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4
驟然的光明撕裂了黑暗,雷聲翻滾傳入耳畔,十字路口老舊的交通指示燈,三盞黃燈閃爍不停。昏暗的路燈下,板油馬路蜿蜒的裂痕醜陋至極。
雨水順着臉頰流淌,襯衫早已貼緊胸膛。眩暈感不停侵襲着幾近爆裂的神經,他抬手捂住頭,腿上一軟,終是跌倒在地。車前燈在近處照亮一片光明,模糊間有個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卻不甚清晰。
電話鈴聲打破屋內的安靜,也將失魂的人拉回現實。
薄司寒揉了揉眉心,骨節分明的食指按上免提鍵。
溫柔的女聲自揚聲器傳出,“薄總,志行公司的姚總到了。”
“通知下去,主管以上級別到會議室開會。”
薄司寒合上手中書,打開右手邊的抽屜,看向其中的米黃色老式信封,其上用黑墨水書寫的行楷字——薄弈收,漂亮得很。
“現,現在嗎?”
“恩。”薄司寒把書放進抽屜中,墨綠色封面取代了陳舊的信封,封面上紅色的花體字格外顯眼——SenseandSensibility(理智與情感)。
他抬眸間,瞥到枱曆上今天的日子上畫著紅圈,心中五味雜陳。
Loveishardtogetinto,buthardertogetoutof.(相愛不易,放手更難)
於他而言,不是難,是做不到。
走廊中隱隱有交談聲傳來,薄司寒推上抽屜,起身朝門口走去。
彼時,各個獨立辦公室中的人紛紛推門而出,朝會議室方向走去,從電梯間走出的人很快融入其中,結成浩瀚大|軍朝沙|場邁進。
衛斯抱着一摞文件走過拐角,遠遠就看見薄司寒站在門口,忙跑過去,“薄總,合同我倒是連夜趕出來了,不過,你確定要這麼做?”
“恩。”薄司寒斂回目光,默然繫上西服衣扣,邁開長腿朝會議室走去。
衛斯輕嘆了口氣,跟上前去。
推門聲傳來,姚志行轉身朝門口看去,卻不是薄司寒。
那人看到姚志行怔了數秒,後退一步,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屋后,便徑直從姚志行身側走過,找個位置坐下來。
隨後不斷有人走進,看到姚志行也是同樣驚訝,卻也都沒有理會他。有些人找了位置坐下,有些人一進來就識相地靠牆邊站着。很快屋內便擠滿了人,姚志行和王東也被擠得站在了門口,放眼望去,只有長桌盡頭一個空位。
公司老總和BR員工擠在一起,還要看着他們交頭接耳,似是看笑話般時不時看向自己。
王東眉心擰成了疙瘩,語氣不甚友善,“你們BR就是這麼待客的?”
姚志行乾咳了兩聲,王東聞聲不耐地閉了嘴。
商場如戰場,稍一不慎,滿盤皆輸。從商多年,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他怎會不懂?不過,再小心謹慎,也怕有心人。當年,他就看出薄弈不是盞省油的燈,卻也沒想過,有一天,薄弈換了身份,會千方百計地碾壓自己。
“你們薄總呢?”姚志行嘴角微勾。
“多有怠慢,還望姚總見諒。”
姚志行身子一僵,轉回身便見薄司寒站在會議室門口,嘴角笑意未明。
“哎呦,薄總,幸會幸會。”姚志行笑着伸出右手。
薄司寒瞥了眼他懸於半空的手,徑直從他身側走過。
“薄司寒!”王東正要衝上去,卻被姚志行攔下來。
今非昔比,求人的,哪有顏面可言?
薄司寒在長桌盡頭坐下來,長腿交疊,給衛斯遞了個顏色,衛斯便開始分發手中的文件。
姚志行瞥了眼身邊人手中拿着的文件,周身血液頓時湧上頭頂,胸口更像是挨了一拳,悶得他險些背過氣。
志行公司收購方案。
“各位大致有十分鐘的時間,閱讀手中的收購方案,十分鐘后,進行舉手表決。其結果,將影響BR和志行未來的發展,請各位慎重考慮。”
BR的權利都在薄司寒一人手中,所謂的舉手表決,不過是他讓公司員工來看志行笑話的借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王東指着薄司寒吼道,“薄司寒,你別欺人太甚!志行再不濟,也輪不到你來宰割!”
