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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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南溪第二日一早就往香蒲院去了。昨日雖然和重廷川說好了要負責哪一項,卻因天色太晚未曾去老太太那邊商議。且昨日裏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今兒和二房的太太奶奶們相商,她便湊了一早過去,免得事情拖下去耽擱時間。

到了香蒲院的時候,徐氏連同兩個兒媳已經等在那裏。

看到酈南溪過去,二奶奶何氏拿了帕子掩口笑道:“今兒可是奇了。六奶奶竟是那麼早來。先前還和老祖宗商議着,待到晚些時候我們過去那邊和你商量呢。”

徐氏瞪了何氏一眼。何氏訕訕笑了下,摸了旁邊的茶盞來飲茶。

大奶奶蔣氏笑着與酈南溪道:“來啦?趕緊過來坐。我們也才剛來,這不,茶才剛上,話都沒說幾句。”

酈南溪回給蔣氏一個笑容,上前給老太太請了安,這便在旁邊坐了。

重老太太就將那日宴請的事情再說了一遍,又道:“如今這差事共分為四個。先前是一人一項,如今老大家的不得閑,好在西西在,倒是能幫上。只一點,西西剛來重家不久,人情往來不順手,要從旁的事情來擇一個。你們都是做慣了的,讓着她些。”

何氏當先表態:“那是自然,老太太放心就是。”說著就去看酈南溪,“原先我是這裏頭最小的一個,大家怕我做事兒不夠妥當,特意將管擺設的事情交給了我。如今六奶奶來了,我才總算得了個‘做慣了’的名號。”

她這話一聽就不太妥當,好似在逼着酈南溪管理擺設似的。徐氏拿着帕子掩口輕咳一聲。

何氏忙說道:“六奶奶莫要在意。我必不是讓你必須管擺設不可。不過是說話向來沒把風的習慣了,一時溜了嘴。”

徐氏不置可否。

蔣氏朝酈南溪道:“你只管看那個能順手些就行。”

酈南溪笑道:“其實我正想着管二奶奶的那一樁事情,只不過擺設之事我做來不夠妥當。畢竟是家裏待客的門面兒,如果做不好了,難免要讓人瞧不上。我便想着向大奶奶討了她的差事來做。”

蔣氏原是負責器具的。只因老太太體恤她,所以要她管了這一個。雖則出力不討好,看似要時常砸壞些東西還要自己貼銀子上去,但這事兒實在輕鬆,旁人即便想要為難她,也整不出什麼事兒來。

今早她最早去和老太太請安。當時老太太就和她說過,酈南溪或許會負責這一項,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到時候會接更難的事情來做。

蔣氏本不是這麼想的,還勸老太太:“六奶奶的花藝出眾,想必對擺設一類很有研究。我想她會擇了這個來做。只不過礙於弟妹與她關係不好,所以不好意思說出來罷。”

“不見得。”老太太邊翻看着賓客名單邊與她道:“若是她選,或許會選了這個。但你忘了,還有川哥兒呢。”

“……國公爺?”蔣氏有些意外會在這個時候聽到老太太提他,“這事兒與國公爺有關係?”

“可不是。依我看,他必然會選了府裏頭最清閑的事情讓她做。”老太太將手中名冊合上,緩緩說道:“昨日裏川哥兒一回到家就來找我。我和他說了些他那邊的事情,他臨走前與我說,讓我費心幫忙看顧着他那小媳婦兒點。”

不止如此。

重廷川在和老太太說過讓她幫忙照顧西西一下,免得她被人為難,末了,他還對老太太道了聲謝。

雖然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老太太多少年都沒見他跟人說過“謝”字兒了?

