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09 鬼 & 人

97.9.09 鬼 & 人

看到少年被變異獸群淹沒時,穆箴感覺整個世界都在他面前毀滅了,什麼都不存在,連他自己的感覺彷彿也不存在了一般。

最後,穆箴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到前面去的。

變異獸都已消失不見,而他面前的土地上,已經不見少年的身影,留下的,只有一灘血水,和少許的肉沫。

穆箴看着這些血肉,整個人彷彿一具被抽離感情的行屍走肉,無知無覺。他怔怔望着地上,眼前閃過的,卻是少年被獸群包圍,尖利的獠牙和鋒利的爪子劃開他的肚腹和胸膛,將他一點一點吞食的畫面。

畫面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到猶如電影慢鏡頭一樣,一幀一幀地,在腦海里逐張放映。他能看清少年的眼睛,是那樣寧靜美好,不帶一絲恐懼,瞳孔中映着藍天白雲,穆箴甚至能數清上面每一根睫毛。

而那樣從容赴死的表情,彷彿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命運,並接受這樣的命運。

可是,為什麼要死呢?

穆箴不能理解,或者說,是不能接受。

為什麼要死呢?就算是為了救他,為什麼要死呢?

知覺慢慢回到身體裏,所有的感知恢復,於是,穆箴在那一瞬間痛不可擋。他跪倒在地,趴在滿是血水的泥地里,手指痙攣地摸着混了血水的泥土,放聲悲呼。

“蘇辰啊——”

“蘇辰啊——”

蘇辰“刷”地一下睜開眼睛,就看到床上的穆箴驚坐而起,頭上滿是大汗,手按在胸口位置,眼睛獃獃地注視前方,急促地喘息着。

這是怎麼了?怎麼又做惡夢了?

蘇辰走到床前,伸出手想要安慰這個人,手卻直直穿過他的身體,蘇辰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收手站在起來,靜靜地注意着眼前這個人。

最近做夢的頻率越來越高,幾乎夜夜都會陷入夢境,偏偏這些夢似乎沒有一個好的。這人在醒來后,總會一頭大汗,有時甚至會大喊大叫着醒來,就像剛剛一樣。

而每次嘴裏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蘇辰。

蘇辰但知記得所有事情不見得幸運,卻不知,原本忘記而突然記起,也會是這樣辛苦而又痛苦的一件事情。偏偏,他對此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不那麼痛苦呢?”蘇辰虛虛按在穆箴臉上,嘆息着說道。

“是你嗎?辰辰,是你嗎?”發獃中的穆箴忽然醒過神來,一手摸着自己的臉,茫然地在房間四處張望,眼中浮現企盼而又害怕的神色。

蘇辰嚇了一跳,他俯身湊近,對上穆箴的臉,仔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蘇辰就失望了。

——穆箴還是看不到他。

“是你嗎?是你在這兒嗎?”穆箴並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或者鬼魂——就在他身邊的床上坐着,他在房間裏抬頭四顧,呼喚着,似乎堅持地要聽到一個回答。

“是我。”蘇辰輕輕嘆息了一聲,他就那樣跟穆箴面對面坐着,目光溫柔地凝視着穆箴——雖然穆箴看不見。

穆箴呼喚了幾次,不知是因為得不到回應而放棄了,還是感覺到了蘇辰的存在。他不再呼喚,而是開始了低沉地訴說,將方才夢中自己看見的一切,慢慢地,輕聲講了出來。

“為什麼你要死呢?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了呀。”穆箴最後喃喃地低語,聲音里並沒有多少悲痛,聽起來更像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表情也帶着幾分茫然。

然而,他的臉上,卻有兩行淚水緩緩流了下來。

蘇辰望着他疲憊的面容,差點也要流淚,他往前傾了傾身,虛虛地靠在穆箴身上,聲音無力而又帶着幾分悲哀地說道:“我在啊,我在這裏啊。”

“到底要怎樣,才能結束這個世界呢?”

到最後,蘇辰已經感到了一點絕望。

穆箴的狀態越來越差,他能睡着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每次睡着,依然會陷入惡夢當中。夢中,全都是他與蘇辰分離,或是看着蘇辰死去的畫面,那些兩人相依相守的幸福記憶,一次也沒在他的夢裏出現過。

於是,穆箴一次又一次,夢到蘇辰的死亡。越是慘烈的死,越會夢得清晰。這些畫面,像淬了毒.葯的刀一樣,凌遲着穆箴的心,讓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憔悴,虛弱,也更加,瀕臨崩潰的邊緣。

幾天後,手下有人來報,說是找到了一位自稱能溝通陰陽兩界的神婆,她說自己能令活人與死人對話,穆箴命人將她帶到了自己面前。

“我要你找到他。”穆箴看到那位神婆后,第一句話沒問她真假,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他已經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

神婆的樣貌很普通,看不出具體年齡,唯一讓人有點印象的,是臉上左右兩側各長着一顆痣,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連位置都一模一樣。

她的回答令蘇辰很意外。

“他就在你身邊。”

說這話時,神婆的目光就注視着蘇辰的所在,讓蘇辰差點以為她真能看到自己。

穆箴先是一驚,繼而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那——我要怎麼才能看到他?”

神婆沉默一瞬,說出的話非常符合她的身份。

“那要看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穆箴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不惜一切。”

“哪怕毀滅世界?”

