地、憐愛地吻着。
她哭了許久許久,像要將這段時間的心酸苦痛全數傾泄,終於,在他溫柔纏綿的安慰下,漸漸止住了哭聲,平靜下來。
他撫了撫她鬢邊的髮絲,低柔地問。「肚子餓了嗎?想不想吃點東西?」
「我不餓。」她搖頭,頓了頓。「想喝水。」
「好。」他起身斟了杯溫開水給她。
她捧着茶杯,趁着啜飲的時候整理亂糟糟的心情,醒過神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小腿上了石膏,秀眉一蹙。
朱佑睿看出她的疑慮,暖聲安慰。「放心,只是小腿有點骨折,醫生說好好休養就會康復。」
她點點頭,喝完水后,將茶杯遞迴給他,他順手擱在一旁的茶几上,她看着他的動作,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驚慌地問。「你剛剛說奇睿把他的身體借給你,那他人呢?」
「他在外面守着。」他又撫了撫她的發,替她將凌亂的發綹撥攏在耳後。「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們兩個的靈魂像是擁有同樣的磁場,不能離彼此太遠,現在他這個狀態,只有我能看見他。」
「所以之前也只有他能看見你嗎?」
「是。」
原來如此。她痴痴地望着他,像要將他的形影深深烙上心版那樣,良久,才沙啞地揚嗓。「那你是怎麼回來這裏的?」
朱佑睿沒立刻回答,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跟她講述自己回到明朝後發生的事——他曾經忘了她,只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可關於和她相處的記憶,他卻全數遺落了。
「真人告訴我,如果是我遺忘的,或許就是我不該帶回來的東西。」
遺忘的就是不該帶回的,她是他不該帶回明朝的記憶嗎?
程思曼怔忡地聽着,淚水在不知不覺間靜靜地滑落。他用姆指替她擦去眼淚,低唇輕輕地吻了吻她。
「雖然真人勸我看開,但我內心一直糾結着,那陣子我整個人魂不守舍,直到香雪做了咖喱給我吃……」
他跟她述說關於香雪的一切,那些彷佛也曾片段出現在她夢裏的回憶,是那麼似曾相識,令她不由得憂傷。
他一直講到香雪為了救他,替他擋了刺客一刀,她震了震,夢中曾感覺到的劇烈疼痛再度襲來,她不禁縮了縮,整個人偎進他懷裏。
他感覺到她的惶然,用力擁抱她。「……我聽了香雪死前對我說的那些話,這才真正地確定她就是你,你是她五百年後的轉生,可不論五百年前或五百年後,我都失去了你們,我覺得自己快瘋了,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還有什麼意義,我想一了百了……」
「睿!」她駭然握緊他的臂膀,抬眸望他。他竟然曾經想過要死去?他怎麼能輕忽自己的性命?
看出她的關懷與指責,朱佑睿又是感動又是心酸,淡淡地微笑,卻是將她摟得更緊,下頷抵着她的額頭。「皇上給了我一隊人馬,讓我親自領兵去揪出安化王的餘孽,我真恨透了那些人,一個個都親手殺了……」憶起自己當時近乎瘋狂的嗜血,迷離的眼神倏然變得冷銳如刀,但不一會兒,又再度黯淡下來。「後來我葬了香雪,獨自騎馬出城,漫無目的地奔馳了三天三夜,終於用盡了力氣,從馬上摔下來,那時我腦海里一片空白,只想着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你一面,就算魂飛魄散也無所謂,我摘下真人為我戴上的鎮魂玉鎖,試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滿月的晚上才成功……」
接下來他告訴她自己是怎麼和鄭奇睿相遇的,兩人又是如何在形影不離的這段日子中建立了奇妙的友誼。
聽罷了整個過程,程思曼只覺得滿心震撼,一腔情意傾溢。她軟軟地依着男人的胸膛,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所以你是因為想見我,才冒險又穿越過來的嗎?」
「我想跟你說對不起。」他語音微澀。「如果不是為了護着我,你不會丟了性命……」
「是她自願的……」不對,「她」就是她,她們是同樣的靈魂轉生。程思曼仰起臉,眼神柔情似水。「是我心甘情願,我不後悔。」
這樣的愛語誓言太令人心折,朱佑睿震顫不已,不由得俯下頭,激動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