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待到嗓子喊的有些沙啞了的時候,酈南溪終究是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重廷川看着她全身泛着淡淡的粉色,再沒法忍耐,依着上次的法子紓解出來。
床鋪已然凌亂。
重廷川不喜歡年輕丫鬟進來伺候,能夠進屋的都是年過中旬的僕婦。
他放下帳簾讓粗壯婆子將浴桶抬進屋裏,注滿溫水。待到人都下去了后,他就抱了女孩兒到水中沐浴。收拾妥當后,他披上袍子擁着酈南溪在榻上靠着。這個時候,郭媽媽就帶了兩名僕婦一同將被褥換了。
重廷川這才抱了酈南溪回到床上相擁而眠。
自始至終,酈南溪都睡得香甜香甜的,根本沒有醒過。其間偶爾翻個身嘟噥幾句,眼睛也依然是緊緊閉合,根本未曾醒來。
重廷川側躺在床上,看着她就這樣靜靜的在他身邊熟睡,心裏愈發安寧祥和。
探手將小妻子攬在自己懷裏貼緊,他這才心滿意足的睡去了。
當郭媽媽在外面輕聲喚着“時辰到了”的時候,酈南溪根本是一點點都沒有聽到。
她又困又倦,身子極其疲乏,睡得很沉。莫說是郭媽媽這樣小心翼翼的輕喚了,即便現在天降暴雨電閃雷鳴,怕是也吵不醒她。
重廷川睡得很淺,當即行了過來。
低頭看看女孩兒的睡顏,他深覺自己之前的做法有些過火了,竟是讓她在這樣需要早起的時候竟然睡的有些晚。
可再來這樣一回的話,他想,自己九成九還是沒法忍耐的住。
抬指輕輕描畫了下女孩兒的唇畔,感受到指尖傳來軟軟的嫩嫩的觸感,還有指節處清淺的溫熱的呼氣……
重廷川的唇角輕輕揚起。隨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這便下了床去箱子裏翻找。
屋子裏的東西都是酈南溪讓人收拾的,重廷川並不甚熟悉。不過,他曾經看到過酈南溪讓人從箱子裏給她取衣裳,所以她的夏衫在哪裏,他還是知道的。
借了燭光看了下箱內情形,他尋出了幾件裙衫,這便一併取了出來放到旁邊的榻上。左右選擇了半晌,最終挑了一套他覺得女孩兒穿上後會十分嬌艷的裙衫,拿到床邊給小嬌妻慢慢換上。
女孩兒睡得很沉,但是給她套上衣裳的時候,因着有阻塞感,她還是迷迷糊糊的睜了兩次眼。只不過看到是重廷川后,她就又重新睡了過去。
重廷川不由低笑着說了句“真貪睡”。手上的動作卻愈發的輕柔小心,生怕再一次將她弄醒擾了她的睡眠。
待到衣衫穿好后,重廷川讓人擺上了早膳,這才將酈南溪喚醒。
酈南溪打着哈欠洗漱過後,就挨了重廷川坐下共用早膳。只不過雖然眼睛睜開了,卻還不甚情形。她在餐桌前不停的一下一下的點着頭,看上去似是下一刻就能睡着。
看着她睏倦到極致的模樣,重廷川很是心疼。可如今不同昨晚,不吃東西的話等下怕是撐不住,終究是好生與她說著讓她吃了點東西下去。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他就叫了轎子來讓酈南溪坐着往祠堂去。
如今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漫天的星子未曾落下,依然掛在黑沉夜幕中。
祠堂外已然聚集了不少的人。
端坐其中的重老太太面色不佳,一直沉默不語。直到丫鬟來稟,說是“國公爺和奶奶已經往這邊來了”,重老太太方才開了口,讓人喚來了重二太太徐氏,問道:“回來了嗎?”
