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避子

3.避子

?葯碗裏的湯藥又苦又澀,這種用來給婦人避孕的葯無外乎寒性極重的黃連、黃芩、知母、馬錢子之類,完顏綽咬牙喝完這一服藥,把碗底對着皇后那裏派來“伺候”的老宮女看了看,笑道:“今日是第一服,還是三天三服藥,對么?”

老宮女帶着笑上前,把手裏裝蜜餞的漆盒打開,貼心地勸完顏綽挑兩塊蜜餞壓壓藥味,接着又道:“皇后一直說,淑儀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等淑儀滿了二十歲,正到了女人家花朵般的時候,最宜為陛下生兒育女。”又努了努嘴說:“我們大夏,和中原不同,皇后最為尊貴,嫡子最為尊貴。淑儀但看貴族裏那些庶子庶女,別說家事上一無自主的權力,而且父母百年之後,也須仰嫡兄的鼻息。遇上年齡近似的,心裏總不是滋味,何苦來哉?倒是小些還討喜些。”

完顏綽點頭乖巧地笑道:“阿嬤說得是!”喚阿菩一起,把老宮女送了出門,遙遙地還目送了好一會兒。

等回身進門,完顏綽的臉色就掉了下來,桌上的葯碗、蜜餞盒子,無一不讓她心煩,皺眉說:“全部拿走!”阿菩知道她的心思,只能在一旁泛泛地勸:“淑儀每次喝了這葯,月事都會疼痛,要不要熬些薑桂湯化解化解寒氣?”

完顏綽不願說話,俯伏在枕頭上暗暗啜泣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時又倔強地擦掉眼角的淚痕:“我這身子,已經盡給她們糟蹋盡了,我只恨,我為什麼姓完顏,為什麼父母要送我進宮!”

阿菩默然了好一會兒,才勸慰道:“主子不容易,我做奴婢的也知道。可是這是命,誰能逆着天過活?主子但想想玉雉宮的昭儀,也是一般地這樣過着;再想想其他嬪妃,家族單薄無助的,更是如同踩在薄冰上熬日子……這樣想着,或許心裏還能好受些。”

皇后完顏珮強勢,連做皇帝的都不能不敬重,下頭妃子和妃子們生的皇子皇女,無不是如履薄冰,無人敢在皇後面前弄小聰明。完顏綽自然明白,哭一哭也不過自傷片時。等熄了燈睡下了,黑頭裏卻怎麼都睡不着,只覺得自己的前景就和這茫茫黑夜一樣,連光明都不知道在哪裏。

耳聽着更漏里的水聲越來越單調枯燥,完顏綽終於覺得眼皮子沉重,心裏一片昏黑蒙昧,身子似乎飄飄悠悠地,不知道沉在哪裏了。在這樣迷迷瞪瞪的時候,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抹亮光,那個男子英俊的側臉,從霧氣蒙蒙的浴盆邊緣笑着轉過來。她的身體在夢裏不由自主地悸動,彷彿又一次為他*的愛撫和令人窒息的深吻所觸動,他那樣懂她——或者是懂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帶到雲端去……

晨起時,完顏綽洗漱梳妝一直發著呆,連阿菩連問了兩聲用哪件釵飾都怔怔地沒有回答。阿菩又好氣又好笑,把手在完顏綽眼前晃了兩晃:“主子,難道還沒有睡醒?今兒請安可沒有‘疲累’的借口了,還是別耽誤的好!”

完顏綽回過神來,眼見時間已經不早了,連早上的點心都來不及用,匆匆趕往玉華宮裏。這日玉華宮卻不似往日的熱鬧,進去一看,完顏綽嚇了一跳,居然皇帝蕭延祀也在,帶着太子蕭邑澄,正坐着和皇后講些閑話。見完顏綽來了,皇帝露出一點笑容,點點手說:“阿雁,正在等你。到朕身邊來。”

他的年紀,比完顏綽的父親還大,對這個可以當小女兒的淑儀,皇帝蕭延祀也彷彿帶着點父輩的溫情和疼愛,沒等完顏綽跪下行禮,便拉住她的手,笑着揉了揉,回頭對皇后道:“叫其他人先退下去吧,啊?”

偌大的玉華宮側殿,轉眼間只剩了皇帝、皇后、太子和完顏綽四個人,門扇被最後出去的那個宮女小心翼翼帶上,完顏綽只覺得背上悶熱起來。皇帝的聲音還是笑呵呵的,親昵地拍着完顏綽的手背:“阿雁,這次多虧你!王葯投誠了,把并州和四邊州縣的軍力分佈都畫了一張圖,連同前往汴京一路的水陸佈防都畫了出來。丞相與他談了談,亦是探探他的口風,回奏說像是實心實意的。我已經吩咐取下并州之後再取陽曲和雁門,若是一如他所說的,就考慮賜他個郎中做做。”

完顏綽感覺到皇后那裏意味深長的目光瞟了過來,心裏不免也有些窘迫,低聲道:“妾只是奉陛下的命令,又沒有什麼貢獻。”

皇帝呵呵一笑,又拍拍完顏綽的掌心,笑道:“朕心裏有數的。下個月你過十九歲生辰,借這個名義,加封你為文妃。”

