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要是哪個敢在菡萏宮這般叫嘯,定是株連九族的死罪。全四小姐這日子,的確不足為外人道。
連個丫鬟都敢放肆。
湛蓮抬手看看如今屬於自己的醜陋指甲,將手掌翻了一翻,雲淡風輕地道:“你到外頭候着。”
今個兒的夫人有些奇怪,聲音雖輕,份量好似重得很,金珠張了張口,卻不敢再說什麼,乖乖地挪了出去。
春桃立刻為主子挑開床帳,言語焦急,“夫人,您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姑爺和老夫人?”
“去找個豎領的衣裳來,先見一見也好。”湛蓮下了床,動動手腕和小腿,氣力都尚可,看來恢復了大半。自己究竟是怎麼成了全雅憐,這大抵是個頗為難解的疑問,目前還是先解決當務之急。
待湛蓮與春桃出內室,已過了半個時辰。金珠在外催了幾次,湛蓮仍坐在妝枱前悠悠閑閑地打扮。其實春桃的梳妝手藝和全雅憐的衣裳首飾,湛蓮是沒有一處滿意的,她擰眉打量就花了一柱香的時間,要不是春桃急得又快哭了,她還不願意起身。
湛蓮勉為其難又勉為其難地出來了,一個胖丫鬟還直接衝到她面前放肆,“夫人,您耽擱了這麼長時間,老夫人指不定怎麼生氣,您還是想想怎麼賠罪罷!”
湛蓮淡淡地睨她一眼,不發一言地走出外室,她站在廊下,掃視一圈狹小舊落的院子,指了指兩個正在打掃的粗使僕婦,“你,你,過來。”
兩個僕婦依言到了湛蓮面前。
“把這丫頭拉下去打個十板子。”
湛蓮輕描淡寫的話就跟個響雷似的,身邊人個個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其中以金珠最甚,“夫人您要打我?我可是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
“夫人,這恐怕不妥啊!”春桃也小小聲地道。
整個孟府,最得老夫人寵的就是孟小姐,而金珠又是孟小姐的丫鬟,打了她不等於打了小姐的臉?並且她還是來傳老夫人話的,萬一小姐和老夫人怪罪下來……
“妥不妥我說了算,拉下去打。”湛蓮擺擺手,像揮一隻蒼蠅。
這院子裏的都是全雅憐自全家帶來的,雖與全雅憐不親近,但他們認的主的子還是全家人,於是兩個僕婦一左一右地把金珠拖走了。
金珠的尖叫聲刺耳,湛蓮皺眉走出院子才消了聲。
春桃跟了上來,剛張嘴卻聽得主子問她往哪走,她只能顫顫地指了個方向,心裏頭哀嚎不已。自己這主子看似好了,其實還犯着糊塗,連姑爺的住處都不知道,她方才的舉動怕也是痴傻所為,這要是與小姐和老夫人碰上,那可就麻煩大了!
春桃心驚膽顫,只想勸主子留在院子裏別出門,可惜又來一個老夫人派來的丫頭,說是夫人遲遲不去,老夫人等得急了。
湛蓮就讓那丫頭前面帶路,春桃跟在後頭,冷汗浸了後背。
孟母自覺是個有福之人,她雖被爹用兩匹布賣給了一個窮酸秀才作妻,並且還早早作了寡婦,但她生了兩個男丁,並且個個都有天大的本事。大兒子一舉考了個狀元回鄉,光耀了門楣不說,皇帝老爺還賞識愛子,將他留在京城作官,大兒子爭氣,買了一棟院子,就把她和二兒子接上了京,並且在大兒子的走動下,二兒子也進了六扇門當官差,這一家出了一文一武兩個官兒,她怎麼沒福氣?