徐氏知曉老太太問的是重二老爺重德善的消息,便道:“還沒有,我再遣了人去問。”
“問!去哪裏問?早先讓你看住他不準亂跑。如今倒好,需要他出面的時候,反倒是不見蹤影了!總不能讓國公爺幫忙去尋人吧?”
眼看老太太動了怒,徐氏一聲也不敢吭,心裏卻委屈得很。
重二老爺日日不着家的在外頭廝混,她又有什麼法子?
老太太看出了徐氏的抵觸情緒,面上怒意更勝。
婆媳兩人正僵持着的時候,忽地有婆子急匆匆跑來,滿臉喜色,“老太太,太太,二老爺回來了,正往這裏趕着。”
徐氏心下一松,一直交握的雙手鬆開,這才發現脊背上已經滿滿都是汗。被夜間的風一吹,後背涼颼颼的冷。
老太太無暇顧及她,連聲催促道:“快,快讓二老爺換了衣裳趕過來。記得讓他多喝點甜湯去去味兒。”
重德善大半夜的不在家裏反倒在外面過夜,去了哪裏,眾人心中有數。
後輩們不敢吱聲,隻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着。
梁氏說道:“二叔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弟妹你多勸勸她。不然的話,即便是換了新袍子、喝了甜湯,那身上和口中的味道怕是也去不掉。等下進了祠堂,未免會衝撞了老祖宗們。”
身為大嫂,她管管不成器的弟弟倒是理所應當。
徐氏再不甘願,老太太那邊沒有發話,她就只能聽着,強笑道:“大嫂說的是,我會提醒着他些。”
二房的子女們因着父親這個行為而臊得慌,未曾開口。
大房的孩子們就少了許多羞澀。有人無所顧忌,這便開口插話。
重芳苓挽了梁氏的手臂,說道:“二叔父這是怎麼回事?昨日嫂嫂認親時候不在,如今將要入祠堂也才剛趕回來。莫不是外頭有急事耽擱了?”
她被梁氏捧在手心裏長大,受寵慣了。外祖是梁大將軍,父親是侯爺,哥哥是國公爺。她自恃身份,說話自然沒甚好顧慮的。
重老太太不喜孩子被梁氏教成了這副樣子。但今日是國公府的重要日子,她不想和梁氏再起衝突,故而未曾開口說什麼。
反倒是徐氏因為之前積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聽夫君被個晚輩這樣說起,不耐煩再被壓着,就道:“老爺他鎮日裏忙着,自然不一定時時有空閑。苓姐兒倒是管的寬泛。”
重芳苓聽出了二太太話語裏的嘲諷之意,微笑道:“我也是關心二叔叔。不然的話,等下哥哥來了見不到他,怕是要遣了常大人們去尋他的。”
聽了這話,徐氏臉色終是變了。
“休要無禮。”一聲呵斥從旁傳來。
少年踱步而出,望向重芳苓道:“二叔父是長輩。姐姐這樣隨意評論長輩,着實不妥當。還不快與二嬸道歉?”
他氣度溫雅面容雋秀,正是九爺重廷暉。
雖說雙生兒中重芳苓是姐姐,重廷暉是弟弟。但重廷暉自小就行事沉穩,比起重芳苓來要更為穩妥些。
偏偏梁氏溺愛兩個親生兒女。每每重芳苓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她也不忍苛責。因此,有時候看不慣重芳苓行事的時候,重廷暉便會出面制止她。
父親不在了,身為兒郎,他覺得自己對這個家有一份責任在。
重芳苓看是重廷暉在說她,撇了撇嘴后未再多說什麼。
這時候四姑娘重芳柔就尋了二房的五姑娘、六姑娘說話,三人還去到老太太跟前逗趣。
大家不時的說著話,氣氛就也和緩了下來。
酈南溪下了轎子后便聽院子裏傳來一陣陣歡快的聲音。
她腳步稍微停住,側首望向重廷川。看他在旁等着,她就笑着極快的走了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重廷川看她神色間不似之前那般疲憊,笑問道:“可是醒了?”