思及那時的情形,老太太長嘆一聲,未再多說什麼。

此時看酈南溪果真說要擇了器具一事,蔣氏心裏對酈南溪的感覺又是不同了些。旁的不說,能讓老太太和國公爺都上心,這位堂弟妹就不一般。

蔣氏側了側身,朝着酈南溪那邊道:“六奶奶既然說要管這個,我可是高興都來不及。管理器具有點不好,等閑砸了東西就要自己來賠。我這些年啊,不知道帖進去多少銀子了。”

賓客往來,不小心摔壞點東西是常有的。加上賓客常會帶了自家的後輩過來,有些小孩子坐不住,瓶瓶罐罐盤盤盞盞的砸的就更多了。原本管器具就是要負責起這個來,有壞了的,自然要自己掏腰包。

好在老太太並不是太注重旁人的另眼相看,平日裏宴客不會將那些貴重器具拿出來以博得旁人的稱讚。只有來了貴客方才拿出壓箱底的擺到桌上。所以雖然看上去這些年砸了不少東西,但真賠銀子,倒也沒有多少。

酈南溪笑了笑,微微垂下了頭。

徐氏在旁與蔣氏道:“這就是你不對了。國公爺還差那點兒銀子?哪怕把家裏存着的那些好物全擺上了,全被人砸了,國公爺也照樣眼睛不眨的就能賠上。”

老太太聞言,砰的下將手中茶盞擱到了桌上。

徐氏揪着帕子不說話了。

平日裏徐氏說話也很在意場合。如今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是長期被大房二房的差距給壓的——大房子孫各個有出息。重廷川自不必說,五爺重廷帆讀書極好,已經入了國子監。重廷暉也是個爭氣的,平日裏用功苦讀,他日必成大器。

偏二房……子孫都不夠用功。二老爺自己又作風不好沒法給孩子們豎個好榜樣。只七爺重廷劍一人還算可以。如今在清遠書院讀書,課業很是不錯。

想到兒子重廷劍,徐氏的心裏又暢快了些。

那曾家的姑娘雖然早先說過些有關國公爺的話,但那時候她年紀小,當不得准。最重要的是曾家的門第好。曾父是巡撫,曾姑娘的哥哥又在國子監任職。怎麼看這門親都是極好的。

思及此,徐氏就打算不再和酈南溪多計較那些了。畢竟好生辦好這次的宴請才是正事兒。

徐氏朝老太太笑了下,與酈南溪道:“先前是嬸嬸不對,說錯了話。只是想着贊國公爺幾句,卻用錯了法子。你負責器具那一塊的話,那麼人情往來這一塊就空下來了。”她又朝向了老太太,期盼的說道:“不知這一項有誰來負責?”

其實老太太有意讓蔣氏來管着這一項。蔣氏入府多年,為人沉穩練達,做這事兒最合適。但那日裏很多事情都要顧及着,特別是吃食。自打重令月在梅家亂吃東西中了毒起,老太太就也注重管理起這個了。

故而老太太對徐氏道:“老大家的既然不得閑,這事兒就由你來負責吧。至於原先你負責的,就交給你大兒媳就是了。”

徐氏早先就想和那些高門太太們交好了,聽聞喜不自勝,忙起身說“是”。

蔣氏看她站起來了,也不得不站了起來,躬身應下。

何氏坐着問道:“老祖宗,那我呢?”

“你自然管着原先的就好。”重老太太說道。

當初她讓何氏負責擺設,本就是覺得何氏做事太過毛躁了些,旁的一個也做不來。若她去管器具,那些東西怕是能碎上一半。若她去管其他兩個,疏漏怕是更多。也就擺設了。東西擱在那裏后,等閑不會有人去動。偶爾有幾個孩子不聽話亂跑亂鬧,但,貴重易碎之物定然是放在孩子們夠不到的地方,倒也不怕他們亂鬧騰。

何氏聽了后心裏不太舒坦。

其實早先的時候徐氏私底下曾經和她說過,管擺設比管器具來的要更有臉面些。那些個盤子勺子的,有什麼好?左右都是給人吃飯用的喝茶用的,只要東西不差,處理的好壞沒人理會。倒不如侍弄好了擺設,還能讓旁人一搭眼瞧見,贊上幾句。如果在其中能做到拔尖,碰到了那些懂得欣賞的高門太太們,說不定攀好了關係。

