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瑤見軒”。
旁人聽了這名字或許沒有太大的感觸,但作為知情者,重廷川和酈南溪再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感觸又是和旁人不一樣。
此時於姨娘已經回到了國公府里。
酈南溪生子可是大事。即便於姨娘這些年來刻意和重廷川保持着距離,可如今梁氏不在了,她的身份又已經知曉,沒了顧忌。故而聽聞這個好消息后就和守衛在別苑的宮人們商議了下,通稟了洪熙帝問過他的意見后便回了國公府。
重廷川回到家將事情告訴酈南溪的時候,於姨娘正在暖閣里看着小傢伙,並不與他們在同一間屋裏。夫妻倆說起話來倒是沒甚需要避着的。
“怎的是這樣一個名字?”酈南溪問重廷川,雖然屋裏沒有旁人,卻也下意識的將聲音壓低了稍許,“陛下可曾說過是何意么?”
重廷川坐在她的床邊,握着她的手輕輕摩挲着,道:“陛下什麼都沒有提。我也不知究竟怎樣。不過,終歸是和當年有關係的。”
當年太子等的是阿瑤,阿瑤從西疆來到京城,為的就是來見太子。可惜兩人終是未能得見。
旁的不說,“瑤”和“見”字,恐怕是洪熙帝心裏深處最難過的兩個字了。不管用意如何,他這些年在這個宅院裏種了那麼多的合歡,如今又特意改了這樣一個名字將宅子賜下來,終歸是好意。
“無需多想。”重廷川給酈南溪抿了抿鬢邊的發,“走一步算一步罷。那裏我不動,留着便是。至於住不住,隨她。”
酈南溪曉得洪熙帝賜下這宅子名義上是給他們夫妻倆,其實想給的另有其人。只不過於姨娘性子如此,真要讓她住過去,她還不一定肯。
酈南溪瞭然的點了點頭,又說起了另一處地方,“六爺準備怎麼辦?”
那一處宅子,洪熙帝倒是真的是給他們兩人的。現在他們大房和老太太那邊成了這樣的狀態,洪熙帝也不願重廷川和酈南溪再挨着老太太這裏了,故而給了他們那一處地方。只是現在酈南溪剛剛生產完不易挪動,所以重廷川暫且不準備搬過去。
“我已經派了人去那裏查探,”重廷川說道,“這段時間讓他們緊着點收拾。等立哥兒滿月了就搬過去。”
立哥兒是他給小傢伙取的乳名,大名還沒正式定下來。
酈南溪知曉他是半刻都不願在這個地方多待,聽聞后自然沒有什麼異議。左右搬過去了后也能慢慢收拾修葺着,待到可以挪動了后先搬過去也好。免得在這個地方待的久了不甚舒爽。
只不過那個瑤見軒是真有些麻煩。空着的話,皇上肯定不太高興。可讓於姨娘搬過去,好似也有些難度。
畢竟她和重廷川是不打算搬去那邊住的。
重廷川看着酈南溪眉間輕蹙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想着什麼為難的事情了,忍不住探手在她的耳垂上輕輕捏了下。待到酈南溪朝他這邊看過來,重廷川方道:“大夫說過,這個時候最忌多思多慮。事情還不用着急,你且等着就是。”
“等着的話莫不是要到了火燒眉毛才去想?”酈南溪思量着,“不若先和姨娘商量下再做打算。”
重廷川沉吟片刻,並未答應她這個建議,“她性子如此,倘若讓她獨自搬過去,許是又要想成了旁的。到時候看看再說罷。”
畢竟疏遠了那麼多年,平日裏沒甚接觸,重廷川和於姨娘的關係一直不遠不近。乍一和於姨娘說讓她搬到一個他們不住過去的地方,想她不多想也難。
酈南溪暗嘆口氣只好應了重廷川剛才的那個提議:“那就到時候再說罷。”等到孩子滿月了她能隨意走動了,再去和於姨娘好好商議下。
如果於姨娘真的不太想搬過去,就和他們一起住罷。讓重廷川和陛下好好說說,無事的時候與於姨娘一同去別苑裏小住就是。
重令月和重令博見到了小小的軟軟的立哥兒后都十分驚奇。他們兩個算是家裏年紀最小的了,即便後來來了個杉哥兒比他們要小,但是杉哥兒剛生出來的模樣他們是沒有見過的。
如今看到了立哥兒,兩個孩子俱都小心謹慎起來,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到了這嬌嫩的小傢伙。
重令博甚至於主動提醒重令月要小點聲說話。
他揚着下巴挑着眉與重令月道:“你可別毛毛躁躁的,也別一驚一乍的。小孩子不禁嚇!”