“嗯。”酈南溪應了聲后,很小聲的和他說道:“我有點緊張,怎麼辦?”
重廷川自然知道她緊張。不然的話,依着她的性子,斷然不會在旁人面前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甚至還主動挽了他的手臂。
思量了下,重廷川側首與她道:“你也不必憂心。她們比你更緊張。”
“真的?”
“那是自然。”重廷川說道:“你且看着便是。”
有他在,誰敢欺負她?
更何況,等下她的名字將要寫在他的名字旁邊。
身為衛國公夫人,一品誥命,往後她可是這家裏最尊貴的女子。
只不過小丫頭比較呆傻,還沒意識到這個身份的厲害性。
這樣想着,重廷川的心情愈發愉悅,用力緊了緊兩人交握的雙手。
他們夫妻倆剛一出現在院子裏,所有人就齊齊的朝他們看了過來。
有疑惑,有驚疑不定,還有慌張。
重廷川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了一遍后,最終望向了重廷暉。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高大男子神色清冷,一聲歷喝讓所有人都心中驚懼。
梁氏唇角勾着一抹帶着嘲諷的笑意,與重廷暉道:“與你何干?”又對重廷川道:“莫要嚇壞了你弟弟。你二叔還未過來。不過已經回府,想必應該快了。”
這話一出,重廷川瞬間明白過來為什麼眾人那麼慌張,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重家的老太爺早已過世,侯爺也已經不在了。年紀最長的男性長輩便是二老爺。如今是開祠堂讓新婦見過家中長輩的日子,本該他主持的大事,他卻不在。
昨日酈南溪認親,他就沒有在場。如今開祠堂他居然也在溫柔鄉流連忘返……
“不必等他了。”重廷川冷冷說道:“開祠堂就是。左右不能誤了西西上族譜的時辰。”
說罷,他朝着管事微微頷首。
對方就持了鑰匙上前打開祠堂的門鎖。
祠堂設在了老侯府里。雖然摘去了侯府的匾額,只掛了個“重府”的牌子,但這裏是老平寧侯府,當年老侯爺就是在這裏過世的。所以,即便後來重廷川成為了衛國公,且也不住在這裏了,卻沒有堅持把祠堂一同搬去國公府,而是將其留在了父親住了一輩子的老侯府宅子內。
不過,如今這祠堂的鑰匙卻是他的人在看管着。
重老太太知道如果在大家進入祠堂前二老爺還沒趕到的話,怕是真的要惹怒那個煞星了。這可着實不好辦。於是趕忙遣了人去催二老爺。
好在門鎖剛剛打開的剎那,就有婆子匆匆而來,“老太太、國公爺,二老爺到了。”
重老太太趕忙說道:“還不將人趕緊帶了來!”又和重廷川道:“你且等一等。他不過是內急,稍微離開了下罷了。”
人人都知道重德善先前不在府里,如今是趕回來的,而且,還差點誤了時辰。偏老太太要護着他,給他尋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重廷川不置可否,只淡淡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不多時,重德善邊繫着衣裳上的系帶邊小跑着往這邊而來。一看祠堂門已開,他下意識的就要往裏跑,卻被常康給攔在了半路。
