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鳳仙年紀還小不夠沉穩,聽了郭媽媽那話當即駁道:“我也是婢,您也是婢。我自不會妄論主子。可您這樣詆毀四姑娘,難道就不會心中有愧么?”
“看你這話說得。”郭媽媽笑道:“好似你這樣咄咄相逼、非要奶奶答應你們的要求,就是身為婢子應有的本分似的。”
鳳仙聽了郭媽媽這話,張了張口到底是沒有言語能夠駁斥了。
酈南溪讓人將她帶了下去。往後再來花園閑逛的時候,就會將霜玉霜雪姐妹倆帶來,讓她們守住院子門。但凡是重芳柔的人過來,俱都攔住。
如此倒真的是清凈了些時日。
張老太醫的葯果然靈驗,七日後酈南溪果然痊癒。雖身上蹭到的傷疤結了痂還未完全脫落,但身子已經無礙了。
這些天老太太每日裏都遣了人來問詢她的狀況。如今既是好了合該去老人家那裏看看才是。酈南溪又在石竹苑歇了一天,第八日便往老太太那兒去了。蔣氏是個和善的性子,管理器具的事情之前由她來負責,如今待客之日已經沒有幾天了,蔣氏就騰出來半日的功夫和酈南溪一一的說了。哪兒該用哪些餐具,哪兒該用哪些茶盞。太太們那邊使的是怎樣的花色,姑娘們用什麼樣的,男賓那裏又該使了什麼類型的。
酈南溪將這些盡數記下,去了庫房內清點出來,按照類別放好。又去了各個廚房看過,問過了統管廚里的廚娘到時候將要上的飯食和菜色,想着怎樣搭配起來更為妥當些。
時日倏忽而過,這便到了宴請的那一日。
巧的是,這個時段最適合宴請和喜事的都是這天。沈太太說重芳柔畢竟是國公府的女兒,總得擇個好日子,本來打算的擇了抬重芳柔進沈家門的便是此日。后聽聞今日國公府有宴請,這才作罷。想想不過是個妾罷了,日子好不好無關緊要,又和梁氏定了宴請後過幾天再來抬人。
重芳柔明兒就要被抬進沈家的大門去了,梁氏依然拘着她不准她隨意亂行。即便今日宴請,梁氏依然以重芳柔“病了”為由將她繼續留在院子裏不準出去。
重芳婷不喜重芳柔的一些做派,但酈南溪前些日子正病着,而後好了又忙於宴請器具之事,不得閑與她說話。兩個府里統共來說與她年齡相當的庶女就只重芳柔了,這天一早她就來尋重芳柔一同赴宴。聽聞她病了不能參加,又轉而進屋裏陪她說話。
梁氏倒是允了旁人過來看重芳柔。一來沒什麼人來看望這位四姑娘,二來她就不信重芳柔能將自己做過的齷齪事情告訴旁人。
左右都是要進沈家門的,旁人早點知道晚點知道沒甚區別。早先兩天國公府這邊就放出了話來,將四姑娘將要進慶陽侯府給三少爺做妾侍的事情說了。
這事兒讓闔府上下甚是震驚。
雖然不過是個庶女,卻好歹是國公爺的妹妹。誰曾想會去做個妾?是妾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侯府里不能襲爵的如今也還沒有功名在身的三少爺的妾侍。
眾人怎麼都想不通,私下裏不免議論起來。
梁氏就在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把這事兒大致說了:“這事兒原也不怪我,我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沈三少爺要納了她,她也肯委身做妾。這事兒……唉。”
老太太自然知道實情如何。但旁人不知。聽了梁氏這話,都忍不住揣測究竟是何情形,又暗自腹誹這四姑娘着實不懂禮數,怎的還和三少爺有了牽扯。
重老太太目光嚴厲的看了梁氏一眼,滿含威懾之意。梁氏笑了笑,就也不多說什麼了。
她知道老太太是怨她說出了這樣的話。她雖然沒有把那極度齷齪的事情講明,但,這話裏頭含的意思卻也在暗示着什麼。依着老太太看,抬進門就抬進門了,為何還要將那有損聲譽的事情講出來。
不過梁氏不在意老太太是什麼態度。她只盼着能多踩那死丫頭幾腳,以解苓姐兒婚事被擾的心頭之恨。
如今梁氏說出那番話已經過去了兩天,重芳婷也知道了些。如今來探望重芳柔的時候,就以為她是因了要委身做妾而心裏不舒坦,所以才熬病了的。想往年的時候兩人情誼頗佳,重芳婷少不得就多勸了她幾句。
重芳柔只淡淡聽着,神色不悲不喜。待到重芳婷中途停下喝茶的空檔,重芳柔哼笑道:“不過是假慈悲罷了。嘴皮子一碰,什麼話都能說出來。但是要你們幫忙,你們卻又不見得肯了。”
重芳婷聽聞這話心裏不舒坦,駁道:“我好心來看你,偏要被你認為是假慈悲,那我也不管了。”說著站起身來就要走。
看着她的背影,重芳柔忽地心裏一動,喚住她問道:“你說今兒都有誰來了?”
