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寒風肆虐,吹在臉上,刮的肌膚生疼。

酈南溪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又跺了跺腳。

此時她已經穿上了木屐,還不至於踩到已經雪花化作的泥水裏。但這冷風和這寒天,也已經夠她受的了。

金盞她們都勸酈南溪回車子上避一避。酈南溪看了眼正在努力修車的車夫,搖了搖頭,“還是緊着些修車吧。車子修好了,才能早點歸家。”

雖說是這個理兒,但風雪已起,她這樣站在外頭,誰都不放心。

金盞還欲再勸,旁邊的秋英眼尖,指了遠方一個漸行漸近的黑點說道:“表少爺回來了!”

想到剛才庄明譽臨走前毅然決然的樣子,大家的心裏都存了一些期盼。庄明譽一下馬,眾人就把他團團圍住。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庄明譽朝酈南溪勾唇笑了笑,“成了。西西你跟我來,我帶你去那處宅子裏避避雪。”

他遙指了那處青磚紅瓦的宅邸。

酈南溪便欲叫了金盞和秋英跟上。

庄明譽抬手止了她這個打算。他斟酌着說道:“對方主人愛清靜。西西你跟了我去便好,其餘人,怕是要在這裏等着了。”

秋英她們自小是在農家長大的,遠沒酈南溪那麼嬌貴,不過是初初飄雪罷了,對她們來說還真不算什麼大事。不待酈南溪說什麼,她們已經笑着應了下來,“那我們在這裏給搭把手,幫忙修修車。”

庄明譽把馬讓給了酈南溪坐,他在旁牽着馬,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宅院行去。

“不知這主家是誰?”酈南溪又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說道:“一會兒定要好好謝謝他。”

“這倒是不用了。”庄明譽輕聲道:“此間主人並不在。若是平日,咱們許是還進不去。也是運氣好,他身邊的一個管事在這裏,我央了他,他才給開的門。”

想到剛才的情形,庄明譽也是捏了把汗。

他好說歹說,那個守門的壯漢就是不肯答應。好在衛國公身邊的大管事萬全在。聽到大門這邊有動靜,萬全就出來看了看。

庄明譽看到萬全的時候還是很有些提心弔膽的。此人是老平寧侯留給衛國公的人,老謀深算十分衷心,且和他家主子是一個樣兒的壞脾氣。

初時庄明譽說避避雪,萬全並不答應。後來庄明譽提到自家表妹身子不好,車子又半道壞了,萬全一直低垂着的眼帘方才掀開了點兒。

“庄少爺說,表姑娘的車子壞了?”萬全語氣平淡的問道。

庄明譽趕忙道:“是。我與表妹去莊子上看了看,回京的路上剛好遇到風雪。車夫說一兩個時辰就能修好車,不會耽誤萬管事太久的。”

“既是庄少爺的表妹,不知是哪一家的?”見庄明譽面露猶豫,萬全極淡的笑了下,“倘若是梁大將軍府上的,那便不一定成了。”

庄明譽知曉此間主人和梁大將軍親厚,卻與梁家其他人關係不佳,忙道:“是我姑母家的妹妹,乃是酈四老爺的女兒,剛從江南回京不久。”

“原來是酈知州家的姑娘。”萬全的笑容深了一點,“既是只暫避一兩個時辰,我想,是無大礙的。”

旁邊的壯漢欲言又止。

萬全斜睨了他一眼,含笑對庄明譽道:“國公爺今日並未來此。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酈姑娘來了后,還請自便。”說著便一頭鑽進了大門裏去,再不回頭望過來。

想到萬全的態度,如今庄明譽和酈南溪一同往這宅院行着,少不得要提醒表妹一二,“西西到了那裏后,莫要問那裏的主人是誰。他這處地方是求個清凈悄悄置辦的。若非經了我爹的手,我還不知道這事兒。”

剛才庄明譽沒有提起此間主人的時候,酈南溪就明白了應當是不便明說,此刻便道:“我曉得了。表哥放心。”

“並非我不願告訴你,而是……”庄明譽想了想,搖頭,“罷了。這關係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楚。我爹和他算是有點關係,但當真不是太熟。”

