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重令博膽子雖不小,那也是分場合的。比如對着他娘.的時候,他的膽量相當不錯。可對着重廷川的時候,那是完全不一樣了。
重令博腿肚子都在打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摟着酈南溪道:“國公爺要殺人了!六奶奶救我!國公爺要殺人——”
第二句“了”字還沒來得及吼出來,他脖子一緊,已經被人拎着頸后的衣裳提了起來。
重令博叫了一聲,生怕自己再摟着酈南溪會把她帶倒,下意識的鬆了手。
重廷川自然不會讓酈南溪出事。眼看着重令博已經鬆了手,這才手上用力隨便一甩,把他撂到了小廝那邊。
小廝一個沒防備,被撞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重令博撞到他懷裏跟着一起倒地,背上有墊着的倒還好了,腿腳直接磕到了地上,“哎呦”一聲慘叫后開始揉着腿腳,反而止了哭聲。
重廷川懶得再搭理他。他一手搭在酈南溪的腰間,一手給她順了順剛才被抓皺了的衣裳,低聲問道:“怎麼樣?可還難受?”
“還好。”酈南溪想了想,他可能說的不是她孕中反應而是講的剛才重令博摟她的那幾下,又道:“其實沒什麼,不疼也不難過。”
男孩兒雖然抱得緊,不過力道還算合適,並不會弄痛了她。
重廷川斜睨了重令博一眼,冷冷的輕嗤了聲。
重令博正慢慢站起身來,還偷眼小心的覷他,冷不防重廷川一個眼風掃了來,就趕忙看向地面,不敢再往酈南溪和他那邊望過去。
這時酈陵溪和酈雲溪都在。見狀過來和重廷川打招呼。
酈雲溪問重令博:“你從哪裏來的?跟誰來的?”
重令博重重的哼了聲扭頭不理他。
重廷川極淡的笑了一聲。
重令博渾身一抖,想起來這位少年算是國公爺的舅哥了,趕忙對着酈雲溪笑了笑:“我和娘在別人家做客,娘看我悶得慌就讓我出來走走。”
“很好。”重廷川道:“她讓你自己出來,居然只遣了個小廝跟着。”
重令博知道衛國公不好糊弄過去,垂頭喪氣的耷拉着肩膀道:“好吧。是我偷跑出來的。”
重廷川點點頭,問了他是哪一戶人家后,指了常康道:“送二少爺過去。”
常康是四個常大人里最冷臉最沉默寡言最無趣的。
重令博嚎叫道:“別……我自己走還不成嗎?”
重廷川瞥了他一眼,涼颼颼道:“你覺得呢。”
重令博不敢再辯了,朝酈南溪行了個禮,蔫蔫的跟在常康後頭乖乖走遠了。
酈家兄弟與妹妹和重廷川道了別。重廷川親自扶了酈南溪上馬車。
先前當著哥哥們的面酈南溪沒有問他什麼,如今只兩個人在車裏了,她方才奇道:“六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她撩起車窗帘子看看外面,“還沒到下衙的時候。”
“嗯。”重廷川隨口應了一聲,給她將靠着的靠枕拍軟放在她背後倚着,這才道:“我估摸着你這個時候差不多快要回去了,正好也沒甚事情,就出來看看。”
此時不比以往。酈南溪有了身孕,不能等閑對待。
酈南溪笑彎了眉眼,“六爺這般隨意去隨意來,也不怕陛下知道后革了你的職。”
“我倒是才知道你這樣看重我的差事。”重廷川莞爾,拉了她進懷中靠着,含笑道:“若我真被革了職,往後少不得要靠着你來養家了。”
“好!”酈南溪一口應承下來,“六爺幫我帶孩子。”
重廷川抬指輕敲了下她的眉心,低笑道:“調皮。”
他很少在外頭用這般的語氣與她說話,酈南溪臉紅紅的鑽進了他懷裏靠着。
重廷川知曉她的疲累,就稍微調整了下姿勢讓她靠的更舒服些。
兩人相依相偎着,不多時竟是睡著了。
……
酈南溪聽重芳婷說馬姨娘被打,本以為不是多大的傷勢,畢竟重芳婷雖哭訴了半晌,卻沒讓她幫忙請大夫。
過了幾日她去老太太那裏請安的時候方才知曉,馬姨娘被打的卧床好幾日,竟是直到請安這天方才能夠起身。
酈南溪聽聞此事的時候,恰好離重芳婷不算遠,就問她道:“馬姨娘究竟傷得多重?”