重芳婷不過是二房的庶女罷了。二太太徐氏不太管她,和她不親近。兩位奶奶與她也不熱絡。她哪裏知道那許多的事情?
“左右不過是家裏相熟的客人罷。”重芳婷含含糊糊說道。
重芳柔這會兒倒是笑得和善了,上前挽了她的手臂說道:“我這幾日悶着,也着實有些心裏不得勁兒,說話沖了些。妹妹你別介意。”
重芳婷聽這話後有點心軟了,再次勸道:“左右都是要嫁人的,怎麼樣、好與壞還不是人過出來的?往後你在沈家小心着些,日子倒也不太難熬。”
她是看了自家姨娘的處境後有感而發。重芳柔聽了后,暗裏冷笑,面上和善道:“那是自然。只不過太太給我弄了兩個不省心的在身邊,我這日子怕是沒甚好過的了。”
重芳婷不知道這一茬,細問究竟。重芳柔便將那姐妹倆的事情與她說了。
那兩人一名喚作芍藥,青春可愛。另一名喚作薔薇,溫婉可人。各有長處,任誰都能從裏頭選出個自己稍微中意些的來。
只聽她說,重芳婷還沒甚感覺。重芳柔就撩開帘子將兩人指給她看。
如今那兩歌丫鬟剛剛進府,有些府里的規矩還不甚明了,梁氏就遣了個姓房的媽媽來教導她們規矩。這房媽媽本是在梁氏院子裏伺候的,不過不是在屋裏伺候,而是管着器具。說起來也算是較為得到重用的了。
房媽媽對待這兩個新丫鬟頗為嚴厲,一板一眼的教導着,半點都不準出錯。
說來也怪。明明在房媽媽做來十分刻板嚴肅的動作,這姐妹倆做起來倒也似模似樣,卻偏帶了些裊娜生姿的味道出來。任重芳婷是個女孩兒,瞧了也覺得好看。
重芳婷嘖嘖嘆了幾聲。
重芳柔就朝她訴苦,“你看她們兩個隨了我去,我能得了什麼好處?可我現在出不得院子去,無法尋了人來給我做主。只求妹妹能幫我一幫,把這事兒和老太太說聲,求她老人家給我換兩個來。”說著重芳柔就拿了帕子擦拭眼角,“旁的不求,只希望別是這樣妖精似的兩個人跟着就成了。”
重芳婷初時還在感嘆,聽聞重芳柔要她幫忙,目光閃了閃,好生說道:“我自是會和祖母說一聲的。姐姐儘管放心。”
重芳柔破涕為笑,溫和的道:“就靠妹妹你了。”
重芳婷又和她寒暄了幾句便出了芙蓉苑,過了中門往雪蓮院而去。她心裏藏不住事,在自己屋子裏坐了半晌還是有點發慌,就喚了人細問六奶奶在哪裏。得知是在宴請賓客的玉蘭院,重芳婷便往那裏去了。
玉蘭院頗為疏闊,院中有水榭,水榭旁是荷花池,池中養了錦鯉。如今已經進了十月到了初冬,荷花早已凋零,只池中錦鯉十分活潑,在水中游來游去,頗為有趣。
不過,玉蘭院中最吸引人的還是那幾座太湖石假山。這些太湖石是老侯爺當年所置,天然而成未曾雕琢,滿京城裏也找不出多少能和這些相比的。后重廷川開府另過,老太太曾說過讓他將太湖石拿了去裝點院子。
重廷川未肯。因是父親所置,他執意將東西留在了原處,自己另讓人從運了些黃石來放在國公府里。雖不及太湖石的婉轉精巧,但這些黃石雄厚大氣,倒是和重廷川的國公府更為合宜。老太太便未再多說什麼。