重令博這小大人似的樣子把在場所有人都逗笑了。
“你還說月姐兒呢。”五奶奶吳氏抬指戳了下他的額頭,“你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吳氏戳的這一下來的突然,重令博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就被戳的“嗷”的叫了聲。他捂着額頭怒目而視,“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啊。”
之前幾天重令博重令月都是跟着於姨娘住在別苑裏,如今乍一回來,吳氏當真是歡喜至極。
如今冷不防被兒子這麼怒氣沖沖的一看,本就性子不太順和的吳氏抬手猛拍了他一下,“反了你了。我和你說幾句話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重令博不服氣的反駁:“你被人這樣戳戳看!還有,你打人也太疼了!”
他嗓門可不小,剛才顧忌着小傢伙沒敢大聲說話,如今一不留心放開了叫,那氣勢可真是直衝雲霄。
立哥兒原本睡得正好,這下子被吵到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孩子的哭聲驚到了重令博,他瞪大眼睛看着立哥兒,嘴巴開了又合一個字兒也不敢說。
看着小傢伙哭得慘,重令月可是不幹了,她怒指重令博道:“你看你,把他嚇哭了。你去哄,你去哄啊。”說著就把重令博不住的往立哥兒那裏推。
重令月性子溫和,很少發脾氣,這樣生氣更是極少見。
重令博心虛,不敢反駁,訥訥的順勢被她推到了立哥兒跟前。對着哇哇大哭的奶娃娃,他撓了撓頭紅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
郭媽媽忙將立哥兒交給了乳母看着,乳母帶了孩子去到隔壁間餵奶。有了吃的,小傢伙瞬間乖巧了許多,孩子的哭聲才算是止住了。
重令博暗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去看酈南溪。酈南溪正望着乳母她們所在的裏間,並未看他。
重令博剛放下心來,一抬眼瞅見了正冷眼瞅着他的重廷川。他瞬間全身緊繃僵直,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這時候重令月在旁不住念叨:“你說你,剛才是你說要我小心,可你現在更不小心。往後合該着得收斂些性子,莫要再這樣燥怒了。”
他們兄妹倆這些天一同在別苑中住着,倒是關係比起以往來更好了些。鎮日裏跟着重令博亂跑亂鬧,重令月的性子也開朗了許多,對着他的時候說話也不似之前那般的唯唯諾諾。
重令博被妹妹訓斥一通后脾氣就上來了,好歹是哥哥,好歹是個小男子漢,哪能被個小丫頭給教訓?他雙眼一瞪插着腰就要和重令月爭吵。
重廷川見到這樣的情形,火了,冷冷說道:“想打想吵去外面。”
他積威已久孩子們都怕他,看他生氣,兩個孩子就都低下了頭。
於姨娘剛剛去廚里幫忙看着給酈南溪準備的吃食了,所以不在這裏。一進門她沒聽到重廷川在說什麼,只看到兄妹兩個好像要干架,忙緊張的跑了過來,嘴裏念叨着:“小祖宗,可別在這個時候鬧騰了。六奶奶身子弱,經不起你們吵鬧。”
重令博不服氣,梗着脖子說道:“我吵什麼了?我吵什麼了?”雖然看似是在喊着辯駁,不過他的聲音已經低了下來,和尋常時候正常說話聲量差不多。
重廷川看他不敢再放開嗓子嚎了,便沒再搭理這邊,轉而去到床側看望酈南溪。
吳氏恨不得罵重令博一頓再揍他幾下,可是又怕自己吵到了酈南溪,只能暫時作罷。
於是屋子裏就只能聽到於姨娘在那邊絮絮叨叨的苦勸重令博的聲音。
聽了她那溫吞的勸說的話語,重廷川眉心緊擰,暗道往後立哥兒可不能讓於姨娘給看着,還是讓西西來教導更好。