“志行資金鏈斷裂,向銀行借的錢,有多少還未還上,相信王助理比我清楚。”薄司寒身子前傾,雙手交握於桌沿,眸光微斂,“志行走到今天這步田地,責任在領導者。沒有改革,只一味地注入資金,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而被BR收購,是你們最好的選擇。”
胸口的疼痛感越發強烈,姚志行靠着玻璃牆,才得以站穩,臉上卻依舊保持着笑容,“薄總說的對,姚某人感激不盡。”
王東攙住姚志行,惡狠狠地等着薄司寒。
“很好,現在進行舉手表決,同意收購志行方案的,舉手。”薄司寒的目光淡然掠過桌上坐着的人。
起初只有三五個舉起手,衛斯輕咳一聲后,餘下的人也都緩緩舉起手。
“散會。”薄司寒嘴角微勾,側眸看向姚志行,“我想單獨和姚總談談。”
他刻意將單獨二字咬得很重。
王東瞪了他一眼,也隨着人|流走出了會議室。
姚志行額頭已然滲出細密的汗珠,他走近幾步,扶着座椅靠背,抬眸看向薄司寒,“可以坐下談嗎?”
“可以。”薄司寒身子向後一靠。
“謝謝。”姚志行扶着桌邊緩緩坐下來
薄司寒將手中的合同推到姚志行面前,眸色暗沉,“先看看合同。”
姚志行拿過合同,一頁頁仔細閱讀着,前麵條款都還算合理,翻到最後的補充協議,他的雙眼漸漸瞪大。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薄司寒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起身朝門口走去。
“薄弈!”姚志行扶着桌邊站起身,眉心深陷,“不,薄總。”
薄司寒腳步一頓。
“我希望薄總能理解我作為一位父親的心情,當時情況特殊,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
薄司寒看了眼腕上的表,不耐地打斷他,“你還有23小時57分鐘。”
隨後便又邁開步子,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手機鈴聲傳來,他掏出手機,盯着屏幕上的一排字,眸光微斂。
北禹基金,趙河東。
*
屋內煙酒味交雜,茶几上的蛋糕,一側刀痕分明,另一側卻被抓變了形,茶几邊沿零零散散擺着二三十個酒瓶。
“今天是我們老大,Yaser的生日!我僅以這首歌,祝老大生日快樂!”舒舒摸了把臉上的奶油,清了清喉嚨,“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阿曼本還已陷入昏睡,忽地坐直身體,扯出兩張紙巾堵住耳朵。Adam默默蹭到點歌台前,調小了話筒音量,繼而又蹭回季珩身邊,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舒舒絕壁是團隊最牛公鴨嗓,沒有之一。公鴨嗓其實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公鴨嗓偏偏喜歡唱《粉紅的回憶》。
姚夏倒是自帶免疫,左手夾着煙,右手扣着手中的骰盅,拇指在其上輕敲了幾下,似是在沉思。
“老大,到底行不行啊?骰子又不會在骰盅中下崽!”阿曼說罷,雙手拄在骰盅上,頭一沉就趴了上去。
“五個二。”姚夏吸了口煙,轉而看向季珩,“到你了。”
季珩俯身看了眼骰盅中的骰子,思忖片刻,“八個二。”
“卧槽,八個二!”Adam攬過季珩的肩膀,在他眼前比出個“八”來,“老季,你是瘋了嗎?開開開!老子就不信能有八個二!”
姚夏踹了腳幾近不省人事的阿曼,“起來,開了。”
阿曼猛地坐直身體,撩了把眼前的碎發,含糊不清地說著,“怎麼這麼快就開了?”