故而這些太湖石擱在這裏,足有幾十年了。今日賓客往來,無不駐足停留細細觀賞,又不時的讚歎感慨一番。
酈南溪在旁忙碌着,不時的有婆子丫鬟過來請示。在女眷這邊伺候的就罷了,酈南溪隨時都能看到狀況,她們一說,她過去瞧上一眼就能即刻解決。男賓若是那邊出點事情,她不方便來回的走,就只能細細問了再做打算。
好在她今日將岳媽媽她們也帶在了身邊。男賓那裏吩咐了岳媽媽去幫忙看顧着,又省下了許多心力。
何氏負責的是擺設,在賓客來之前就已經處理妥當。如今到了正日子上,她倒是沒甚事情做了。見酈南溪在忙碌着,她便在旁說道:“有些人天生勞碌命,沒法享福。原本六奶奶無需如此的,只是接下了這器具的差事,少不得要奔波些了。”
酈南溪聽出了她話里話外的不滿,邊查看着丫鬟們捧着的茶盞,邊隨口說道:“二奶奶是富貴命,我自然不能和您想比。”說罷,她看銀星在不遠處招手,就轉身去了那邊。
何氏聽了酈南溪的話,只覺得那位六奶奶是在譏諷她,當即將帕子扭得死緊。半晌后看酈南溪還是不搭理,她一甩皺巴巴的帕子,扭頭走了。
酈南溪沒有理會何氏去了哪裏。她細問銀星有甚事情。銀星指了旁邊重芳婷所在的位置,酈南溪這才發現六姑娘正在不遠處等着她,似是有事要講。
酈南溪笑着朝重芳婷招手,“六妹妹在那裏作甚?過來就是。”
重芳婷剛才瞧見了何氏在旁所以沒有過來。如今二嫂離開了她沒了顧忌,就朝酈南溪行來。看周圍沒有旁人,重芳婷附耳過去悄聲與酈南溪道:“我聽四姐姐的意思,好似她不滿身邊兩個新配的丫鬟,想要祖母來做主換掉。也不知道大太太是個什麼主意?”
酈南溪有七八分明白了重芳婷這般問的緣故,低聲道:“太太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但那兩人應當是鐵定要跟去的,我自然不好多說。”
重芳婷聽出她話中意思,曉得這事兒不能管,心下暗鬆了口氣,就說了實話:“原本四姐姐想讓我給祖母說聲。我想,她那邊的事情我如何管得?就先向六奶奶來討個主意。”
酈南溪笑道:“我的主意做不得准。但你不去插手不去管,總歸是沒事的。”
重芳婷就愈發堅定了信心,頷首道:“最近我不會去芙蓉苑了。”
酈南溪自有事情要忙,重芳婷就沒再繼續說這事兒。但看酈南溪忙碌,她記得酈南溪前些日子病了不少時候,就笑道:“我左右無事可做,六奶奶憐惜我,分我點事情做罷。免得太閑了都要把凳子坐穿了。”
她話雖這麼說,但幫忙的意思表露的很明顯。酈南溪知道六姑娘是個熱心的性子,也沒和她多客套,點了一張單子上的幾處地方與她說道:“等下丫鬟們往那邊上茶的時候,你幫我瞅一眼這些茶盞沒有用錯就是了。”
那單子上列有賓客的名單。重芳婷瞅了一眼后奇道:“咦?梅家二公子和三公子也來了么?”