徐氏總是讓何氏多跟旁人學學擺設,去旁人家的時候,也讓她多看看人家家裏的太太奶奶是怎麼做的。日後自己坐起來也能更為精進些。

只何氏私底下聽到的好壞不如壞話多,所以不服氣下有些氣餒,就愈發的不上心了。只盼着哪天能換個差事才好。

哪知道好不容易盼來了更換的機會,卻還是如今這個樣子。唯有她一個人沒動。

何氏心裏不舒坦,這就怨上了酈南溪。若酈南溪擇了她的差事,她不就可以換上一換了?若酈南溪沒有擇了蔣氏而是她的話,蔣氏不必挪動,照常管着器具就是。她則可以從人情往來與吃食里選一個。

那兩個都是原先的當家太太來負責的。哪一個都是極其體面。前者可以和往來的高門太太們混個熟悉,後者可以得了大家的稱讚,且那稱讚還比管擺設要來的容易。何樂不為?

不像她。雖然管着擺設,卻總落不得一個好去。不是安置的花的位置不夠美,就是放置的飾物不夠大方。即便有不少人來了后稱讚,但私下裏她也聽到了不少人在說好些地方不妥當。

那些客人自然不曉得這一項是她負責,可她知道。所以每每聽見了,心裏總是不太舒坦。

幾人商議妥當之後,梁氏就過來給老太太請安。雖然名義上不過是請安,但今日並非初一十五。老太太心裏有數,這是梁氏過來跟她問個准主意。

因為今日沈家的太太要來和梁氏商議沈青河與重芳柔的事情。

老太太就讓其他人都散了,獨留了梁氏一個人在屋裏說話。

梁氏今日過來的時候,重令博吵着鬧着要和她一起來。梁氏素來很順着重令博的意思,重令博無論要什麼,哪怕那要求千奇百怪,她也會盡量的應允了他的要求達成他的心愿。

這一次也是。雖然被他吵得心裏冒火,但重令博一心想要過來,還吵着鬧着說要去老祖宗那裏請安,梁氏就讓向媽媽把人帶上了。只不過她私下裏吩咐了向媽媽,不準那臭小子走進她身邊三尺之內。

重令博本就是玩兒性大,邊走邊玩,看着地面有剛松過的土,甚至還撈了一把在手裏捏着把玩。

向媽媽看他滿手泥土兩手臟髒的樣子也是厭煩。她讓兩個小丫鬟跟緊了重令博,自己不遠不近的在旁邊看着,並不和他挨近。

重令博走着玩着,等他到了香蒲院的時候,老太太那邊已經關了門和梁氏說話。他看進不去,索性就在院子裏玩了。

看到旁邊又有鬆開的泥土,重令博就跑了過去。剛蹲下沒多久,見二奶奶何氏走過來,他就高聲喊了一句二伯母。

他本來也不是太懂禮貌的性子。不過是閑得無聊所以看人喊一喊。

但何氏先前剛因了管理之事的分配而懊惱着,看他在旁邊髒兮兮的玩着,就沒搭理——重令博是大房的孩子,而且他爹還是重廷川的同胞哥哥。說起來這小子和六奶奶的關係也很近。看了他就想到六奶奶,讓人如何不煩他?

何氏斜睨了他一眼就從旁走了。

重令博看何氏不理他,一下子跳將起來,指了何氏質問:“二伯母,我和你說話,你為什麼不搭理我!”

何氏看他這般屋裏就道:“你知道喊我一聲二伯母,就該尊重我些。你這樣說話,哪有小孩子的半點兒禮貌在!”