隨後,把骰盅一掀,笑嘻嘻地比出食指來,“我就一個。”
“兩個。”姚夏打開骰盅,看向Adam和季珩。
而後謎底揭開,Adam兩個,季珩一個二點都沒有。
“老季,你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Adam瞥了眼姚夏,嘴角劃過一絲壞笑,“說吧,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
她就知道一幫人慫恿她玩遊戲,准沒好事。
“我去下洗手間。”姚夏剛站起身,就被舒舒扶着肩膀按下來,“坐下!”
“坐下來可以。不過——”姚夏指着還算清醒的三隻,“我警告你們,別太過分,不然明天都給我捲鋪蓋捲走人!”
舒舒頓時立正,行了個軍|禮,“Yes,sir!”
季珩垂眸,薄唇微抿,“真心話。”
“我來,我來!”舒舒一把推開Adam,坐在季珩身邊,直接把話筒對準了他,“請問季大經紀人,你喜歡老大嗎?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哦。”
“舒舒!”姚夏瞪了她一眼。
季珩抬眸看着姚夏,眸光中的炙熱,讓她渾身不自在,為避免尷尬,她乾脆把煙頭一丟站起身,起身跑到舒舒身邊,搔她的癢。
“看來是老子原來對你太好,反了你了!是不是?恩?”
舒舒被姚夏抓得狂笑不止,像只貓般在沙發里蹭來蹭去,“老大,老大饒命……”
姚夏正要搶過她手中的話筒,卻握住了寬厚溫熱的手背,回眸一看,才知是季珩先她一步握住了話筒。
“哦……”Adam湊過來起鬨道,“進展飛速啊!”
姚夏正要鬆開,卻被季珩另一隻手握緊,她的手夾在他的雙手間,這畫面,想讓人不多想都難。
她就算再爺們兒,也是個女人,不知不覺間,她的臉頰便浮起了紅暈。
“放開。”姚夏想要抽出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喜歡,很喜歡。”
那一刻,他的眸明亮至極。
姚夏連推帶拽終於抽出手,忙別過頭,目光無意間落在門口,竟看見一個男人正偷|窺着他們,只是那人反應極快,發現她的目光,便迅速逃離。
舒舒輕咳兩聲,“我們季大經紀人可是表白了哈,老大,你也給個表示啊。”
然而此時,姚夏的心思早已不在包間裏。
“我去下洗手間。”
說罷顧不得身後的哀嚎,拽開門就跑了出去。但她朝那人逃走的方向跑了沒多遠,便放棄了。
這麼多包間,她總不能一個個去找,更何況,KTV的走廊,根本就是各個包間鬼哭狼嚎的匯總地,有些聲音刺耳得很,就算那人在她身後逃走,她都極有可能聽不到聲音。
手機傳來一陣震動,姚夏掏出手機,點開一看,是於女士的短訊。
“夏夏生日快樂,等媽媽回去親自把禮物送到你手裏。”
姚夏後退一步,靠在牆邊,垂眸間,若有所思。
老姚頭一天也沒個消息,是不是早就忘了他還有個女兒?
季珩的雙眸在眼前一閃而過,姚夏煩躁地揉了揉頭髮。
相處這麼久,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的心思,但是她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啊。不挑明倒還好,現在這樣,以後還怎麼做朋友?
越想越煩,姚夏索性點燃一支煙,靠在牆邊吞雲吐霧。
“是是是,我明白。可這樣風險太高,以薄司寒的性子,一旦知道,肯定會查到底。”
聽到“薄司寒”三個字,姚夏的神經瞬間繃緊。
這聲音,怎麼有點熟悉?她一定在哪聽過,可是在哪呢?
姚夏丟下煙頭,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輕聲靠近,最後在安全出口前停下腳步,透過狹小的窗子,她終於看清那人樣貌。
居然是趙河東!
彼時,趙河東站在角落,手裏舉着電話,眉心擰成了疙瘩,“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我總覺得薄司寒好像盯上我們了……”
姚夏向旁邊挪了一步,卻不小心碰到了鐵門,吱呀一聲。
阿西!