“嗯。”酈南溪應道:“好似是國公爺請來的。”
“這就對了。”重芳婷笑道:“我還想着,梅二公子就罷了,梅三郎可是等閑不肯赴宴的。怎會在此?原是國公爺的面子大。”
酈南溪和重芳婷較為熟悉了,因重芳婷性子活潑直爽,有時候兩人也常開玩笑。此刻酈南溪就頭也不抬的道:“上次我去侯府的時候,梅三公子也去了。可見啊,有時候傳言並不見得是真。梅三郎或許就喜歡吃宴席上的那一杯酒呢。”
重芳婷哈哈大笑,剛說了句“六奶奶”,後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旁邊就響起了一聲輕笑。
一人從太湖石后緩步踱出,眉端輕揚唇角含笑,手裏甩着玉佩的墜子,“六奶奶可真是了解我。我也才知道,自己居然喜歡吃宴席上的那一杯酒。”
酈南溪沒料到梅江影居然來到了後院裏。
見他信步而來,酈南溪詫異的左右看了看,確認這裏不過是玉蘭院裏一個偏僻角落,來來回回的丫鬟婆子沒有在這裏停留的,這才有些瞭然為何沒人通稟,笑着與來人道:“不然三公子為何會參宴?原先不也是不參加宴請的么。”
梅江影把墜子往空中一拋,單手接住,自顧自的綴在了腰間,口中說道:“想來便來。有想來的意圖,自然就會來。考慮那麼多緣故作甚。”
重芳婷笑道:“梅三郎原是個和善的性子。”
梅江影並沒理會她,只探頭往酈南溪這裏看了眼,問道:“你在忙什麼?不若與我說說,我幫你?”
這個時候已經有丫鬟留意到了梅江影的到來,前來行禮問安。屋裏的姑娘們聽聞梅三郎過來了,都推窗往外看。
酈南溪覺得梅江影礙事,揮手說道:“你來了我更麻煩。莫要再擾了我了。”而後記起一事,詫然道:“你怎的來了後面?不該是在前面的么。”
“還不是你那個五姐姐。”梅江影一句話說完,忽地發覺不對。雖然重五姑娘比酈南溪年長一些,卻比重廷川要年少許多,按理來說五姑娘是酈南溪的“妹妹”,隨即又改了口,“就是那個五姑娘,她尋我二哥有事,把我二哥叫過來。二哥順手把我帶來了。”
酈南溪聽聞后,心裏咯噔一聲,暗道那重芳菲怎的還不死心。梅江毅雖然還未定親,但重芳菲是訂了親的,年後就要出嫁。這個時候如果出了點什麼事情,那可真是麻煩。
但這事兒酈南溪不好管,也管不得。於是只淡淡點了點頭,她和梅江影道了句“您自便”,就打算去看看中午的餐碟盤子準備的如何了。
梅江影見屋裏有姑娘們悄悄透過窗戶來看他,很是不耐煩,轉身繞到了假山後讓石頭遮住身形。一轉眼的功夫才發現,酈南溪不見了。
梅江影話還沒有說完,自然不能就這麼走了。左右四顧了下,看到酈南溪在哪,他就追了上去,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與她說道:“你知道是誰請了我二哥來的罷?”
酈南溪本就知道是重廷川寫了帖子的,但看他這麼問,便知剛才他在假山後頭的時候沒有聽到她和重芳婷的對話。
聽他語氣里很是自得,她就也沒直說自己知道,只隨便列了幾個名字:“老太太?又或許是二太太罷。”
“非也。根本不是二房的人。”梅江影搖頭笑了聲,見酈南溪扭頭看他了,方才道:“我二哥的帖子是國公爺寫的。你說奇不奇怪?也不知這是鬧的哪一出。”
酈南溪倒是知道重廷川將人請了來,卻並未問重廷川緣由。想他和梅江毅沒甚瓜葛,也不知鬧這一招是為了甚麼。聽聞梅江影這麼問,她就順勢點了下頭。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與梅江影辯駁:“奇怪是奇怪。不過六爺他做事偶爾也會隨心所欲一次,不見的就真有什麼緣由。三公子無需考慮太多。若真有事了,再仔細考慮也不遲。”
因着心裏想着重廷川,她此刻的笑顏尤其明媚。梅江影看得愣了愣,訥訥頷首道:“那就好。我就是想……問一問罷了。”
先前兩人在說話,重芳婷就沒有挨近,只在不遠處的後頭跟着。此刻兩人都沒言語了,重芳婷就快步跟了上來,拉拉酈南溪的衣袖,指了旁邊說道:“六奶奶看那邊,有人盯着您呢。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因為陌生人都是賓客,所以重芳婷也不好太過直接的去指責對方這般無禮,只好將事情與酈南溪說了。
酈南溪和梅江影側首看過去,方才發現重芳婷所說的那人是誰。
赫然便是曾文靈。
酈南溪知曉,原本老太太辦這宴請就是為了看看曾文靈性子如何。即便她家世好,若是性子不合適,老太太也不會允了重家七爺和她的親事。
看到正主來了,酈南溪倒是沒有如以往對她不理會,好歹朝她點了點頭。
曾文靈冷笑一聲正要開口,被她旁邊的人捏了下手臂。她倒抽一口冷氣,剛才要說的話就這麼給放了過去沒有再講。
立在曾文靈身邊的年輕婦人笑着與酈南溪道:“六奶奶如今要去哪裏?不知那玉蘭院可是在這附近?”