重令博和她又辯了幾句。

何氏本就年長又口齒伶俐,重令博是個小孩子且不過是逞口舌之利,根本不懂得那許多的道理,只憑着一股組蠻勁兒和何氏爭吵。不多時,重令博就敗下陣來。

何氏教訓了他一通,看他說不過自己,到底心裏舒坦了些,就往前走。誰知剛走沒幾步,腳邊忽然被個有點重的東西擊到。她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團捏得比較硬實的泥土。

望着自己已經髒了的鞋子,何氏登時怒了,朝着重令博訓斥。

重令博雙手抱胸洋洋得意的看着她。

何氏知道他是大太太跟前的寶貝,大太太都輕易不會訓他。旁人若是說他個不是,反倒要被梁氏斥責一頓。看他這般模樣,即便她氣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即刻撕了他,也只能按捺下那百般的怒意,憤然而走。

臨行前,何氏惱道:“真跟他那嬸嬸是一個德性的。沒一個省心的。”

重令博想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何氏說的“嬸嬸”是誰。

——他爹行五。往下就是六爺。而七爺還沒成親。

重令博上次被酈南溪壓着訓了一頓,早就懷恨在心。聽聞這個時候被何氏說他和酈南溪一個德性的,再想到酈南溪那咄咄逼人的樣子,重令博氣得火冒三丈,當即把手裏的泥巴全部擲到了地上,抬腳踩個沒完,把一腔憤怒全發泄在上面。

梁氏從老太太那裏離開后就回了木棉苑,聽聞重令博先回了國公府那邊,她也沒在意。左右丫鬟們會看着他護送他回到吳氏那邊,根本不用她操心。

不多時后,沈太太來了國公府。

梁氏並未邀了沈太太去她的木棉苑,而是將人請到了花園裏,因為花園更為僻靜,人更少。又因沈太太早先就遣了人和她說,一會兒說不定要見一見重芳柔。她又讓人將重芳柔帶去了旁邊的耳房,讓人守着門。她就和沈太太留在了屋裏細談。

重芳柔自打被壓着回了院子后就沉寂下來,不鬧騰,該吃飯吃飯,該喝水喝水,一直很好管。到了耳房后,負責她的幾個婆子早就習慣了她的乖順,如今守在了門口見她微微開了點窗戶透氣,就也沒說什麼。

重芳柔這便瞧見了往花園裏來的重令月與酈南溪。

酈南溪離開了老太太那邊后又去了趟蔣氏的屋裏,從蔣氏那裏拿了府里待客的器物單子,這就回了石竹苑。路上巧遇重令月。

重令月見了酈南溪自是歡喜,大眼睛裏滿是光彩。小姑娘拉着酈南溪的手指尖,弱弱問她:“嬸嬸可以陪我去玩嗎?我知道有個地方很有意思。旁人我都沒說。我和嬸嬸說。”

酈南溪看她這可愛乖巧的樣子,很是感慨。摸了摸她柔順的發,矮下.身子笑問道:“不知月姐兒說的是哪裏?”

“就在花園那邊,並不遠。”重令月一看酈南溪鬆口了,很是歡喜,拉着她的手指,遙遙指了花園那邊說道:“一起過去么?”

口中雖然是商議,但這動作已經顯現出小姑娘很是希望她能過去的。

酈南溪管理器具倒是不需要做太多的提前準備事項。見狀后就將器物單子給了郭媽媽,她則由重令月拉着,亦步亦趨的跟着往花園裏去了。

進了花園后酈南溪方才曉得,今兒梁氏和沈太太相見的地方就定在了這裏。

“太太和沈太太正在花廳里詳談。”說話的丫鬟畢恭畢敬,“六奶奶若是不去那邊的話,應當也是無礙。”

丫鬟說的“不過去那邊”,酈南溪只看了一眼就曉得了是什麼地方。那裏有八個婆子守在花廳和耳房門口外,想要不留意到都沒辦法。

雖然那裏離這邊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雖然丫鬟說不過去就沒事,但酈南溪還是想要換個地方玩。就和重令月商議。