提到這事兒重芳婷的眼眶還是有些泛紅,輕聲道:“反正下手挺重的。”又道:“奶奶不必憂心,已經好了。”卻從始至終還是沒說具體到什麼地步。
酈南溪看重芳婷是不願麻煩她也可能是不願向人低頭相求,最終就沒多問,輕聲寬慰了她幾句。
何氏正婷婷裊裊的往這邊走了,在旁看到了兩人低聲細語,甩着帕子說道:“六奶奶可真是好人。如今她和她姨娘惹了事兒,六奶奶都還敢靠過去。”
重芳婷一聽何氏那夾槍帶棒的語調就氣極,上前一步想要與她理論,被酈南溪拉了一把拽住了。
酈南溪悄悄朝重芳婷幾不可辨的搖了搖頭,上前與何氏道:“不知二奶奶說的惹事是指什麼?”
“自然是她姨娘將杉哥兒打了的事情。”何氏朝她撇了撇嘴,“莫不是六奶奶還不知道。也難怪,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家裏的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
酈南溪點點頭,“我確實不知道這事兒。畢竟我沒親眼看到馬姨娘打杉哥兒,所以不敢隨意亂講這樣的事情。”
她朝何氏勾唇笑笑,“當然了,二奶奶和我不同。你即便沒有親眼看到,也是能知曉事情來龍去脈的,自然也能隨便講與人聽。”
雖然她這幾句話看着沒什麼,可仔細聽過去卻好似在譏諷嘲笑一般。
何氏漲紅了臉,怒氣沖沖的看着酈南溪:“六奶奶在說什麼!怎能隨意誣衊人!”
“我可是順着二奶奶的話講的。”酈南溪看着十分訝然,“二奶奶為何生氣?莫不是順着你的話說、答了你剛才的疑惑,也要被你指責不成。”
她們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低,離得不遠的丫鬟婆子差不多都能聽見。
旁的不說,單就二奶奶質疑國公夫人這一點就足以收到關注了。雖然知曉規矩,可還是有些膽大的朝着這邊悄悄看過來。
何氏惱羞成怒,想要用嫂子的身份訓斥酈南溪,偏偏酈南溪身份太高。若是這個時候吵起來驚動了屋裏的老太太,依着老太太那偏心的性子,誰會吃虧一目了然。
何氏氣極之下卻是什麼都不能做,一甩衣袖昂首挺胸的進屋去了。
重芳婷厭煩的瞪了她的背影一眼,與酈南溪道:“六奶奶不用和她置氣。她這人就這樣,和誰都合不來。也就母親那邊看重她,老太太也不喜歡她。”
酈南溪笑道:“我和她置氣做什麼。不過是看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所以激一激她罷了。”
重芳婷笑出了聲,挽了酈南溪的手臂道:“也是。她那性子一點就着。不過也就您能這樣做,旁人的話怕是要三兩句就被欺負了去。”
“也不見得。”酈南溪回憶了下說道:“我記得大奶奶就不懼她。”
“可那是因為祖母看重大嫂啊。”重芳婷思量了下,“好像也不全是這樣。大嫂自己也有本事的很。不管了,先去看看老太太再說。”
這會兒屋裏已經聚了好些人。不只是何氏,其他人基本上也都已經到了,大房的女眷亦是落了座。
酈南溪還沒坐下就聽梁氏在旁語氣沉痛的問道:“聽說弟妹那邊有人受了傷,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二房最近沒有聽聞有其他人受傷的事情。而且,梁氏既是提了起來,就不會是僕從小廝之類,定然是主子無疑。再不濟也是半個主子。
酈南溪一聽便知她說的是馬姨娘,下意識的就想去看重芳婷,臨了又改了主意,不動聲色的坐到了位置上,眉目不動。
二太太徐氏正吩咐着身邊的媽媽做事,她語速很快聲音放得很輕,離得稍微遠點就會聽不到。不過,看她那不耐煩的樣子,吩咐的事情應當是她極不樂意的。