說話的人便是曾文靈的嫂子,庄明譽的姐姐庄明心。
曾文靈本是打算跟了母親赴宴。哪知道昨晚曾太太忽然身子不適。曾文靈好不容易可以來重家做客,自然不肯棄了這個機會,就央了嫂子來陪她。
庄明心年初產子,身子發福了些,不過眉眼依然清麗。她知曉曾文靈曾經對衛國公有意,但梁家是她外家,重家大太太梁氏是她親姨母。再怎麼說她也得幫着看顧下曾文靈,免得她在這裏鬧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曾文靈被庄明心捏了一下,手臂吃痛,忍不住抱怨。
庄明心用手死死拽住曾文靈,低聲輕喝道:“你好歹注意下規矩。母親今早怎麼說的?你全忘了么!”
曾文靈卻不肯罷休。
剛才她就發現了,酈南溪比起上一次見到的時候更為明艷了些。說不上哪裏不對勁,但比起之前來,更添了幾分女子嬌媚的韻致。
女子嫁人後,終歸是和嫁前有所不同的。曾文靈雖然不曉得男女之事,但聽母親嫂子無意間說起的一些話,也能依稀明白過來為什麼女子嫁人前後有所不同。
她越想心裏越是不舒坦,不顧庄明心的攔阻,對了酈南溪說道:“你還在這裏逍遙自在呢?國公府那邊出了事你都不知道。枉費國公爺待你這般的好。”
聽她口中毫無顧忌的提到衛國公,庄明心的臉色瞬間變了,聲音陡然拔高,呵斥道:“這裏是重家!重家的事情,由不得你來管!”
“可是剛才我們下車的時候分明看到國公府門口有人吵起來了……”
“那也不關你的事!”
庄明心一向溫婉和善,很少發脾氣。她忽然這樣發火,曾文靈如何忍耐的了?更何況這個時候雖然沒有別家賓客在,但重家的丫鬟婆子在旁邊的可是不少。
若是在別家丟臉也就罷了,可這裏是衛國公家、重家。曾文靈的臉色瞬間變了,捂着臉哭着朝一旁跑去。
庄明心歉然的朝酈南溪笑了笑,快步追了過去。
酈南溪惦記着剛才曾文靈所說的國公府出事。雖知有梁氏在家看顧着,但,國公府追根究底還是重廷川的家。若是國公府門口鬧出了什麼不妥來,被傷及最快的還是重廷川的名聲。
好在這個時候還不到午膳時間。賓客的茶盞點心所用器具已經清點安排妥當。酈南溪片刻也不敢耽擱,將單子交給了重芳婷拜託她幫忙看顧一下,又和她說了聲若有事就去尋大奶奶蔣氏幫忙,這便匆匆的往垂花門那邊趕去。
梅江影一直在旁跟着她。
酈南溪有些惱了,腳步不停,氣道:“梅三郎既是賓客,合該在賓客該待的位置。這樣跟着去,不會覺得不甚妥當么?”