重令月緊緊的拉着她的手,輕聲問道:“就一會兒不行么?就一下下。我帶六奶奶過去看看就好。”

先前她與酈南溪遇到的時候,一口一個“嬸嬸”,只因旁邊僅就古媽媽跟着,沒有外人。如今有了梁氏身邊的人,重令月就改了口,轉而叫道“六奶奶”。

看着小姑娘這樣小心翼翼的懇求着,酈南溪心軟了。

——重芳柔的事情,梁氏並沒有瞞着她。即便她現在去屋裏,梁氏頂多看到不悅而已,並不會說她什麼。

因此,她如果只是在遠離那屋子的地方玩一玩的話,梁氏是更加的不會計較到了。先前她不過是想求個穩妥,所以打算離開。

重令月此刻正眼巴巴的期盼着看她。見小姑娘果然十分想在這裏給她看那個“秘密的有意思的地方”,酈南溪就緩緩道了聲“好”。又問:“不知月姐兒說的那個地方在哪裏?”

重令月見酈南溪肯鬆口了,十分高興。大眼睛裏眨呀眨的,很是靈動。“就在那個假山上。”她指了旁邊一個高高的假山,“我帶你去看呀!”說著就拉了酈南溪的手往那邊跑。

原本郭媽媽她們想要跟過去,卻被丫鬟給攔住了。

郭媽媽她們知道應當是一次不能過去太多人,免得吵到了客人,所以也只能作罷。

花廳旁的耳房之中,重芳柔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一高一矮兩人的身影往假山上去,扶着窗棱的五指不由得慢慢縮緊、再縮緊。

她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怒與恨意,忿忿的看了半晌,正打算猛力關上窗戶眼不見為凈的時候,卻見旁邊出現了個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那分明是個半大的孩童,藉著牆外的大樹相幫從旁邊高高的牆上爬了過來。溜下牆根后,他縮着脖子一點點的往前挪動步子。小心而又謹慎。

重芳柔沒料到在這個時候在這樣的情形下看到重令博。她和這個侄子關係十分一般。平日裏看到也是相見兩相厭。平日裏無事的話,她甚至話都不願意和他說一句。

但是,此時此刻看到他,她卻是有點意外的驚喜了。

抬頭往門口那邊看了看。見守門的婆子是從耳房的門口橫着一字排開,一直站到了花廳門口那邊,反倒是沒有往這裏站緊。重芳柔就拍了拍窗棱,輕聲喚了句:“哎。”

因為重芳柔想要重令博聽着這一聲,所以拍的那一下有點大聲。這邊鬧出了這麼個響動,就有婆子看了過來。

重令博剛剛轉過彎去。看有動靜手刺溜一下將身子縮回了牆角另一邊。那婆子轉眸望過來的時候恰好沒瞧見。

婆子左右看看,見沒甚事情,就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低頭站着,垂眉斂目。

重令博貼着窗戶下的牆邊,貓着腰一點點的往前走。到了窗戶邊的時候,方才慢慢抬起頭來。

重芳柔很小聲的和他說,“你為什麼來到這邊?”她想,這孩子知道爬牆悄悄過來,想必也知道避着人別聲張。

她這一聲是貼着窗戶邊說的,只重令博能聽見。重令博也就小聲說:“我聽說六奶奶來這邊了?”

笑容在重芳柔的唇邊慢慢綻開,“是。她來了。正在假山上。你看那邊。”說著就朝那假山指了過去。

重令博哼了一聲。他原先就想給這六奶奶個懲罰。誰讓她教訓他!誰讓她教訓他娘!這一回祖母的人守得嚴,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能進院子。他是看準了就她自己能進來,所以尋了法子也悄悄跑進來,想要給她個教訓。

重芳柔見重令博滿臉憤怒的看着酈南溪那邊,又看他腰間掛着的荷包里裝着泥巴,那泥巴塞得滿滿的,許是因為爬樹爬牆的關係,都擠了一些出來,落到了他的荷包外頭還有衣衫下擺。

重芳柔忽地心中一動,“你這是想丟泥巴到她身上?”