因着在說話,徐氏就沒有立刻聽到梁氏的那番問話。直到旁邊何氏小聲提醒了下,徐氏方才回過神來。細問了下何氏有關梁氏問的什麼,徐氏這才答道:“沒什麼。就是做事不得力而已,老爺稍微懲罰了一下。”
她這句“小懲大誡”讓重芳婷坐不住了,起身問道:“母親,姨娘卧床好幾日方才好轉了些,說是‘稍微懲罰了下’未免有些不妥當罷。”
“莫不是你覺得老爺做錯了?”徐氏似笑非笑的看和重芳婷,“你如果有疑問,盡可以去尋老爺說項。他做的事情我這裏是管不到的。”
當初重二老爺責打馬姨娘的時候,徐氏幫忙勸解過幾句,只不過沒有起效用罷了。如今重芳婷雖然氣惱徐氏那番話,但念及當時,終究是忍下了心裏的百般滋味坐了回去。
誰知她剛剛坐下,就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進了屋子。
孟蔓羽拉着杉哥兒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了下去。
孟蔓羽那是那般楚楚可憐的嬌柔模樣,只不過比起那時候,她已經斂去了痛苦和悲傷,換上了恭順和柔和。僅僅因為神色的改變,她整個人都顯得更加漂亮年輕了許多。
“見過老祖宗。給老祖宗請安。”孟蔓羽和杉哥兒一同跪了下去,齊聲說道。
女子聲音柔美,孩童聲音脆亮,聽着倒是十分的融洽和諧。
自打孟蔓羽出現的那一刻起,徐氏的臉色就不太好看。她扭過頭去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扭頭去和何氏說話,看也不看老太太那邊。
老太太就讓人扶那母子倆起來。
孟蔓羽卻用力將杉哥兒往下按住了,低着頭說道:“今兒妾來老太太跟前,有件事是想求一求老太太的。”
重老太太看到她不起來,心裏已經有了些數。如今再聽她這話,老太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說道:“你且說說看。”
“我想求老太太把杉哥兒留在您的身邊,,由您親自教養。”孟蔓羽一字字堅定說道。
這句話讓屋裏一下子炸開了鍋,就連平日裏十分沉穩的梁氏都忍不住驚呼出聲,“哎,這事兒鬧得……你怎麼能這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徐氏猛地站起身來,厲聲呵斥孟蔓羽:“你個無知婦人!莫不是你仗着有老太太庇護有可以為所欲為了?老太太留下你是情分,不留你那也是應當!杉哥兒不知打哪裏摔了點傷出來,你就要死要活的。如今馬姨娘傷到了好不容易有些好了,你卻在這裏說出這樣的狂話來!”
重老太太在梁氏出口指責的時候沒有說什麼,但是徐氏開了口,她卻冷眼看了過來,強逼着徐氏住了口慢慢坐回去。
徐氏坐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老太太不悅的樣子。慢慢的議論聲止歇下來,不再有人開口說話。
重老太太這才與孟蔓羽道:“你這樣求我,可有什麼倚仗不曾。”
“沒有任何倚仗。”孟蔓羽低頭道:“妾不過是想老太太素來疼愛孩子,定然不捨得孩子受到半點兒委屈。”
她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着老太太,“就算您不齒我的做法,但孩子是無辜的,是重家血脈。您總不能看着這麼小的孩子受欺負啊。他那傷,青一塊紫一塊的,這才剛剛好了些。”說著就撩起了杉哥兒衣裳把他身上的傷給大家看。
因着天冷,孩子穿的不少。厚棉衣被這樣掀起來,肌膚暴露在寒冷天氣里,讓他全身狠命的瑟縮了下。在這樣的蜷縮中,他身上的青紫瘢痕顯得格外刺眼。
徐氏忙道:“馬姨娘本就沒有拿他怎麼樣。而且馬姨娘也已經被責罰受了懲戒,你……”
“夠了!”老太太厲聲打斷了徐氏,“你少說點罷!”