梅江影看她着急,倒也不氣她語氣不對,反而輕輕一笑道:“倒是沒甚不妥的。我慣愛看熱鬧,有熱鬧不看,豈不是浪費了。”
酈南溪扭頭不理他。
梅江影看她是真的不高興了,趕忙說道:“我主意多。你若是有事,我還能幫上一幫。”
酈南溪知道這人看着隨性,其實很較真。認準了的事情,別人怎麼說他都不會改變主意。見他堅持,她也實在是勸不走他,只能當他不存在,隨他怎麼做了。
到了垂花門后,酈南溪並未直接出門去,而是喚了舊宅這邊的門房細問究竟。
舊宅和國公府的大門相距不算太遠。那邊有了甚麼事情,這邊也能知曉。這也是為什麼酈南溪不願有人在國公府大門口吵起來的關係。只因今日舊宅賓客眾多,倘若那邊有個風吹草動的,這邊就也能夠知曉。
門房的人見到是六奶奶問話,便躬身答道:“負責給國公府送肉食的王力和婦人今日送的東西不合格,國公府的管事說了他們幾句,他們夫妻倆不服氣,就和管事在門口吵起來了。”
“如今什麼情形?”
“大太太知曉了這事兒,怕吵嚷聲驚動了外頭的賓客,人已經帶去大太太那裏了。”
“找大太太理論?”
酈南溪一聽這話就覺得有些蹊蹺。旁的不說,單就採買的人和管事在門口吵起來就有些不對勁。按理來說合該着給東西的時候就察覺不對,而後當場就會辯個分明。怎的等送東西的人都到門口了方才發覺不妥、當場在門口吵起來?
倒像是故意要驚動梁氏似的。
酈南溪慢慢往中門那邊走着,有些拿不準這事兒該不該自己管。
梅江影就在旁邊靜靜跟着未曾打擾她。
到了中門之後,酈南溪下意識的就走了過去。梅江影卻被攔住了。
攔他的婆子理由很簡單。
——此刻他是舊宅的客人,但是國公府沒有請他過來,且奶奶沒有發話他可以進,所以得攔着。
梅江影喊了酈南溪幾聲未見她鬆口准他過去,只能搖頭嘆息,雙手抱胸斜斜地倚在了中門邊兒上,擰眉沉思。
恰在此時,有人從舊宅往中門這邊來。
梅江影一看來人,樂了,信步追了過去,奇道:“二哥你怎的也過來了?”說罷,他扭頭看向引了梅江毅往這邊來的人。
梅江毅正拿了一個東西往懷裏塞,並未立刻回答梅江影的話,頓了頓方才道:“萬管事說這邊有點事需要我來處理,我就過來瞧一瞧。”
梅江影看向引了梅江毅往前走的人。正是時常跟在重廷川身邊的管事萬全,送給梅江毅的那封請柬,還是萬全在酒樓里尋到了梅江毅,親自送過去的。只不過這事兒僅僅當時在場的梅二公子和梅三公子兩個人知道罷了。
梅江影信步跟了過去,與萬全和梅江毅一同過了中門往國公府去,這才問萬全:“不知是何事?”
萬全淡淡道:“您去了不久知道了?”
梅江影沒料到自己會不輕不重的碰了個軟釘子,斜睨了萬全一眼,不再多說什麼。
梅江影和梅江毅原本個子高走的就快。萬全雖然腳有點跛,但他是有功夫底子的,走起來也並不耽擱。三人快步而行,結果酈南溪剛剛走到木棉苑門口,就見他們從後頭追了過來。
四人在院外還沒入內,就聽裏頭傳來了呵斥和吵鬧聲。
酈南溪和梅江毅快速打了個招呼,並未多說什麼,當先邁步入院。緊接着,梅家兄弟倆也跟了過來。而後萬全也快步走入。
院中有數人。梁氏、重芳柔、幾名國公府僕從、幾名綉娘,還有兩個酈南溪並未見過的人。那倆人一男一女,均是粗布短衣打扮。男人身上還沾了不少的生肉油漬,看着有些臟。女的倒是打扮的頗為得體,頭上還戴了根銀簪子,乾淨整潔。
兩人此刻跪在地上,正和梁氏身邊的僕從大聲爭吵。
那沾了油漬的漢子大聲吼道:“我們就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們送的東西向來最好,哪裏會摻假!”
“可是那豬肉就是不妥當。”一名僕從冷哼道:“剛開始看着外頭的時候,確實都是好的。我們也是瞧着前幾次你送來的都不錯,就沒仔細看。剛剛翻看了下裏頭方才曉得,竟是別有洞天。”
“別有洞天……”跪着的女子往地上啐了口,氣道:“說話倒是文縐縐的,怎麼凈不做人事兒?要我說,你們國公府里就慣愛弄虛作假!慣愛在後面搗鬼、做些小動作來!”