重令博趕忙探手捂住荷包,“沒有!”

他越是這樣遮掩,重芳柔的心裏越是篤定了他的意圖。她雙眸間慢慢匯聚了神采,抬手拖着下巴,輕輕笑了。

“你看,她正在假山上很小心的走着。”重芳柔用很輕柔很溫和的聲音小聲說道:“我啊,看到她往那山上走,就恨不得她能一腳踩空,從上面掉下去。”

頓了頓,她又嘆道:“當然,她一向很仔細。想要掉下去也不太容易。”

重令博聽聞她的話后,抬頭看了眼,又想了會兒,咧開嘴笑起來。

酈南溪跟着重令月一路往假山上走。

這假山不比當時在梅府遇到的那個假山。梅府的假山因着梅江影的關係,特意弄了個好走的道一路上去。但這裏的路是匠人打鑿,雖然也可以走人,卻不如那一條到走起來舒坦,也不如那裏好走。

重令月雖然性子怯懦了些,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遇到了好玩的就有些閑不住,一路半走半爬,很快的就到了上面。

酈南溪因着裙子的牽絆,走的有些慢。

重令月伸手想要去幫她,被酈南溪制止了,“你拉我拉不動,反倒要被我拽下來。何苦來着?”

重令月想想也是,就不住說道:“那你小心一點呀。”

“我省得。”酈南溪說著,提群而上。

到了上面,酈南溪依然不曉得重令月叫她過來是為了什麼。說起來這處假山刻意鑿出來上行的路,本就是讓人上來賞景的。可是到了上面后,景色依然是如以前來過的那般。不過是個涼亭,廳中有石桌,再無其他。

酈南溪心中疑惑,重令月就拉着她的手與她說道:“嬸嬸你看,那裏有個小花。長得可漂亮了。”

順着她指的方向過去,酈南溪探頭往那邊看了眼。果然有個小花已經破石而出,悄悄的長在石間縫隙里。花朵不算太大,只有重令月的手掌大小。花兒的花蕊是黃色,花瓣由里到外是從白到粉的漸進,可愛漂亮。

“很不錯。”酈南溪看着那小花,抬手給重令月捋了捋她鬢邊的發,“月姐兒怎麼發現的?”

這個地方又偏又隱蔽。若非仔細查看,根本尋不到這花。也難怪重令月會說這個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地方了。

她們這樣的大人,根本不會站在假山的邊緣去低頭看腳邊的一朵小野花。即使看見了,也不見得會留意到它是從石間發出的芽。

“我時常一個人過來看看。有次不小心在這裏摔倒了,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它。然後、然後我就起來了。”小姑娘很是開心,輕聲道:“有時候我瞧見了它,就會心情好起來。這是新開的一朵。之前有兩朵,不過有一個已經凋了。”

重令月輕輕說著,神色間惆悵隱現。可見那凋零的一朵花兒讓她難過。

不過轉眼間,她又堅定起來,握緊了酈南溪的手,“嬸嬸你瞧,這石中花在石頭縫裏都能成長,長的那麼好。所以我也該好好長大,是不是?”

童言最是純真。雖然質樸,卻說出了自己心底里最深的渴望。

一個小小的孩子,卻太早的知道了要堅強的面對生活,和那花兒一般勇敢的面對一切。

重令月不過才四歲多。這樣早的就悟出了這一點,酈南溪心裏酸酸的。緩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正是如此。月姐兒真聰明。往後你也要和這石中花一樣好好的長大。”

重令月聽聞后,大眼睛眨啊眨的,十分開心,拉着她的手搖啊搖,笑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兩人在這裏逗留了片刻,酈南溪看天寒風冷,就想要和她一起下去。