“衣衫不整不可入內。”常康說道。
重二老爺知曉重廷川十分尊敬已故的父親。旁人也就罷了,但是,在先平寧侯牌位前面,誰也不準衣衫不整的出現。任何人都不可以。這是重廷川一早就放了話的。
重二老爺忙喊了人來給他整理衣衫,在重廷川森然的目光中,把衣裳一點點給整理好了。
眾人這才邁步而入。
雖然孩子們都聚集到了這裏,但這一次除了家中男子外,女眷只重老太太與酈南溪可入。其他人只能在外頭乾等。
酈南溪知曉老侯爺一直十分疼愛重廷川,重廷川也十分敬重父親,因此在給老祖宗們上香的時候,她心裏的恭敬是實打實的。
一個人是真情還是假意,雖說面上無法完全看出來,但瞧出個端倪不成問題。
重老太太仔細盯着酈南溪看了半晌,見狀后心裏暗暗點了點頭,看着她的時候目光到底和善了不少。
儀式完后,重老太太就將族譜取了出來,讓二老爺將酈南溪的名字填在重廷川的旁邊。
誰知筆卻在半途中被重廷川給截了去。
“我來。”
他淡淡說著,就在自己的名字旁將酈南溪的名字寫上。
重廷川的字很好看,銀鉤鐵畫力透紙背,有種至為陽剛的美感。
酈南溪望了望他的字后又抬眼看他,頓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好看的字來。
待到收筆、將字跡晾乾,酈南溪看着并行挨着的兩個人的名字,忽地真真切切感覺到,從此以後他們兩個的命運是被栓在了一起,自此牢不可分。
將要帶去酈家的禮早已備好。與老太太她們道了別後,酈南溪就上了馬車,準備往家裏行去。
她本以為重廷川會騎馬跟在車旁。誰知他居然是棄了騎馬直接跟她上了車子。
原本車內的車廂是比較大的。可他這樣人高馬大的擠進來,整個的空間就顯得狹小起來。
“這車合用不合用?”重廷川坐在車內,將手隨意的搭在膝上,側首細問酈南溪。
因是夏日,他穿的比以往又單薄了許多。輕薄的緞子裹在他的身上,將他身上的肌肉輪廓勾勒的無比清晰。
天氣炎熱,他將衣領微微敞開了些。由於他坐在馬車內,衣衫因了他的坐姿而現出褶皺。
酈南溪朝他敞開的衣領處看了眼,毫不意外的就瞧見了鎖骨,又在那褶皺處往裏看到了小部分胸肌……
她輕咳一聲,別過臉去,說道:“挺合用的。就是略大了點。”
女孩兒說著話的時候,臉頰緋紅的樣子着實可愛。
一想到她是因為什麼而害羞,重廷川的心裏就泛起了喜悅。
“大些也無妨。”他低低的笑道:“往後我若無事,可以陪你一起坐。”
酈南溪輕輕的“嗯”了聲當做應答。
重廷川曉得等下要見酈南溪的家人,不能把衣衫弄出褶皺,不然的話她定然要惱了他。
兩人初初成親,這親事又是他謀了來的。原本酈四老爺就對他心存不滿,如果再惹惱了小嬌妻,事情怕是更不好辦。
故而即便心裏再怎麼如何的想,重廷川終究是沒有做出什麼旁的舉動來,只和酈南溪慢慢的說著話。
車子剛一駛入酈府所在的巷子口,就被早已守在院門處翹首以盼的酈府小廝給認了出來。小廝急急忙忙跑到府里去叫人。
馬車停下后,重廷川當先下了車子,而後伸出手去扶了酈南溪下來。
酈南溪一到車外,當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兩個哥哥還有兩位堂兄。
見到妹妹過來,酈四少當先迎了過來,急急問道:“西西可還好?今日起那麼早,是否睏倦?”