她這話一出口,幾個僕從就惱了,上前幾步就要扇她巴掌,被那漢子側身擋住。
“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跟誰拚命!”漢子吼叫道。
“夠了。都給我住嘴。”
梁氏沉聲呵斥了句,指了他們幾個,說道:“一個個的來。都講講,這是怎麼回事。”說罷,她與那幾名綉娘說道:“還請諸位在屋裏稍等片刻。府里出了點事兒,怕是要晚些才能給四姑娘量身了。”
這幾位綉娘是慶陽侯府派來的。沈太太想着重芳柔既然要去沈家了,怎麼著也得對國公府表現出一點善意才好。畢竟是個妾侍,太重視說不過去,沈太太就在前些天和梁氏說定了,今日讓自己身邊負責衣物的幾位綉娘過來給重芳柔量身,好在重芳柔過門後送她幾身新衣裳。
為首的那個綉娘約莫三十歲的年紀,是跟了沈太太十幾年的老人了,知道梁氏是想要讓她們迴避一下,聞言笑着應了下來,與幾位綉娘一起進屋喝茶。
不過,梁氏這聲“四姑娘”一出口,跪在地上戴銀簪的女子就稍稍抬頭,往重芳柔那裏看了眼。
重芳柔一直在盯着她看,見對方抬了頭,就也回望過去。只不過還沒等她看仔細,那戴了銀簪子的女子就又低下了頭,再望不清。
重芳柔不知怎地,心裏就有些不太對勁,總覺得有什麼是自己忽略了的。
梁氏不放心讓重芳柔待在屋裏,免得她再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惹出事端,也不讓她迴避就讓她守在這兒,徑直呵斥那夫妻倆:“你們竟敢隨意詆毀國公府,哪兒來的膽子!”
那婦人低聲說道:“我怎敢隨意詆毀國公府?若非國公府里曾有人做過讓人不齒的事情,我也不敢說出這種話來!”
梁氏怒喝道:“小小無知婦人,竟敢口出狂言!”語畢就要喚人來把人打出去。
跪着的婦人趕忙說道:“太太竟是不問究竟便要隨意發落人么?不過幾句話而已。”
聽了她的聲音,這回就連梅江毅都發覺了不對,低頭朝她看了過去,有些猶豫的說道:“你是——”
“原來二公子還記得婢子。”那戴銀簪的女子起身轉過來朝梅江毅磕了個頭,“婢子原是在二公子身邊伺候的。”
她起身的時候,梅江毅看清了她的面容,愕然打量道:“是你?露兒?”這露兒和府里的一個管事有私情,被沈太太發覺后打了板子趕出府。沒料到竟是嫁給了個屠夫。
“正是婢子。”婦人應聲道:“先前婢子做了錯事被趕出府去,但是二公子待婢子一向很好,婢子都記在心裏。有些事情,婢子之前瞞着您是逼於無奈。如今既然不是沈家人了,這事兒也是不吐不快。”
此刻她行禮說話皆是有規有矩,顯然是在高門大戶伺候過的,倒是分毫看不出之前一起吵嚷時候的粗俗模樣。
梅江毅頷首道:“你說說看。”
婦人定了定神,方才輕聲道:“二公子可還記得,三年前有次宴請,您的愛貓球球被魚刺卡了喉嚨一事么?”
這話一出來,旁人就也罷了,重芳柔卻是大驚失色。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之前為什麼覺得這婦人有點眼熟了,緊走幾步大喊一聲:“你別胡說!”
梁氏原先還不耐煩看那婦人說事兒,但此刻見了重芳柔的反應,她反倒來了幾分興緻。就朝向媽媽擺了擺手。
向媽媽死死拉住重芳柔,不准她亂鬧。
婦人沒有理會那邊。她只對着梅江毅,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當日,我曾親眼看到,重家四姑娘把幾根堅硬的魚刺插到小炸魚里,然後將小炸魚擱在了球球旁邊。”
這句話說完,她神色驟然輕鬆了許多,抬眼與梅江毅道:“二公子不是一直很感激四姑娘幫忙拔去球球喉嚨里的魚刺么?可是,那刺本就是重家四姑娘放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