正準備跑,身後突然有腳步聲漸近,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被那人捂住口鼻,扼住手腕。
想要呼救卻喊不出聲音,那人力道很大,她掙扎無能,只能順着他走。
跟着他走進一個開着門還未清理的包廂,還未等看清他樣貌,他便關了燈。屋內便只有液晶屏幕,帶有一絲光亮。
正在姚夏抬起腳準備踩下去時,他將雙唇湊近她耳邊。
“別出聲。”
那聲音極輕,但因為太過熟悉,她還是瞬間便聽出是薄司寒的聲音。
姚夏點了點頭,薄司寒把她拉到身後,不巧,姚夏才退了一步就踢到了地上倒着的酒瓶。本已走遠的趙河東,聞聲又折了回來。
薄司寒轉身攬她入懷,堵住她的唇,隨後抓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西服的衣扣間。
這一動作,意思再明顯不過……
昏暗中,她摸索着解|開|他的西裝,雙手撫上他的西裝與襯衫間,順着他結實的肩部肌肉線條滑過。
薄司寒的身子明顯一僵,隨後他自行脫下外套,抱緊她退到牆角,後背結結實實地抵在牆上,她還未等反應過來,已被他單手按住雙手,再度貼上的唇,炙熱至極。
恍惚間,他們似乎從未分手,這只是情侶間正常的親|熱。
門口傳來服務生的聲音,“不好意思,請讓一下。”
薄司寒聞聲,鬆開了她的唇。
屋內驟然明亮,他們依然貼得很近,四目相對,無處躲藏。那一刻,她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了記憶中的目光。
看見這一幕的服務聲忙捂臉道歉,“抱歉,我不知道這裏有人……”
“出去。”
“好好好!”服務生忙跑出去。
薄司寒斂回目光,俯身拾起地上的西裝。
姚夏垂下眸,有氣息吐出,卻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嘆氣。
手腕再度被握緊,姚夏下意識地想要推脫。
“趙河東很快會再回來。”薄司寒雙眼微眯,盯着她微微泛紅的臉頰,“除非你想把這場戲補完,否則,別做毫無意義的掙扎。”
“我可以自己走!”姚夏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本是很強硬的目光,配上臉頰的緋紅,卻略顯滑稽。
薄司寒禁不住淺笑出聲,而後竟然真的放開她,瞥了眼她的雙腿,“你確定,你自己可以?”
“……”
幾乎周身的血液都湧上臉頰,姚夏緊咬下唇,牟足了勁,奈何才剛走了一步,腿就軟下來。好在薄司寒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了她。
她怎麼還是這麼沒出息!?之前每次親|熱後腿軟,都被他嘲笑,這都分手了,居然還是逃脫不了這厄運!
電梯一路下降,被他擁在懷中,她卻別過臉看着別處。
姚夏忽地想起,以往他們鬧彆扭時,也是這樣。他不許她離開他身邊,一定要擁着她,她就以這樣毫無意義的方式抗議。
老姚頭說的大概沒錯,可能她就是再多長几個心眼,也鬥不過他,拗不過他。
薄司寒幫她開了車門,待她坐好,才繞到另一邊,在駕駛位上坐下。
“Wes,605附近監控錄像,立刻銷毀。”薄司寒掛斷電話,啟動了車。
“地址。”
“錦繡一期。”
姚夏偷偷看向他,而彼時,他的目光始終直視前方,時不時轉動方向盤,似乎根本沒在意她的存在。
“為什麼幫我?”
“路過。”薄司寒目光沒有偏移半分,語氣也淡然至極。
之前那般待她,看到她遇險卻又挺身而出,甚至好心送她回家,她真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姚夏偏過頭看向窗外。
過了今天,以後可能都不會再見,她似乎也沒必要再猜他的想法。
“夏夏——”
“恩?”
姚夏答得很快,話一出口,兩人皆是一愣。
薄司寒清了清喉嚨,“它還好嗎?”
“還好。”
薄司寒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而後一路無言,直到車在姚夏住的公寓樓下停住。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今天的挺身而出。”姚夏解開安全帶,推門下了車,透過車窗朝他擺了擺手。
“拜拜。”
姚夏轉回身,深吸一口氣,朝門口走去。她沒再回頭,也不會知道薄司寒看着她走進電梯,才轉回頭。更聽不到他夾雜在車啟動聲音中的那句“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