完顏綽表現出羞澀模樣,抬起頭瞟一瞟自己的丈夫:他是大夏建朝以來的第二位君主,也是戎馬征戰而來的馬上皇帝,雖然五十幾近六十的人了,除了鬚髮花白,有好些皺紋之外,身形仍是偉岸健碩的。但皇帝很快撇過頭去,對皇后道:“昭儀說這幾日不大舒服,一會兒朕去瞧瞧她去。”

皇后淡淡道:“我親兄弟家的侄女兒,陛下能夠厚愛,也是完顏家的福分。”

完顏綽忍着心裏的失落:她算不上愛皇帝,只是后宮裏只此一個男人,是眾多藤蘿想要攀附的大樹,大家眼巴巴望着他的寵。他的寵愛,大部分時候卻給了完顏綽的妹妹完顏紓。這次的事,她看起來和王葯一樣,都因屈服而得利,但是心裏卻亮堂堂的:位階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利益才能保障自己。明了了情勢,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好。

完顏綽告退之後,聽見門扇里太子蕭邑澄匆匆在說:“父皇,南樞密院銓選的奏摺今日已經送到了,兒臣去取給父皇觀覽。”

皇帝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你替朕看着就是。除了銓選摺子,也關注一下北院裏打算向著陽曲和雁門調兵的事,樞密院的回奏,儘快叫朕知曉。”

太子應了聲“是”,也匆匆退了出來。

完顏綽假做在玉華宮后苑看蠟梅,眼角餘光瞥到太子的身影,彼此投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便轉過身去。太子擦肩而過時,低沉而急切的聲音響起在完顏綽耳邊:“阿雁,等我……”

完顏綽的生活,就這樣又投入一灘死水中去了。每日在玉華宮請安、禮佛,回來枯燥地吃飯、歇晌、梳妝,閑暇的時候隨意讀些書、綉繡花,一個月還不一定蒙一次聖寵,侍寢之後,便是皇后那裏送來湯藥,又苦又澀,還得一絲不苟地喝完。與以往不同的是,那次侍寢,皇帝顯得比以往有力,她閉着眼睛,幻想着王葯的模樣,身體的反應也較以往誠實。

那日,皇帝滿足地躺在牙床上,看着完顏綽穿着半透的薄綃寢衣,溫柔地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他撫了撫完顏綽的臉頰,笑道:“你妹妹是有身孕了。”

完顏綽手裏頓了頓,說不出的妒意瞬間佈滿了全身,然而還是嬌笑道:“那我明天帶些阿鴻愛吃的點心去看望她!”

皇帝點點頭,健壯的雙臂枕着後腦勺,眯着眼睛打量忙個不停的完顏綽,突然說:“王葯是個人才,這次雁門一揮而下,他的獻策相當老辣。我們從關外來,晉國那麼大的疆域,歷來由漢人統治,吞不下的骨頭只能鯁喉嚨,他上的策書,分析了兩國建交的利弊,朕深以為然。”

完顏綽不覺心一跳,握着濕布巾的手揪緊了,臉上卻是弛然一笑,淡漠而嗔怪地說:“那又關妾什麼事?陛下的軍國大事,妾的姑母知道就行了,妾愚鈍得很,不想曉得呢。”

皇帝寵溺地笑着看她,伸手揉她披散的秀髮,最後一把拉進懷裏,熱熱地吻起來,在她耳畔低聲說:“因為朕要謝謝你呀!”

完顏綽呼吸一緊,電光火石間已經反應過來,撒小性兒似的一扭身,背對着皇帝倒在枕頭上哭了起來。惹得皇帝忙來哄她:“阿雁,阿雁。你又小心眼了!我真的是謝謝你,這樣一個人才,若不是你……”他突然明白過來懷裏的小女孩是為什麼哭,又換了話語哄她:“你放心!這事除了我和皇后,別人都不知道。我心裏自來有你,更不會為你這樣的犧牲而存了芥蒂。封妃的冊文很快就交到南院去寫,讓你看滿意了再發。唔……明兒不要吃藥,和你妹妹一樣,為我生一個孩子……”

話如此,隔日他哪裏還顧得這些小事!完顏綽依舊喝了那苦澀的寒葯。她心裏也明白,他之所以不計較,只是因為不喜歡、不在乎罷了。妹妹完顏紓有孕不能侍奉了,她不過是替代品罷了。

封妃的冊文草稿,果然很快交到了她手裏,用詞典雅而精緻,不是北院那些契丹粗人寫得出來的。

“淑儀完顏氏,門著勛舊,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后_庭,秉性端淑,德光蘭掖。虔恭中饋,以著協德之美;椒房維嫻,堪為六宮典範。芬樹蘅庭,雲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慕昭君之國義,偉馮媛之當熊,思在進賢,義高前史。奉皇帝皇后之諭。冊封爾為文妃,尚其克承榮錫,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

“芬樹蘅庭,雲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完顏綽微微覺得臉熱,這樣的詞句,何時可以寫進冊封的詔書里?可是這兩句又似天籟般,熨帖着她的纖微心思,彷彿回到那個雲景杳冥的傍晚,被那個人拉着手,埋頭在胸前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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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宮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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