只是自從大兒子得了重病,孟母就感覺福氣快到頭了。原本她還為皇帝老爺親自下旨賜婚給老大沖喜而暗自高興,誰知一轉眼又聽說,那個沖喜的兒媳婦雖是皇后家出來的,但卻是皇帝最為討嫌的貴女。孟老夫人的天都塌了,有這麼一尊瘟神在,即使大兒子病好了,他和二兒子的官運都到頭了,誰還敢提拔家裏有個皇帝老爺厭惡的媳婦或嫂嫂的人?別說兒子,就連女兒恐怕都難找婆家了。
他們孟家,就生生被一個喪門星給毀了。
孟母一口惡氣囤攢在胸,只等拿兒媳泄恨,她可不管她是什麼嫡小姐,她只知道女兒出嫁就如潑出去的水,娘家再也管不着了。況且聽說這兒媳連她家裏人也不待見,孟老夫人更加橫無忌憚。
全雅憐才嫁來了一月有餘,孟母立足了規矩。晨昏定省,伺候吃飯,端茶倒水,服侍洗腳,還要她替卧床的丈夫擦身喂葯,反正只要全雅憐能坐上一時半會,孟母的心裏就不舒坦。
今個兒是全雅憐稱病告假,孟母見她形容灰敗,想着來日方長,就准她回去休息半日,沒想到她這一休息,就連丈夫該吃藥的時辰都忘光了。孟母氣不打一處來,正找出去辦事的丫環,正巧女兒采蝶過來,她就借了她的丫頭,讓她去把懶婦叫來。
只是現在過了一個時辰,第二個丫頭又派去了,還不見那喪門星來,孟采蝶還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添油加醋,孟母氣得用指甲緊摳佛珠。
湛蓮這才珊珊來遲,不必人通報,她一進院子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湛蓮做了十多年的公主,高雅端莊的皇家儀態深入骨髓,一舉手一投足都帶着睥睨天下的傲氣,儘管身形單薄,但沒人敢上前放肆,一些奴性深重的膝蓋已經軟了。
孟母裝作垂眸念經,仍掀眼皮瞟了跨進門的湛蓮一眼,心頭不知怎地驚了一驚,差點就想起身相迎。
“雅憐請老夫人安。”湛蓮淺淺行了一禮。雖不適應,但眼前這老婦的確是這尊身子的婆婆,她暫時沒法子不屈下金貴的膝。
直到嫂子出聲,孟采蝶才發現自己看傻了眼。今天嫂子的舉手投足,不就是她作夢也想學會的大家小姐的風範么?不,她的舉止比大家小姐還更勝一籌。
她明明不過只是個晦氣的女子,根本不配擁有這一身的風範!孟小姐嫉妒得捏緊了帕子。她之前不總是畏畏縮縮像老鼠似的么!
孟母不聲張,只當沒聽見似的繼續念經。
湛蓮半屈了一會,自發地站了起來,“老夫人可是惱了?雅憐向您告個罪,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這一回罷。”湛蓮驕傲,裝模作樣只能作一半,不願叫娘,也不願自稱媳婦。在她看來,這是別人家的娘和媳婦。
只是她歪打正着,孟母一直不讓全雅憐叫她娘,也不承認她是她家的媳婦,美其名曰等她真正熟悉了孟府的規矩,成了孟府的一份子,她才是他孟家的人。
孟母見她居然自己起身很是震驚,她的眼睛頓時瞪得像銅鈴一般,她中氣十足地喝道:“孽婦!還不跪下!”
湛蓮只當小蟲拂耳,她長在深宮,幼時受人冷落,大了又受人恭維,面對形形□□的主子奴才,她識人很有一套。只須一眼,她就明白這孟老夫人是從小門小戶里出來的,沒見過大世面,興許大字都不識一斗。湛蓮沒功夫跟這種愚婦計較,只想看看當家的是個什麼人物。
“老夫人何必動怒,老夫人不是要我來給孟大人喂葯么?究竟是給孟大人喂葯重要,還是責罵雅憐重要?”湛蓮面色不改,並且招手讓捧着葯碗的奴婢上前,“這是葯么?熱的,溫的,還是涼的?”
侍葯的丫環震驚一向唯唯喏喏的夫人這般目無孟母,下意識地答道:“回夫人,是溫的。”
“嗯,隨我進去。”湛蓮點點頭,率先一步走向飄着葯氣的內室。
孟母被新媳婦大逆不道的舉止氣得拿珠子的手都在抖,她還想說話,就見她已踱進了內室。
湛蓮跨入內室,濃郁的葯氣伴着淡淡的腥臭撲鼻而來,她不適地皺了皺眉。
“誰在外面吵鬧?”有氣無力的聲音自一方竹林屏風後傳來。
湛蓮自左跨過屏風,目光直直看向床上之上。
“噫!”湛蓮一定睛,驚詫萬分地以袖遮面。
床上半倚的男子穿着睡衣披着文人衫,臉龐看得出來頗為俊俏,只要……沒有那滿臉滿手的瘡疥和掉了一半的眉毛,或許看得出是個美男。
湛蓮滿眼的厭惡不加遮掩。她知道這是什麼病,這是男子最為下作的花柳病!
三哥哥原來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按理連臉上帶痘之人明德帝都不讓六公主看見,這種骯髒的病症她又如何得知?世人卻不料先帝就是得了這花柳病而亡。他後宮滿庭的嬌花不採,偏偏喜歡到宮外青樓去尋花問柳,最後沾上了這腌臢之病。湛蓮初時不知底細,向明德帝鬧着要去看父皇,明德帝沒辦法,帶她去看了一次,她才知道這醜陋的病症,也知道自己當皇帝的爹有多麼荒淫無度。
沒想到,她居然又遇上一個無恥之徒!
惱怒同時,湛蓮又在心底暗自叫苦:三哥哥,你如此恨全雅憐,叫我怎麼能與你相認!
“賤婦,你那是什麼眼神!”床上的孟光濤本就鬱火攻心,見湛蓮看腌臢貨般的眼神,他想也不想,就將身邊放置的茶杯朝她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