重廷川聽了這話,抿了抿唇,望向酈南溪。
酈南溪悄悄橫了他一眼,笑着對哥哥含糊說道:“自然無事。”卻是沒有正面回答。
酈四少狐疑的看着她。
酈三少則走上前去,向重廷川抱了抱拳,“國公爺。”
酈六少和酈七少依次上前行了禮。
幾位少年便引了他往裏面行去。
重廷川微一頷首,回頭望向酈南溪。待到酈南溪走到他的身邊了,這才與她一同往裏行去。
進了垂花門后,酈南溪方才發現父親竟然就等在了門旁。
此時的太陽已經有些烈了,倒也不至於像正午時候那般灼熱。可是酈四老爺臉上已經有了汗意,也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等了多久。
酈南溪鼻子發酸,輕輕的喊了聲“父親”。
酈四老爺點了點頭,與重廷川說道:“來了?”待到重廷川應了聲,他便當先往裏行去。
“我這女兒,嬌寵慣了,平日裏什麼苦也吃不得。”酈四老爺邊走邊說,“若是偶爾鬧些小脾氣,還請國公爺擔待着些。”
因為他是背對着酈南溪她們,所以當他聲音飄過來的時候,聲音比他慣常的聲音聽上去要小了一點。卻依然堅定。
父親這話一出來,酈南溪總算是曉得父親為什麼特意等在了這裏。
——等下去見家裏人的時候,老太太少不得也在。父親不願在老太太面前和重廷川說起這個話題,故而專門等在這裏,提前將這意思說了。
重廷川聽聞酈四老爺叮囑的話后,認真的說道:“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聲“父親”入耳,酈四老爺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並未表態,繼續往裏行去。
重廷川知曉,酈四老爺並不太信他的話。他明白酈四老爺這一關怕是不太好過,不由劍眉緊蹙,暗自沉吟。
酈南溪在旁聽了重廷川表態的那些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時候倒是說的一本正經了?
說什麼不讓她受委屈……好似每天折騰她不讓她好好睡覺的那個人不是他一般。
不願被父親聽到兩人的私密話,酈南溪就刻意的落後了兩步,扯了重廷川衣袖一下,忍不住小小聲的抗議道:“偽君子。”
滿嘴胡話假話,欺負爹爹老實,就去騙爹爹。
重廷川聽聞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綳不住笑了。
他想要真心實意的待她,並非作假。酈四老爺何等人物?真話假話自是能夠分辨的清。
不過自家小妻子這怨尤的樣子着實可愛。
重廷川伸出食指輕輕勾了勾她的手指,傾身到她耳邊說道:“哪裏騙人了?你那不是受委屈。反倒是愉快得很。”
酈南溪哪裏知道他居然把晚上兩人在床上的私密話這樣光天化日的說了出來?
即便兩人在竊竊私語,旁人聽不見,可這畢竟是白天。
酈南溪又羞又惱。再看重廷川,依然是那般氣定神閑神色清冷的模樣。只不過微微勾起的唇角能夠看出此刻他的心情頗為愉悅。
酈南溪心說這人果然是個登徒子,只不過裝得人模人樣。
她差點甩手走人,卻被重廷川一把拉住。
兩人不動聲色的在手上較着勁兒,拉拉扯扯的一同往前行去。
酈四少酈雲溪離她們近。
雖然他沒有聽到重廷川的話,但他聽到了酈南溪的話也看到了重廷川的小動作,甚覺有趣,就笑彎了眉眼看着她們兩個走在他前頭。
酈三少酈陵溪不解,扭頭問弟弟:“怎麼?”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酈雲溪晃了晃手指,桃花眼中閃着笑意,連聲道“不可說”,也不和酈陵溪多解釋,自顧自快步跟了上去。
廳堂內,酈老太太早已等候在內。她身旁兩側分別坐着酈三老爺和庄氏、酈三太太,而後便是四姑娘酈竹溪。
酈三老爺和三太太相對而坐,庄氏對着的位置空着,便是留給酈四老爺的。
三房沒有女兒,就將四房的女孩兒們跟親生似的一般疼愛着。酈六少和酈七少今日未去學堂,酈三老爺親自去了書院給他們兩人告了假,來迎七妹妹的歸寧日。
待到進屋后,酈四老爺端坐在位置上。重廷川與酈南溪一同向前行了禮。
酈四老爺和三老爺雖是雙生子,但兩人只五官相似罷了,氣質截然不同。
三老爺性子溫和,平日裏總帶着笑,一襲青衫穿在身上,很是儒雅。
而酈四老爺生性嚴厲,慣常板著臉。眉心因為常年擰着而現出淡淡的豎痕,讓他看上去更是嚴肅。
面對衛國公這樣身份的女婿,酈四老爺依然不假辭色。即便重廷川拿來了上好的君山銀針,酈四老爺也神色依舊,未曾見得笑顏。
重廷川心下一沉,曉得丈人這一關怕是難過了。
好在行禮過後,酈四老爺並未在人前向他質問,反倒是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不知國公爺可否到書房一敘。”
既是肯私下詳說,便是有迴轉的可能。
重廷川當即頷首應下,回頭深深的看了酈南溪一眼,這便隨了酈四老爺往書房而去。
高大男子乍一消失在屋裏,所有的人俱都鬆了口氣。
即便是性子溫和如酈三老爺,也忍不住輕聲說道:“國公爺身上殺伐氣太重,着實讓人心慌。”
酈南溪笑道:“三伯父也有緊張的時候?”