月姐兒許是有些寡言,可她那怯懦的性子卻是後天養成的,與於姨娘的教導方式有很大的關係。於姨娘自己唯唯諾諾,帶出來的孩子也不夠大氣。
雖然重令博性子不好,跟吳氏那個一點就着的炮仗性子差不多,但起碼有點男子氣概。倘若當初重令博是於姨娘看大的……
一想到一個男孩子做出扭扭捏捏的樣子來,重廷川的眉心就皺的更緊了。
說實話,他們小時候怎麼長大的,他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父親在世的時候,梁氏沒有那麼強勢,於姨娘沒有那麼懦弱,故而他和重廷帆的日子並不似後來那麼難熬。而且有父親在,他和重廷帆也並未受到於姨娘性格的太多影響。
思及往事,他的思緒不由飄遠。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聽着屋裏的各色聲音,看着孩子們在那邊低聲爭論,又朝立哥兒所在的裏間看了眼,重廷川最終將這些盡數放下,垂眸給酈南溪掖了掖被角。
……
轉眼到了孩子滿月的那一天。
一大早酈南溪就洗漱完畢,用過膳后一家人便往宮裏行去。今兒皇上特意在宮中設宴,為的就是慶祝立哥兒滿月。
這可是極大的榮耀。
重廷帆也向國子監告了假一同前往。姐姐酈竹溪因着將要臨盆不能一起過去,同去的還有酈南溪的兩個哥哥,以及剛剛趕到京城的母親庄氏。
庄氏是在前些天才抵達的京城。這個時候立哥兒已經張開了,白白凈凈的十分討人喜歡。庄氏一看到他就喜歡的不行,抱在懷裏親不夠。上車的時候,酈南溪與重廷川一車,立哥兒就跟着庄氏。
原本酈南溪是想讓孩子跟着她的,重廷川卻不同意。
“母親剛到京城,才和立哥兒相處不久,很是喜歡他。”重廷川一本正經的道:“倒不如讓立哥兒跟着母親,也好多親近親近。”
他說的也有道理,酈南溪沒甚好駁斥的,就同意了他的提議。
可是待到車子駛起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着了這個傢伙的道。什麼為了母親和孩子着想,什麼讓他們多親近親近。分明就是他找出來的借口。
“別鬧。”酈南溪臉頰和耳根都紅透了,把重廷川的手往外推,“這在路上呢。母親她們發現了不好。”
重廷川呼吸紊亂,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大手在她身上不住遊走,輕吻着她的唇角,“不用急。只要你聲音小一些,沒關係。”
“可是還不行……”酈南溪急急說道:“時間還不夠。”
雖然孩子已經滿月,但是有些事情需得再等上些時日才行。
前些天張老太醫過來給她把脈的時候還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說是雖然可以下榻出門了,但是女子的身體恢復需得再久一點,有些事情不可急躁魯莽,不然傷身。
之前重廷川還應的好好的,怎的這個時候就變了卦?
重廷川看她亦是有些情動,眼睛裏都泛起了水氣,在她耳邊低笑道:“無妨。不進去就是了。總是有辦法的。”說著就拿了她的手往下探。
酈南溪生怕動靜大了被外頭和別的車子上的人聽到,自然不肯。他就伸手過去開始鬧她,硬是讓她先嘗到了甜頭。然後又密密的親吻着,拉着她讓她幫忙。
待到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兩人的氣息都是混亂不勻的。
酈南溪羞的不行,生怕母親和哥哥發現異狀,趕忙去扯衣裳力求更加平整些,看着差不多了這才往下走。
重廷川心愿得償十分快意,從旁邊的柜子裏拿出了兩罐的封好口的水讓她清洗,還取出了幾塊乾淨的布巾給她擦拭。
酈南溪這才知道這傢伙分明早就做好了打算。怪道剛才非要讓立哥兒跟着母親,原來是有這個計劃。
清洗完畢后,酈南溪當先下車當先前行,不搭理他。
重廷川心滿意足的快步跟了上去,探手一撈把她摟在懷裏,一路就這麼往前行。
庄氏看的咋舌,悄聲問酈雲溪和酈陵溪:“國公爺和西西,向來如此?”倆人那麼親近?