酈南溪拉着斗篷的手指微頓,一句都沒再多問。

庄明譽的父親、她的舅舅是禮部侍郎。此間主人的身份定然不簡單,不然舅舅也不會答應相幫,更不會答應幫忙遮掩身份。

到了宅邸的大門前,庄明譽叩了幾下門環。

大門打開,高大壯實的漢子擋在了大門前。

庄明譽朝他拱了拱手,“剛才萬管事曾許諾,允我們進宅子避雪。”

那壯漢掃了酈南溪一眼,點點頭,側過身子做了個“請”的動作。

酈南溪進入大門后,庄明譽抬腳剛要走,卻被攔在了半途。

“萬管事說,酈姑娘進去。庄少爺,沒說。”那壯漢十分篤定的道。

庄明譽好說歹說他都不同意,也不肯幫忙再去請萬管事。庄明譽只能幹瞪眼。

酈南溪不願看他這樣為難,當即喊了庄明譽道:“我們回去罷。”

語畢,她趁着那壯漢愕然的瞬間功夫,閃身出了大門,直接上了來時坐的那匹馬。

不過這時候庄明譽卻是不肯了。

疾步追上自己的馬,將馬頭硬生生的又拉了回來,庄明譽讓酈南溪下來。

“我過來找人,便是想讓你避避雪。旁的不說,你是在江南待慣了的,受不了這驟冷天氣。若是病着了,姑母、姑父他們得急成什麼樣兒?我既是無事,就去看看馬車。等下車子好了我回來叫你就是。”

酈南溪垂頭不語。

庄明譽知道她看着溫和,其實是個脾氣倔的,就低聲與她道:“此間主人雖脾氣……但,卻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你只管在這裏待會兒就是。”

見酈南溪還不答允,他就略微拔高了聲音,“莫不是你想讓我剛才來回奔走的功夫白白浪費了么?”

酈南溪想到那壯漢的態度,不難想像他之前為了讓人答應她來避雪肯定花費了很大的功夫。

聽了他這話,再想到自己若是病了,受難為的還是庄明譽、還是自家親人。酈南溪終是點了頭,下馬朝那大門行去。

眼看着她走了進去,庄明譽這才暗鬆口氣,騎着馬,溜溜達達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酈南溪剛一進門,那壯漢就給她指了個不遠處的屋子。

酈南溪曉得對方應當是說讓她去那裏避雪,就道了聲謝。

此時壯漢的臉色倒是不如之前對着庄明譽的時候那般鐵黑了。他摸摸後腦勺,嘿笑道:“不用客氣。”說罷,又自顧自的繼續守在了大門邊兒。

一路行去,未曾遇到人。

酈南溪在門口將斗篷上的雪抖落,又收了傘,這才緩步走到屋內。

這裏按理來說應當是待客的廳堂,只不過許是這裏並無客人到訪,所以收拾成了一間書房的模樣。右手邊是一排高達屋頂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窗前是一個案幾,擱着文房四寶。有兩張畫作攤開放着,想來是之前墨跡未曾干透,所以放着晾一晾。

屋裏生着火盆。不過,很顯然的是,火盆是倉促間剛剛生起來的,所以屋裏寒意依舊,不見溫暖。

大致打量了屋子后,酈南溪也不四處走動。只隨意的看了看牆上掛着的字畫。就連桌上的書籍和兩副畫,都未曾觸碰半分。

許久之後,酈南溪正百無聊賴的在屋中靜坐時,屋旁的拱門處轉出一個人來。

此人已到中年,中等身材,鬢髮花白,脊背挺直。走路有點跛,面色端肅,雙眸很是有神。

他行到酈南溪的身邊,躬身行了個禮,說道:“可是酈七姑娘?”

酈南溪起身應了聲后,他笑道:“我是這兒的管家萬全。”語畢,就和酈南溪閑扯了幾句。

萬全顯然是曾經走南闖北過的。和酈南溪說起江南的風土人情來,竟是半點也不含糊。

漸漸的酈南溪放鬆了許多,和他稍微熟悉一些后,談笑自若起來。

當兩人說到江南的飲食后,萬全冷不防的說道:“這處宅子設計不錯,圍牆也夠高,寒風等閑吹不過來。姑娘若是無事,不妨隨我來四處走走?”