若她沒記錯的話,自家三伯父可是看似溫和,實則堅韌。即便跟達官貴人做生意也不卑不亢半點不含糊的。畢竟是酈大學士的兒子,怎會遜色於旁人?
酈三老爺搖頭苦笑了下,並未多說什麼。
酈南溪在廳里與家人說了會兒話后,庄氏就將她叫到了屋子裏。
雖然庄氏說是“西西的頭髮有些亂了我給她稍微梳一梳”,但家裏人俱都曉得,這不過是一句託詞罷了。
分明是做母親的擔憂新嫁做人婦的女兒,所以有些私密話要說一說。
庄氏特意將酈南溪帶回了蕙蘭苑,進到屋裏后,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一個也不留。甚至於她身邊的羅媽媽也未曾留下。
酈南溪看這架勢,曉得母親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講,不由得心提了起來,有些緊張。
她第一個念頭想起的便是父親任職之事。
當初的時候,重廷川聽嚴閣老和吏部尚書說起過皇上要徹查江南之事,還曾因此而特意來提醒她,讓她告訴父親。如今母親這般的鄭重其事,也不知是不是和這有關係。
正當酈南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的時候,卻聽母親十分遲疑的開口問道:“你……和國公爺……可曾圓房?”
酈南溪怎麼也沒料到母親居然會說起這個,不由得臉跟火燒似的熱,訥訥說道:“娘你怎麼這麼問。”
庄氏沒法和酈南溪解釋這個。
她是已婚的,自然曉得女孩兒和女人之間的差別在哪裏。但看女兒面含桃花,煙波流轉,分明帶了些以往所沒有的魅色在裏面,她就心裏發沉。
西西還太小。葵水都沒有來。如果、如果這個時候圓房了的話,怕是麻煩一樁。
可她分明和寧王妃說起過這事兒。
正因為和寧王妃說起過,所以在大婚前一夜,該教給女兒的事情,她都教給女兒了。生怕往後哪天若是要圓房的時候,女兒什麼都不懂,而她要回到江南去,沒人能夠和這傻丫頭說。
她想着國公爺是個心志極其堅定的,他有分寸就好。如今看來,卻是她高估了這個女婿?
眼看母親的臉色愈發蒼白,顯然是擔憂到了極致,酈南溪後知後覺的有些反應過來,趕忙道:“沒有。”
聽聞這兩個字,庄氏的心才落回了實處。
只不過剛剛放心了稍許,她就聽酈南溪臉紅紅的很小聲的說道:“只不過重家其他人恐怕是都以為已經圓房了的。”
庄氏聽聞后,曉得此事不同尋常,忙拉了酈南溪挨着坐下,悄聲說道:“你與我說說,怎麼回事?”
酈南溪自然不可能將夫妻間的私密事情說與母親聽。但是,重廷川特意拿了不知什麼的血來放到元帕上的事情,她是實打實的告訴了庄氏。
而後,她忽地想起一事,又和庄氏說道:“國公爺曾問過我,葵水有未來過。想必他之前是不知道的。”
庄氏即便再心直口快,也是在這后宅里過了幾十年的人。前後一思量,就也知道了關竅所在。
庄氏忙問酈南溪:“你們未曾圓房的事情,除了國公爺和你,還有誰知道?”