“可不是。”酈雲溪答道:“倆人好着呢。”
酈陵溪在旁說道:“要不然怎麼那麼早就有了立哥兒。”
庄氏嗔了大兒子一眼,“你個小子,沒成親就說這種話。放心好了,你也快要娶妻了。”
酈陵溪和酈雲溪的親事重廷川也上了心,酈雲溪倒還罷了,晚兩年也成。酈陵溪這邊卻是已經到了年紀。
酈四老爺相中了幾乎人家,就寫了信與重廷川商量。重廷川看過後,不太建議那幾家的女子,反倒是幫忙擇了柳閣老家的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是柳平蘭叔叔家的妹妹,比她小一些,父親也是在翰林院任職。
柳家滿門清貴,家風自然極好。只是酈大學士已經故去,單憑着酈四老爺的官職是沒法替兒子求娶到柳家女的。對方還是看在了酈陵溪是衛國公的舅爺,且六奶奶人很好與柳平蘭又關係親近,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如今終身大事已經定下,加上前些天國子監的考試成績出來酈陵溪榜上有名,這可這是雙喜臨門了。
酈陵溪聽了母親的打趣,雖然沉穩卻還是不由得露出了微窘的笑意。
這一幕被酈雲溪瞧見,他自然是附和着母親又說了通。
酈陵溪不好說母親什麼,但是對着弟弟他卻不懼,於是冷冷的橫了酈雲溪一眼。
酈雲溪哈哈大笑,側身與母親說哥哥害羞了。於是又挨了酈陵溪的一記冷眼。
重令月和重令博也在旁說笑着往前行。而於姨娘則是和重廷帆、吳氏一併走着。
原本大家都在嬉鬧,在看到前來相迎的周公公后就都收斂起來,再不亂笑亂鬧,就連重令博都走路端正起來,說話也正兒八經了許多。
周公公看到自己出現后大傢俱都緊張了,就朝大家笑了笑,又和重廷川與酈南溪道:“皇上和娘娘早已等着了。國公爺和奶奶隨小的來罷。”
此刻也就重廷川和酈南溪並不緊張,聽了他的話后微一頷首道一句“麻煩公公了”,這便跟在他的後頭往前行。
行了幾步,酈南溪方才記起來周公公說的是“皇上和娘娘”,這就悄聲去問重廷川:“皇後娘娘今兒也過來?”
重廷川的臉色有些沉鬱,抿了抿唇道:“或許罷。”
周公公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原本依着他們的本分,聽到主子們的談話是不該插嘴的,不過當初皇后帶了葉嬤嬤硬闖別苑的時候他也在場,且周公公知曉其中的一些內情,曉得皇上和於姨娘在此事中的些許牽連。
故而周公公特意走的慢了半步,與重廷川他們離得更近了點,這便輕聲說道:“皇上本是沒有叫了皇後娘娘的。今兒早晨大公主進宮來了,和皇後娘娘說起了小世子的事情,所以皇後娘娘就由大公主陪着來尋皇上。”
小世子便是立哥兒。昨兒的時候皇上特意下旨將他立為世子。
聽聞大公主此舉,重廷川腳步一頓,顯然就不太想往前走了。
——旁的不說,單看於姨娘今日也來了,皇后在場就不太妥當。或者說,有皇后在場,於姨娘再過去的話怕是會出亂子。
思來想去,重廷川停住腳步回頭說道:“你不若先回去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對着於姨娘。
眾人盡皆停下了步子朝於姨娘望了過去。
於姨娘顯然十分驚惶,她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怔怔的看着重廷川,最終點點頭,說道:“好。”而後低着頭就要往回走。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是怕皇後為難於姨娘所以讓於姨娘避開,可是這事兒讓他這樣來處理倒是不太妥當了。
酈南溪正想要再說什麼,旁邊周公公已經急急上前去攔住了於姨娘。
於姨娘不防備有人會攔住她,腳步沒來得及收回差點撞了上去。
周公公笑着朝她道:“您不必回去。先前小的和國公爺說了皇後娘娘在,國公爺怕是誤會了什麼。皇後娘娘應該待不多久就會走,您且跟着一起去罷。”
雖然周公公不能揣測到洪熙帝的所有心思,但是畢竟跟了那麼久了,怎麼也能夠猜到個四五分,故而有此一勸。
周公公那話一出來,於姨娘方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重廷川的意思。但聽重皇后在,她還是十分忐忑,幾欲想逃。
——即便重老太太顯然已經管不到國公府了,可這些年來重老太太不住的給她說,重皇后是她見不得的人。日子久了這種思維根深蒂固,她一時間也難以改過來。
恰在這個時候,庄氏笑着叫了她一聲,“既然沒事就一起吧。”
眼看於姨娘還在猶豫,庄氏又道:“國公爺說話就是個沒譜的,莫要和他計較措辭就是。”
因着酈四老爺的疼愛,庄氏在家養成了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如今一高興就把心裏想的話給說出來了。
酈南溪沒料到母親會這麼說重廷川,心裏一跳,有些緊張的去看重廷川。
重廷川一看她這樣就是在擔心她母親。他無奈的輕颳了下她的鼻尖,“我瞧着就這麼不近人情?像是會跟母親計較的?”