語畢,重老太太雙目微閉,暗暗嘆了口氣。
孩子的這些傷……究竟怎麼來的?
她已經失去了兩個庶出的孫子了,三小子和四小子。
也不知道杉哥兒這個外室子能不能留得下。
徐氏又氣又急,心知老太太這是想着當年的事情,把杉哥兒有傷一事怪到了她頭上,慌忙辯解:“老太太,這事兒真的和我沒……”
“你說說看,”老太太睜開雙眼,不理會徐氏,轉向孟蔓羽,“把孩子衣裳拉好了,別再凍着了染了風寒。”又問:“說說看,他有哪一點像我重家子孫的。”
孟蔓羽知道老太太肯順着她剛才的話說,這是有些鬆動了,趕忙說道:“他很聰明,什麼都一學即會。而且很聽話,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聽話不見得是好事。”重老太太搖頭道:“老二當年很聽話,後來成了這般樣子。可見小時候再聽話,長大了也做不得准。”
她暗指的就是重二老爺做出了那些荒唐事。看着孟蔓羽的臉一點點蒼白,重老太太方才又道:“不過聰明倒是不錯,尚還值得教一教。”
孟蔓羽猛地抬頭看向老太太,欣喜的問:“老太太這是答應妾的請求了?”
重老太太不說話,只拿着茶盞一點點的啜飲着。
孟蔓羽看她沒有反駁,驚喜不已,按着杉哥兒的頭給老太太狠命磕了好幾下。
呂媽媽看到老太太的示意,上前笑着去拉杉哥兒,“可別繼續磕了,若是磕腫了怎麼辦?這是好事,合該高高興興的。”
杉哥兒很倔強,呂媽媽拉他,他不肯起來,死命的抱着孟蔓羽的手臂不撒手。
他才兩歲多大力氣很小,呂媽媽自然可以和當初待他那般將他拎起來。只不過如今杉哥兒的身份不同於以往。老太太既然說要留他在身邊,他可就不是一般的孩子那樣可以隨意對待。
呂媽媽不敢使大力氣生怕拽疼了杉哥兒。杉哥兒依然緊緊抱着孟蔓羽不肯撒手。
老太太見狀雙目微沉,語氣生冷的對孟蔓羽道:“你也起來吧。”
孟蔓羽扶着膝蓋慢慢站起身,杉哥兒順勢也站了起來。
孟蔓羽推着男孩讓他去老太太身邊。杉哥兒明顯滿臉的不甘願,不過還是在她的不住催促下一步步走了過去。到了老太太跟前後,他弱弱的喚了聲“祖母”,慢慢跪到地上,將臉貼在了老太太膝上,神色十分背上。
老太太寬慰不已,暗嘆着輕輕頷首:“不錯。是個聽話的孩子。”又趕緊扶了他起來,吩咐呂媽媽她們:“趕緊給孩子喝點熱湯,再打點水給他擦擦手。”
徐氏暗恨着沒敢多說什麼。
何氏看了看自家婆母,忽地說道:“六奶奶平日裏最是心性寬和的了。不若讓六奶奶幫杉哥兒擦手吧,免得丫鬟們不仔細,傷了孩子的小手。”
這話說得有些誇張。
酈南溪訝然道:“二奶奶這是說老太太管治不當么?又或者是說呂媽媽調.教的不好?不然怎的香蒲院裏那麼多丫鬟,竟是連個能給孩子洗手的都尋不出來了?”