“就只您一個了。”酈南溪說道:“郭媽媽她們我都未曾說起過。”
這樣私密的事情,她哪裏可能會對人說?也只有對着母親可以。
“這事兒,你誰也別告訴。別和你姐姐說,也別和郭媽媽還有那幾個丫鬟說。”庄氏認真的與酈南溪道:“你就當做你們兩個人已經圓房過了。但凡誰問起來,都是如此回答。這事兒,就咱們三個人曉得就行。”
酈南溪看庄氏說的認真,心裏愈發的有些不確定起來,“娘,到底怎麼回事。”
看到她那麼緊張,庄氏反倒是笑了。
她拍了拍酈南溪的手,寬慰道:“沒什麼大事。只不過國公爺有所籌謀,想要引人入彀,我們斷然不能壞了他的事。”
若她沒猜錯的話,國公爺此舉反倒是想要護住西西,讓有心之人放鬆了警惕,免得對方針對她。但凡有一點風聲漏出去,恐怕國公爺的這番苦心都要白費了。
酈南溪相信母親,聞言連連頷首,自是應下。
重廷川和酈四老爺在書房裏足足談論了兩個時辰,二人方才從屋裏出來。
這就也到了午膳的時候。
酈南溪細觀父親神色,見他神色有所鬆動,這才暗暗放心了些。
回去的路上,酈南溪心中好奇,就問重廷川父親到底和他談了什麼。
“也未說什麼。”重廷川說道:“不過是說起了北疆戰事,又談了下朝中動向。”
其實,那兩個多時辰里,酈四老爺一直在和他談政事。只有最後臨要出門了,酈四老爺方才又道:“先前我所說的事情,你既是答應了,就一定要記住今日承諾。”
先前酈四老爺與他說話之時,一直是“國公爺”相稱。唯獨這一句,用了“你”字。
重廷川稍一思量便可知曉,酈四老爺這話指的是初初到家之時,他曾允諾會照顧好酈南溪那一番話。
他曾聽酈南溪說過許多次。爹爹很疼她,什麼都順着她。
先前他見酈四老爺只談政事半句不提酈南溪,心中還有懷疑。直到臨出門聽到了這一句話,他方才曉得,之前那番談論政事也是酈四老爺在暗中觀察他。
重廷川不知最後結果如何。但看酈四老爺最後肯說那句話,應當是態度有所改觀了。
重廷川在回想着與酈四老爺的談話。
酈南溪等了許久未曾見他開口,生怕他是在氣惱自家爹爹。畢竟父親嚴厲起來還是很兇的,哥哥們都怕他。
酈南溪忙道:“父親只是疼我,所以有時候顧及我多一些,難免忽略了其他。爹爹有時候說話做事許是有些不妥,你別生他氣,他絕無惡意。”
“生氣?”重廷川啞然失笑,“我為何要生氣?”
酈南溪看了他一眼,沒回答。
看到小丫頭小心翼翼的樣子,他這才明白,她是真的在擔憂這件事,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故意冷聲問她:“我看着像是很易動怒的?”
酈南溪覷了下他凶神惡煞的樣子,想點頭,沒敢,只能僵着脖子努力搖了搖,努力說道:“哪裏呢。一點都不像。真不像。”
重廷川一眼就看穿了她那口不對心的回答。
他終究看不得她怕他的樣子。
抬指輕捏了下她小巧的耳垂,重廷川終究是神色和緩下來。他大手下滑落在她的腰間,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的腰畔流連着,與她說道:“這件事你莫要擔心。他們是你的家人。他們對你好,我自然也會對他們好。”
與她擔憂的恰恰相反,他很喜歡剛剛所感受到的酈家的氛圍。
溫暖,和樂。每個人都在關心着自己的至親,自然而又隨意。
這種氛圍是在感情淡漠的重家所感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