重令月也覺得自己在這裏待的時間夠久了。

平日裏她的身邊都有人跟着,於姨娘不在的時候,就有旁的丫鬟婆子跟着,再不然就是吳氏讓她跟在身邊。她都是抽空來這裏看小花。如今剛好她只古媽媽一個人照料,有空閑,又剛好遇到了酈南溪也有空,方歡歡喜喜帶了酈南溪過來。

酈南溪知道下去不如上來容易。就讓重令月在後面走,她在前面走。這樣的話,萬一重令月沒有踩穩,她在下面還可以幫忙托一下。

小姑娘來來回回很多次了,自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麼非要走前面不可。正如之前上去的時候,酈南溪堅持着要在後面。

重令月小臉紅撲撲的,喜悅的在後面走着。見酈南溪不時的回頭抬頭來看,她走的愈發小心。

走到半途的時候,酈南溪又一次回頭去看重令月。突然,她發現重令月臉色驟然變了。而後,她聽到重令月一臉驚恐的大聲叫道:“趕緊躲開!”

酈南溪下意識的就往旁邊閃了一下。可還是晚了。有人在她小腿處猛推了一把。她一個站不穩,往旁邊倒了下去。

重廷川正在宮裏議事。洪熙帝將他叫到了御書房中,與他商議京中防務。

宮人們守在外頭。周公公剛吩咐完小太監們去準備茶水,一抬頭便見一人步履匆匆的朝這邊行來。

周公公趕忙迎了過去,“常大人今兒怎麼來了?”

來人是常康。原本今日跟着重廷川的是常壽,而常壽正在不遠處守着,所以周公公方才有此一問。

待到話問出口后,周公公便發覺了不對。常康沉默寡言,十分沉穩。但此刻他神色焦急額上帶汗,顯得十分焦急。

常康聲音嘶啞的問道:“爺呢?”

周公公忙道:“在和陛下議事。可是有事發生了?”

“嗯。”常康點點頭,不停的朝房門處望過去,右手握拳猛地一砸左掌,惱道:“爺什麼時候能出來?”

“咱家幫您去知會一聲。”周公公見常康這般失態,生怕是御林軍或者是九門那邊有什麼意外,說著就要轉身而去。

常康趕忙上前攔他,低聲道:“公公莫要誤會。是家裏出了點事。”

他說話素來留一半說一半。這“一點事”若是露出全部影子來,還指不定有多大。周公公趕忙問詢:“那到底是……”

常康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不肯說。即便常壽來問,他也沒有回答。只不停的在外頭踱着步子,不時的焦急的看着屋門。

常康是四位常大人里最沉得住氣的。連他都這樣,周公公不敢大意。眼看小太監們泡好了茶水端過來,他也不要人捧着茶在外頭等皇上吩咐了,直接親自接過了茶盞,又親自捧進了屋裏。

洪熙帝和重廷川本也說的口乾舌燥,聽周公公在往外問茶,就應了聲。兩人這便止了先前的話題,靜等茶水上來。

待到看見進來的是周公公,洪熙帝很是驚訝,“你剛才不是說要往御膳房去趟?怎的還在這裏。”

周公公是自打洪熙帝是太子的時候就在跟前伺候的,情分不同旁人,說話就也自在點,聞言邊把茶盞給洪熙帝與衛國公一一奉上,又道:“先前見常康常大人來了,神色焦急。問他只說是家裏出了些事,也不知是怎麼了。”

他知道洪熙帝疼愛重廷川,且今日所議防務已經談了好些天了,並非今日太過緊急之事,所以才敢斗膽將這話說了出來。

洪熙帝抿了口茶方就道:“讓常康進來說話。”

重廷川卻是自打剛才起就透窗往外頭看過去。見到常康一反常態的神色焦慮,再一細思周公公所說的“家中出了些事,”重廷川忽地反應過來。

他騰地下站起身來。身後椅子咣當倒地,發出重重的一聲悶響。

在這悶響聲中,重廷川沉聲低吼:“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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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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