何氏沒料到酈南溪當即將了一軍,扭頭看過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不過是說六奶奶更為仔細罷了,六奶奶卻非要說是老太太管治不當呂媽媽教的不好。”
“是么。”酈南溪悠悠然道:“既然這樣,我看二奶奶更為仔細妥當,不若二奶奶來幫忙給孩子凈手罷。”
“都停住。”老太太揉了眉心說道:“一個個的都不省心。就讓西西給杉哥兒洗手罷。西西好歹仔細一些。”
這就是在明擺着說何氏不如酈南溪穩妥了。
何氏氣狠了咬緊了牙,被旁邊徐氏瞪了一下后終究是沒有多說什麼,眼睜睜看着丫鬟捧了銅盆和布巾去到酈南溪的跟前,又看着呂媽媽將孩子送到了酈南溪的身邊。
酈南溪倒是沒什麼。在她看來給小孩子洗手並不麻煩,左右老太太已經發了話,她就先試了試水溫,發現剛好適中這便拉過孩子的小手浸了進去,給他輕輕洗着。
酈南溪的動作很輕柔。剛才何氏說的有一點倒是沒錯,孩子肌膚嫩需得小心着來。所以用布巾擦拭的時候酈南溪也是放輕了動作。
就在小手將要擦乾的時候,突然,酈南溪的手心一陣刺痛。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小男孩。
杉哥兒一臉的無辜,眨着大眼睛,慢慢的收回了手。
酈南溪靜靜看着他片刻,忽地一皺眉,將手攤開來給大家看,“哎呀,杉哥兒的指甲可是有些長了需得剪一剪。這回好在是不小心划傷了我的手,若下一次划傷他自己的手可就不好了。”
她的手心偏外緣一些的地方,有個很深的紅紅的指甲印子。說是划傷,看着倒更像是掐的。
杉哥兒最一癟抹着眼睛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徐氏在旁譏道:“你哪會故意啊。”
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睛並不太好使,離得那麼遠也沒看清,聽了徐氏的話后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
徐氏沒有多言,倒是旁邊的五奶奶吳氏驚呼道:“六奶奶這手被誰掐的?好生深的爪印子啊。”
重老太太就將酈南溪喚到跟前看了看,說道:“孩子小,以前沒教導好有些魯莽,你多擔待着些。”又讓杉哥兒給酈南溪道歉。
杉哥兒哭着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求六奶奶饒了我吧。”
“聽着可真讓人心疼。”梁氏在旁涼涼的道:“六奶奶?得饒人處且饒人。”
酈南溪微笑道:“我沒打算和你計較。不過杉哥兒力氣這麼大,往後我可得小心着些才好。”
她是用玩笑的語氣說的這話,大家就當她是在開玩笑,互相打趣了幾句就將此事揭過去了。
到了臘月,日子一天天愈發寒冷。臨近年關,家家都是喜氣洋洋,準備着各種年貨。
酈南溪已經懷了兩個多月,雖然還不顯懷,但是孕期反應已經有些重了。好在平日裏她只在自己院子裏吃東西,旁人倒也瞧不出什麼。
這日老太太一早就讓人傳話過來,說是重二老爺新弄到了一些螃蟹,請了大家去吃。
酈南溪自然也去了。
雖然老太太是因了螃蟹而請了大家過去吃飯,但實際上螃蟹是小,眼看着就要到年關了,想要大家聚聚才是真。
她體質偏寒的事情兩房人都是知道的。就算不提有孕一事,單單隻說她身子不適合吃螃蟹,老太太她們就也不會逼了她非吃不可。到時候避開此物專吃旁的即可。
酈南溪因着倦怠起身比較晚,到香蒲院的時候比起怕盎然來就顯得已經有些晚了。這回老太太因着去看螃蟹了,並不在屋裏。呂媽媽她們也跟了去。旁的丫鬟婆子都在幫忙準備今天中午家宴的事情,廊下就只有幾個小丫鬟百無聊賴的守着,不時打個哈欠。
酈南溪就讓金盞她們留在屋外,她獨自一人進了屋。
令她意外的是,屋裏竟然還有人。