酈雲溪和酈陵溪、重令月和重令博,還有旁邊的吳氏都在心裏默默的說了個“是”字。只不過沒人敢把這話給放到口中來。
“怎麼會。”酈南溪乾笑道:“國公爺您最大人有大量了。”
她這違心的樣子讓重廷川忍俊不禁,剛才心裏頭因着皇后而升起的那一點點不快也煙消雲散。
“那就一起去吧。”重廷川將酈南溪的手握在掌中,又與於姨娘道:“你且當心着些就是。”
雖然這話語氣冷淡,可字句里還是透着關心的。
於姨娘心裏一熱,高興的“哎”了一聲應了下來,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們後頭。
一行人徑直去到了昭寧宮。周公公說洪熙帝早已在正殿等着,大家就不再遲疑,直接朝着正殿行去。就連剛剛醒來的立哥兒,也在乳母的懷裏抱着,睜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遭的一切。
剛走到殿門口,眾人正要進屋去的時候,便聽裏頭傳來了說笑聲:“父皇您看,這金佛像怎樣?這是駙馬大老遠從南地買回來的,京城裏可是尋不到這個樣式的。”
洪熙帝回答的聲音很低,在外頭聽不清。
不過另一個年紀稍大女子的聲音聽着就清楚一些了,“南地的又如何?皇上當年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什麼沒見過?這種小東西也就你們喜歡,皇上卻是不屑一顧的。”
她笑問身邊的人,“皇上,您說是不是?”
重皇后的聲音出現后,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了一停。
酈家兄弟和庄氏是因為怕打擾到帝后兩人。而重家諸人則是另有思量。
周公公安撫的朝大家笑了笑,這便高聲喊道:“皇上,國公爺和親眷們來了,正在外頭等着。”
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洪熙帝幾步跨到門口處親自打開了門,視線朝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淡淡點了點頭,“來了。”
這話語中透着親昵,沒人敢輕易去接這話。酈家兄弟和庄氏低頭不語。其餘五爺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們也是閉口不言。
重廷川和酈南溪對視一眼后亦是沒有吭聲。
於姨娘倒是不太懼怕這位“堅老爺”,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應聲,她覺得這樣太不合禮數了,就行了個禮,頷首道:“是。”
她主動的這一聲回答讓洪熙帝大悅。
他眼中帶了笑意,回頭看着端坐屋內的重皇后,“我記得皇后說有事要去做?既然忙着,不若趕緊去罷。”
這赫然就是明着趕人了。
大公主魏敏文騰地下站起身來,眼圈都有些委屈的泛紅了,氣鼓鼓的道:“父皇,您不能這樣對待母后。”
洪熙帝有些不耐煩的道:“你先出去。”
“我不。”魏敏文坐回椅子上握緊了扶手,“您和母後到底怎麼了、即便有再大的氣,這麼多年的夫妻了,好好說說就也能過去。我和駙馬也時常吵架,就沒見像你們這樣僵持那麼久過。”
皇后的聲音有些哽咽,“敏文,不用說了。”
“我就要說!”魏敏文高聲道:“父皇,您這樣對待母親,您心裏安穩么?您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么?”
“出去。”洪熙帝的臉色由晴轉陰,“你們都給我出去。”
“父皇——”
“出去!”洪熙帝這次顯然是真的憤怒了,聲音拔高了許多,面容驟然冷肅,現出雷霆震怒,“你立刻給我出去!”
他素來疼愛妻子兒女,很少這樣發火。特別是大公主,自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等閑沒有受過氣,更遑論受到皇上這樣嚴厲的斥責與驅趕了。
魏敏文氣狠狠的瞪了洪熙帝半晌,最終扭過身子跑出了屋門去。
在經過屋門的時候,她不可避免的和剛來的這些人們遇到。魏敏文狠狠的瞪了眾人一眼,也不見她視線落在誰的身上,就已經拔足跑遠。
洪熙帝揉了揉眉心,“孩子大了,總有些這樣那樣的壞習慣,改也改不過來。”
於姨娘看看周圍還是沒人答話,只能福了福身,也是沒有接這句。
“原來是你們。”重皇后慢慢站了起來,又慢慢走到了屋門口。她靜靜的看了於姨娘幾眼,輕嗤着對周公公道:“我且回去歇歇。不若尋個人送我回去罷。”
她身邊的宮人都在屋外廊檐下候着,她直要走出門去,伺候的人就會跟上隨行在她後頭。所以這句來的可算是莫名其妙。
洪熙帝沒有理會她。
重皇后不以為意,指了酈南溪說道:“不若就她罷。”
洪熙帝猛地扭頭看向她,“你鬧夠了沒有!”
