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十八線的撲街貨
與周世傑分手后，尹姿儀按照尹仲給的地址，一個人導航轉公交，慢慢溜達着往家走。
尹家位於市中心一處安保嚴密的高檔小區里。天色將晚，橘紅色夕陽溫暖了半邊天空。綉着金黃絨邊的大片雲朵下，風格迥異的歐式建築錯落有致，人行過處，成片的灰色鴿子撲稜稜的落上房檐，瞪着綠豆眼，一眨不眨目送過往的行人。
尹仲堅持在噴泉池前等她，此時終於望見老姐，立刻大型犬一樣興高采烈的粘了上來。
“姐，怎麼樣？”他指指側前方自家住的巴洛克式小樓：“有印象沒？”
“環境不錯。”姿儀微微點頭，這裏倒是很對得起它的天價物業費。
他們家住頂層，大概三百多平，是個二層小複式外帶一個圓頂閣樓，附贈一小塊兒屋頂草坪，上面置着鞦韆架和一張三腳矮藤桌，夏可觀星冬能賞雪，很有一番浪漫情趣。
姿儀隨着尹仲開門進屋，轉眸間卻正與一個面色不善的中年女人四目相對，撞個正着。
心思一動，她立刻猜到，這位恐怕就是尹仲一直避而不談的生母，新任“尹夫人”白美慧了。
尹善生前女人不少，卻到死都沒與任何一個結婚。只是，他的遺囑里白紙黑字寫着公司及其所有投資項目全由兒子尹仲接手，作為現任董事長的母親，白美慧母憑子貴，這才夠資格住進市中心象徵正室身份的大宅。
“媽，”尹仲笑嘻嘻的靠過去搖她胳膊：“我聞到香味了！——你是不是做了冬瓜排骨湯？”
“就你屬狗的。”白美慧點點他腦門兒，望向兒子的目光溫柔慈愛：“這個月你忙前忙后一直在醫院守夜陪護，可得好好補補。”
姿儀眉眼一跳，就見尹仲頗為緊張的偸瞄她打圓場：“啊哈哈……少騙人，你這分明是給老姐做的，我就是沾個光而已！”
見他這麼說，白美慧的笑容立刻淡下來，倒是姿儀恍若無事的主動招呼：“白阿姨，麻煩你了。”
乍然聽到她的這聲客氣，白美慧愣了一下，下意識揉揉耳朵，繼而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上上下下打量她，表情震驚得彷彿白日活見了鬼。
頂着她堪比X光的嚴密審視，姿儀的神色淡定從容：“爸爸很少在家，這房子一直冷冷清清，現在終於添了點人氣，我已經很久沒聞過菜香味了。”
說著，她眯起大眼，笑出兩個小梨渦：“看來，以後跟着白阿姨有口福了。”
甜美清純的明艷少女總是讓人生不出惡感。白美慧原本憋了口氣，可看着她天真明媚的樣子，卻怎麼都發不出來。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不疼，自己反倒更憋屈。
原主生母死得早，白美慧是在尹善失去原配心情沉痛的空窗期時跟着他的。通過日記，姿儀發現，自己居然是這有實無名的繼母親手養大的，只是懂事後受到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們的挑撥，認定自己生母的死與她有關，這才慢慢疏遠，以至後來每次見面都要諷刺挖苦一番才罷休。
至於白美慧這個人……
“給您服務是應該的，大小姐嘛，這是我的榮幸！”高高揚起下巴，她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散發著“老娘終於打敗你個賤人笑到了最後快來求我吧”的強烈氣息：“小仲現在是尹氏的掌舵人，怎麼說你都是他姐姐，我順帶照顧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尹仲暗地裏狠狠捅了一下胳膊。原先的尹姿儀最是忌諱遺囑，提起這茬絕對又哭又鬧撒潑打滾，甚至她吞葯自殺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與這事有關。
哪知這次，姿儀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還“尹氏”——不知道的說不定以為這是哪個新興財團呢。
有錢有權的成功人士她不知見過多少，這麼四家連鎖小酒店，她還沒放在心上。
“白阿姨，我都想通了。”她換了鞋子不動聲色的挽起白美慧和尹仲：“父親走了，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你們兩個親人，我不會再不懂事了。”