杉哥兒。
老太太年紀大了,又本來就很疼愛晚輩。雖說杉哥兒是半途才來的重家,但老太太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教養孩子了。自打前些時候她收了杉哥兒在身邊養着就疼愛得緊,這孩子漸漸就在香蒲院中橫行無阻了。
因此如今看到杉哥兒在屋裏,酈南溪雖意外卻不驚奇。
因着上一次的關係,酈南溪對這個孩子並沒有什麼好感。她自顧自的到了旁邊坐下,並不理會他。
但杉哥兒見酈南溪進屋顯地非常的驚訝。他本來是坐在太師椅上趴在桌子邊的,看到酈南溪后趕忙溜下了椅子,警惕的看着她。
酈南溪下意識的就朝他剛才趴着的地方看了過去。這才發現那裏放了一盤剛蒸好的蟹。旁邊有個碗。站起身來瞧了一眼,便可見碗中有熱水冒着微微的熱氣,水中擱了個更小些的碗,小碗中放了一點點剛剔好的蟹肉。想必是剔出蟹肉后怕冷掉,所以用熱水溫着。
這是老太太的習慣。
酈南溪只隨意的瞧了瞧就收回了視線,繼續朝外看去。
杉哥兒卻在此時重重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雖然他沒有吐出什麼來,但那個啐了一下的不屑樣子是十分明顯的。
即便孩子這個時候是愛模仿愛學的年紀,酈南溪依然從他那裏看到了明顯的敵意。思及上一回的情形,她心下瞭然,杉哥兒這樣大的動作就是為了讓她看到的。
酈南溪懶得搭理他,冷冷瞥了眼就收回視線。
誰知杉哥兒又重重的“呸”了一聲。依然是只有聲音,沒有什麼唾沫或者是口水落到地上。
酈南溪被吵到厭煩,擰眉說道:“你這是做給誰看?”想想覺得自己這話問的傻了,就她在屋裏,不就是做給她看的么。於是轉而說道:“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杉哥兒年紀不大,認真說話的時候口齒卻頗伶俐:“我娘討厭你。我也討厭你。”
酈南溪怔然。繼而笑了。
杉哥兒口中的娘,想必是那個孟蔓羽,而非徐氏。
只不過孟蔓羽為什麼討厭她,她是不明白的。
酈南溪側首望向窗外,任由他怎麼鬧出各種動靜都不再理會他。
沒過多久,有人笑談着往這邊行來。正是老太太帶着兩房的女眷們往這裏走。
吳氏顯然今日心情不錯,一看到酈南溪就當先高聲道:“六奶奶可是來晚了。剛才我們親眼看着廚娘收拾那些生螃蟹又一個個下了鍋的。”
“可不是。”蔣氏在旁道:“我們都當先挑了喜歡的,一個個分開讓她們做。”
“是的。”徐氏笑眯眯的橫了旁邊的孟蔓羽一眼,“就想瞧瞧那些活物待到上桌的時候和活蹦亂跳剛選出來的時候有什麼不同。”
孟蔓羽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只垂眉斂目的在旁邊,慢慢走到了杉哥兒的旁邊。
老太太說道:“川哥兒媳婦也不必着緊,我專門給你選了個最大的,等下你吃吃看新鮮不。”
“不用。還是祖母用吧。”酈南溪忙道:“我身子偏寒,如今天冷,不準備吃這些東西了。”
老太太這就點了點頭。
忽然旁邊傳來了稚嫩的男童聲音:“她能吃。她吃了好多。”他指了指那個碗,“我的被她吃了。”
酈南溪這才知道那小碗裏的蟹肉原本是不只這些的。而且,那個小碗裏的蟹肉原不是老太太要的,而是老太太讓人給杉哥兒準備的。
酈南溪被杉哥兒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給氣笑了,問道:“我一個大人,犯得着去搶這個東西吃?莫要隨意冤枉我才是。”
“就是你。”杉哥兒開始哭了,抹着眼淚說道:“你本來沒吃。我說是我的你才吃,說要嘗嘗。”
他年紀還小,說話磕磕巴巴並不能完全成語句。
但正是因為他小,所謂童言無忌,故而很多大人下意識的不管信不信都朝着酈南溪這邊看來。
吳氏冷笑道:“嘗嘗?沾了你口水的東西六奶奶不覺得噁心?”