之前和庄明譽談話的時候,酈南溪記得庄明譽和她說過,萬管事說自己很忙,沒時間來招待他們。

剛才兩人說了半晌的話,她就有些疑惑了。如今看萬全竟是要帶她在這裏四處看看,酈南溪心中的疑慮愈發深了些,就有些遲疑,“我在這裏稍稍避一會兒雪就好。不打擾萬管事了。”

“沒甚打擾的。”萬全微笑,“我剛好要到後頭有點事。因着和姑娘投緣,所以想略盡地主之誼。”

對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酈南溪再不答應,就有些不近人情了。畢竟對方也是好心讓她進來避雪的。她就道了聲謝,由萬全在前引路,撐起傘來跟着他緩步朝宅院深處行去。

果真如他所說,院子裏的風很小,不如宅子外頭樹林裏的風那麼大。

酈南溪隨他七轉八轉后,到了一個精緻的小院。

說精緻,也不過是與之前那簡單的書房相比罷了。

前院裏無花無草無樹。這裏一進院門便是一叢竹林,過了竹林后,視線開闊起來,連在一起的五間屋子就出現在了眼前。

萬全和酈南溪告了聲罪,說要暫時離開片刻,煩請酈南溪稍等。

酈南溪笑道:“萬管事自去忙便是。”

萬全這就行禮後進了屋。

酈南溪在原處靜立了半晌后,視線忽地被牆角根很不起眼的一處給吸引住了。

那裏居然有一抹青綠。

牆壁擋去了冷風遮住了寒意,小草靜靜的長在那裏,顯得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

酈南溪抬頭望了望天。

雪越下越大。怕是過不了多久,這一抹青綠就要消失不見了。

她定睛看了半晌,躬下.身去,把傘擱到地上,將小草小心翼翼的採摘了下來放到掌心。思量着等到回了車子,就把它夾在書里好生保存着。

酈南溪正凝神看着手中之物,忽地不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

“多事。”

此人聲音醇厚隱帶金石之音,仿若深淵之水擊打心弦,即便只短短兩個字,也甚是好聽。

酈南溪不由自主就循聲望了過去,視線瞬間被一旁屋中站在窗邊的男子所吸引住。

他身材極高。

站在這般的窗前,旁的男子最起碼能夠見着五官。可此刻望過去,卻只能瞧見他鎖骨以下,面容完全被窗上牆壁遮擋住,看不到。

那麼冷的天,空中還飄着雪花,他竟只鬆鬆的穿了一件外袍。袍子系帶未曾紮緊,衣襟處微微敞開,精壯胸膛隱約可見。執着酒杯的手往上抬起時,寬大的衣袖順勢滑落,露出了結實有力的小臂。

雖未見其面,但只這一幕,便讓人覺得這是個極其具有攻擊性的男人。

勁瘦,有力,高大。

有着毫不遮掩的肆意和不羈。

酈南溪兩世為人,見的大都是儒雅文士謙謙君子,哪裏和這樣至剛至陽的男子接觸過?一時間竟是呆住了。

怔愣愣的看了半晌后,一團較大的雪花飄落鼻尖,涼的她一個激靈回了神,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居然盯着男子看了半晌。

依着他站立時對着的方向,酈南溪心知是朝着這邊的。只不過不知他有沒有瞧見她這失態的舉動。

強壓下滿腹的羞窘,她急急的朝那邊福了福身,而後低着頭轉身離開。

剛行出去十多步,酈南溪便聽到後頭傳來了唰的一聲。

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她發現之前的窗戶已然被人拉上了竹制的帘子。簾上竹片正劇烈的晃動着,可見剛剛拉它之人所用力氣之大。

酈南溪意識到,先前他果然還是看到了她。

回想起自己的種種舉動,酈南溪愈發的羞窘萬分,再不敢往那邊去瞧,拎起裙擺慌不擇路的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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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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