“我這哪裏是鬧。”重皇后淡笑着緩緩說道:“她是我親自選定的侄兒媳婦,我讓她陪陪我都不行了?”
“你——”
洪熙帝還欲發怒,被旁邊周公公笑着打岔了句:“陛下,國公爺已經來了,小世子也已經到了。孩子可愛得緊,您要不要瞧瞧?”
想到還未見過面的那個小傢伙,洪熙帝臉上的怒容漸漸消失不見。他深吸口氣掩去滿身怒意,朝着周公公點了點頭。
乳母就在周公公的示意下抱了立哥兒往前行,到了帝王面前行禮問安。
在這個時候,重皇後走到門口,與酈南溪道:“六奶奶陪我走走。”不待酈南溪回答,她就笑問重廷川,“你媳婦兒跟本宮走一趟,你沒意見吧?”
重廷川沉吟了片刻,朝酈南溪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這才與重皇后頷首道:“她身子弱走不遠,讓她送您到院門口罷。”
這裏是皇上平日休憩住的昭寧宮,院子範圍內都是皇上的眼線和僕從,在這個裏面的話酈南溪是十分安全的。
重皇后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重廷川願意退一步已經是難得,她就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他這個提議。
聽聞不會出院子去,洪熙帝也放心下來,朝酈南溪頷首示意。
酈南溪就隨在了重皇后的後面跟着。
從正殿出來,兩人一前一後的往院門處走着。伺候的宮人在重皇后的吩咐下已經退開了兩丈多的距離,並沒有挨緊過去。
重皇后就和酈南溪邊輕聲說著話邊往前走。
酈南溪心知重皇后特意點了她讓她跟着定然還有話要說,就一直暗中等候着話題的到來。
果不其然,在走到幾乎一半的時候,重皇后幽幽然一嘆。
“其實我早先就知道他心裏還有旁人。”重皇后的笑容看着很是和藹,“只不過他不說,我就沒有多問。”
卻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卑微的人。
她上來就提及這個話題,讓酈南溪十分意外,斟酌着說道:“娘娘說的,我聽不懂。”
重皇后沒想到她居然打起了太極,看她一臉認真模樣,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那“聰明”二字咬的很重。酈南溪聽了后心裏有了些數。她愈發將眼帘垂低,望向腳前幾尺外的地面,看上去十分專註。
重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會兒,側頭望向池塘邊的垂柳,目光悠遠,“我依然是皇后。她依然不過是個妾。天差地別。她不能成事的。。”
沉默片刻后,重皇后又望向酈南溪,“你知不知道,當初我選擇了酈家,堅持非酈家不可,就是為了我這位置坐的穩固。如今只要重家無事,衛國公無事,酈家無事,皇上就不會隨意廢后。因為他沒有個合適的理由。”
說到此,重皇后的笑容深了些,“你看,你算是幫了我一把。這樣說來,你會不會心有愧疚?”
酈南溪慢慢抬眼看了看她,而後垂下眼眸,平靜的說道:“我是真的聽不懂娘娘在說什麼。您是不是弄錯了。”
重皇后沒料到這小姑娘看着年歲不大,居然性子這麼沉穩。好說歹說竟然都不放在心上。
想到早已經“不見了”的葉嬤嬤和荷珠,重皇后的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痛苦滋味。
只不過她知道,若是真的鬧起來的話她半點好處都沾不到,反倒是要惹了洪熙帝不高興。眼看着從酈南溪這裏撬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且又已經走到了院門邊,重皇后終是氣不過,連句道別的場面話都未曾和酈南溪說,自顧自的往裏行去。
酈南溪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她方才一直緊張着,只不過不願被皇後步步壓制步步緊逼,所以故作鎮定罷了。
回到屋裏的時候,洪熙帝正讓人抱了立哥兒到他懷裏去。旁邊重令月和重令博在笑嘻嘻的與他說著話。
這個時候的洪熙帝仿若是個尋常人家的老爺爺一般,在看着孫輩的孩子們、聽着孫輩的孩子說話。
酈南溪見其他人都在留意着洪熙帝那邊,唯獨重廷川在看着她,於是就挨着他坐下了。
而後酈南溪忍不住輕聲問重廷川,“於姨娘那葯,到底能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