孟蔓羽在旁身子晃了晃,低聲道:“六奶奶,雖然上次杉哥兒不小心衝撞了您不小心弄傷了您的手,您也不必如此。”
酈南溪靜靜的看了她片刻,笑了。她慢慢站了起來,定定的看着孟蔓羽,“原來我還覺得或許是不小心。如今看來,卻也不一定?”
重老太太擰眉道:“杉哥兒很聽話。”
“他聽您的話卻不一定聽我的。”酈南溪笑道:“不然上次他為什麼要抓傷我。”
這話倒是真的。
重老太太再怎麼樣也知道上回酈南溪那手是個掐痕。像是杉哥兒那麼小的孩子,需要使了很大的力氣方才能夠成事。
想到酈南溪的為人,重老太太扭頭對杉哥兒道:“還不快給六奶奶道歉!”
杉哥兒不肯哭着坐到了地上,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重老太太看着心疼,有些為難的望向了酈南溪,“這事兒要不然就這麼算了吧。”說罷,她拍了拍酈南溪的手,“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他還小,莫要和他計較了。”
酈南溪忽地有些失望。
當初老太太知道了三爺的真正死因時,是怎麼想的?
哦,她或許想着,二太太操持家務不容易,國公爺位高權重,莫要和個婦人計較了。
“我體質偏寒吃不得螃蟹,”酈南溪看着老太太,一字字的道,“我想老太太應該是知道的。”
“可聽說六奶奶前些時候也吃過不少啊。”何氏哼道:“莫不是那時候吃得,這個時候吃不得?”
徐氏一聽這話,不由得拔高聲音叫道:“沒事別亂說話!”
若是平常何氏和酈南溪嗆聲,她是拍手稱快的。可她正煩着孟蔓羽和那死小孩呢,何氏這個時候對着酈南溪,豈不是就幫了那討人厭的母子倆?
果不其然。孟蔓羽聞言在旁落了淚,“二奶奶心善,多謝二奶奶。六奶奶的意思我明白。您是不會去吃那些東西的,而且您也不屑於去吃它。可杉哥兒他、他也不是會撒謊的……”
“你得了吧。六奶奶那時候吃,天兒還熱着。如今天寒地凍的,她又抗不得這種寒氣,自然要少吃寒涼的東西。”徐氏看着孟蔓羽那嬌嬌弱弱的樣子就鬧心,說道:“六奶奶稀罕這點兒蟹肉?恐怕你是不知道國公爺有多少銀子多少鋪子罷?”
她狠狠的剜了孟蔓羽一眼,恨聲道:“你看着咱們老爺銀子多就非要貼了他跟着他。告訴你,老爺的銀子和國公爺的比起來,說是九牛一毛也不為過!”
孟蔓羽哭得更為傷心了。
杉哥兒握着孟蔓羽的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指着酈南溪道:“東西就是她吃的。就是她吃的。你們都不信我,因為我是個野種。”
重老太太呵斥道:“什麼野種不野種的,這種話誰告訴你的!”
“就是她們。”杉哥兒指了徐氏,指了何氏,“她們說我是野種。六奶奶也說,還吃我東西。”
他哭起來的時候說話猶還帶着點奶聲奶氣,讓人聽了不由得就會心軟。
酈南溪望着這個模樣乖巧長相可人的小男孩,莞爾道:“杉哥兒一口咬定是我吃了你的蟹肉?”
杉哥兒哭得更厲害了。
酈南溪又問孟蔓羽:“你說杉哥兒斷然不會說謊?”
孟蔓羽跪下對着老太太說道:“是。我相信杉哥兒是無辜的。他不過是個孩子啊!”
“好!”
酈南溪望向信誓旦旦的孟蔓羽,笑意更深了些,“若我有十足的證據證明我不會去吃蟹肉,你可願披荊十尺跪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