她的神態十足真摯，很有一股楚楚可憐的意味。白美慧的心腸本就不硬，酸溜溜的說兩句“我哪敢和您攀親”的話后就不再搭言；倒是尹仲，眼珠子嘰里咕嚕轉個不停，顯而易見，小心思不斷。
不過，姿儀從不擔心尹仲會給自己使絆子。
以私生子的身份奪得全部家產的聰明人從來都知道什麼對自己最有利。善待她這個名義上的姐姐好處不菲，所以即便缺少真情，他也會成為最合格的“弟弟”。
——
熬夜看小說到凌晨三點，姿儀特地把有關白甜甜的段落全部劃出來，結果滿打滿算，一共才……將近600個字。
《翩翩就是你》，聽名字就能猜出大概講了什麼。在傻白甜審美疲勞的當下，這部劇請到了當紅一線偶像出演男女主，所以打一開機就備受矚目，連上了半個月的熱搜。
單親家庭的美艷窮學霸杜翩翩順利考入A大，在報到當天，她與相識六年的網友面了個基。只是，YY中溫柔大方知性漂亮的暖心大姐居然是A大神壇上的校草，虎軀一震后，各種花樣虐狗橋段就此上演。
這部小說輕鬆明快，沒什麼虐戀墮胎的狗血情節。其中，女二號是女主的室友閨蜜兼神助攻，女三是A大愛慕男主已久的土豪校花，此外的女性角色皆可看做路人——姿儀即將試鏡的女四白甜甜就是這樣一個連浪花都沒激起來的可憐女炮灰。
白甜甜的特點，總結起來就兩個字——美，二。
仰面倒在床上，姿儀試着在腦中勾勒這個形象，卻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就是個女版莫揚……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六點半時，鬧鐘叫醒，她揉着眼睛爬起來，頭重腳輕的洗了個澡，險些摔跤。
原主有一個豪華衣帽間，裏面的衣服款式各異，價格不菲，倒是意外符合白甜甜“可以hold住一切奇葩款式”的蠢萌人設。隨手拿了咖色短上衣配同色流蘇裙，微卷的長發放下來，鏡中的女孩兒下巴尖翹，長睫忽閃，瓊鼻小巧，嘴唇殷紅，乍一看就像個會行走的精緻娃娃，讓人想去抱一抱摸一摸。
對着鏡子感嘆一下自己的美貌，姿儀暗道重生總算也有點好處。她的卧房在二樓，穿戴整齊下樓時，卻發現尹仲早就起來了。
餐廳里瀰漫著牛奶和培根的香氣，陽光灑進來，銀質餐具閃閃發光。
雪白的餐盤裏漂亮的擺着三明治、牛排和煎蛋，醇香的牛奶熱氣裊裊，旁邊還放着一小碗水果沙拉。
“Hi，早啊！”穿着圍裙的尹仲笑出八顆白牙：“你昨天說今早要試鏡，我估摸也就這時候了。”
“你會做飯？”姿儀坐到餐桌前，難得問了個傻問題。
“這有什麼，全是半成品。”尹仲笑嘻嘻的把自己那份擺好，脫下圍裙坐到她對面：“快嘗嘗——怎麼樣？”
“棒。”姿儀沖他伸出大拇指，背脊挺直，姿態端雅，莊重得彷彿在參加國宴。
尹仲呆了一瞬，“噗嗤”一聲笑出來。
姿儀剛切好一塊牛排準備送到嘴裏，冷不防他一笑，立刻頓住動作，抬起頭來望他，插着肉的餐具還舉在半空，認真又帶着幾分迷茫的神色非常可愛。
抑制住捏她臉蛋的衝動，尹仲乾咳兩聲：“那個……你一會兒要試鏡什麼角色？”
“《翩翩就是你》，女四。”
“誒，就是江珊主演那個？”尹仲猛然瞪大眼，不自覺的拔高聲音：“哇哇哇老姐你真厲害，記得幫我要簽名！”
“試鏡而已。”
快速解決早餐，姿儀拿着手包起身，順便揉揉他的腦袋：“多謝尹大廚的傾情一餐，來不及我先走了，晚上見！”
——姐姐真的不一樣了。
盯着她快速離開的背影，尹仲微微出神，突然覺得稀薄淡漠的陽光在一瞬間明媚起來，似乎照亮了整個天空。
——
7:53，姿儀走到樓下，面前安靜的停着一輛保姆車。
周世傑明顯已經等候多時了。
不等她抬手，車門就從裏面拉開，一張常年不見陽光般的蒼白面孔露了出來。
挑剔審視的打量她一圈，周世傑勾起唇角：“真不錯——你掛着兩個黑眼圈是打算去演熊貓么？”
“……沒那麼嚴重吧。”
唇角微抽，姿儀明明記得眼下的青影淡得可以忽略，但看他一副“我怎麼可能有錯”的篤定模樣，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上來。”周世傑側開身體，待她坐穩后示意司機開車，同時放下駕駛座后的擋板：“補個妝。”
姿儀環目四顧，這個小空間不但舒適私密，該有的也一樣不少。冰箱，化妝枱，電視，電腦桌，甚至還有個不算小的衣櫃——
“這是一線配置，暫時預支給你。”注意到她土鱉一樣的驚訝神色（在周世傑看來），周世傑的語氣有些傲然：“好好加油，我可從沒帶過十八線的撲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