“如果需要的話。”

“記住你所說的話。”

神婆給了穆箴一個指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后就離開了,沒有提及任何報酬。

穆箴在戴上指環的瞬間,忽然能感到身邊多了一點什麼,他仔細地盯着看,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然後就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

穆箴的眼睛驀地睜大,他瞪着蘇辰站立的地方,全身都彷彿僵住一般,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蘇辰意識到穆箴已經能看到自己,心裏感到驚訝的同時,面上對穆箴微微笑了起來。

幾回魂夢同,猶恐在夢中。

穆箴慢慢地朝蘇辰走近,顫抖着手撫向他的面龐——手穿透過去。

穆箴愣了愣,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再試圖觸摸他,他像蘇辰平時做的一樣,將手虛虛按在蘇辰臉上,做出撫摸的樣子,臉上帶笑,輕聲地問:“辰辰,是你嗎?”

蘇辰臉上依舊保持着微笑,他點了點頭,然後看到穆箴臉上怔怔地流下淚來。

穆箴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他依然在笑着,滿足地嘆息一聲,“真好。”

蘇辰也在心底嘆了口氣,是啊,真好。

穆箴能看到蘇辰了,但聽不到他說話,就算是這樣,穆箴也已經覺得很滿足。他每天都要看着蘇辰,對他說很久很久的話,這在別人看來,則是他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並且滿臉溫柔深情。

穆家新任家主是個精神有問題的瘋子,這個消息對外界來說,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對於很多人來說,只要自己的利益不被觸及,就算是跟瘋子打交道也不算什麼。

只是,對於穆箴來說,他每天見到的那些人,都能說話,或者說,都能看到他們,聽到他們說話。那些人,他們或彼此握手,或勾肩搭背,或者擁抱,甚至接吻。但穆箴自己,他雖然能看到蘇辰了,卻聽不見他的聲音,更加觸摸不到他的身體。

開始的滿足漸漸變成焦慮——如果聽不到,觸摸不到,是不是有一天,辰辰還會消失?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便如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甚至在看到那些正常交談接觸的畫面時,穆箴會升起一種厭煩感,想要將之抹去。

穆箴的這種焦躁,蘇辰能感受到,可是他,依然只能看着,無能為力。

穆箴發動所有人尋找那位神婆,卻找不到她,那個神婆彷彿不曾存在過這個世界一樣,消失得非常乾淨,哪怕以穆箴現在的權勢,也依然找不到她一絲蹤跡。

“辰辰,你會消失嗎?”穆箴一遍又一遍地問蘇辰,而蘇辰只是沉默,靜靜地看着他,不點頭,也不搖頭。

因為,他也不知道。

穆箴已經很少做夢,他基本已經全部憶起,只是在他的那些記憶里,幾乎全部都是分離與失去,這更加加重了他的焦慮。

尤其有一天,蘇辰忽然消失了整整一天,穆箴完全看不到他,也感覺不到他。穆箴不知只是自己忽然又看不見蘇辰,還是蘇辰真的消失了。而這種不確定,幾乎要將他逼瘋。

當第二天蘇辰再次出現在穆箴面前時,穆箴忘了自己無法碰觸蘇辰的事,激動地衝上前想要將他摟住,然後,抱了一個空。

那一瞬間,穆箴感到了一陣極端可怕的空虛。他害怕,恐懼,像一隻驚弓之鳥,擔心蘇辰隨時會再次消失,然後,再也不會出現。

這個時候,神婆再次出現。別墅外到處是保鏢,卻誰也沒看到她是怎麼進來的。她拿過上次給穆箴的指環,搗鼓一陣后又遞還給他,然後像她來時一樣地消失,跟蹤的保鏢在走出別墅后不久便失去她的蹤跡。

“穆箴。”

這一次,穆箴終於聽到了蘇辰的聲音,跟夢中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穆箴臉上的焦躁慢慢消失,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他望着蘇辰,臉上是虔誠而幸福的笑容。

而蘇辰望着他,雖然臉上也帶着笑,那笑容,卻含着一絲悲傷。

“辰辰,我再也不會忘記你,所以,你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穆箴凝視着蘇辰的眼睛,捨不得移開一分一秒。

蘇辰回望着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頭應了聲。

“好。”

穆箴拿出更多的時間與蘇辰相處,其他的事都被扔到一邊,即便有些必須要他親自處理的事情,他採取的手段也是相當簡單粗暴——因為這樣節省時間。

在外界的傳言裏,穆家這位新任的家主,喜怒不定,殘暴嗜血,稍有忤逆他的人,都會被處理掉。

他還有嚴重的幻想症,以為自己跟一隻鬼生活在一起,不僅花大把時間陪着這隻鬼,呵護備至,還要求所有人不能衝撞到這隻鬼,要尊敬他,愛護他,不能冒犯到他——鬼知道他們要怎麼做才不會去冒犯到一隻看不見的鬼。

所以別墅里的人連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因為可能在他們走過的路上正站着那隻鬼,他們看不到就直直穿過那隻鬼的身體走過去了。而這,會讓穆箴非常生氣。

有人因此丟了工作,甚至丟掉性命。

蘇辰卻不知道。

在穆箴能看到他,聽到他后,有些事他並不想讓蘇辰知道,所以會背着蘇辰去做。

即便是這樣,穆箴能聽見蘇辰聲音而帶來的幸福感也沒有持續多久,漸漸地,他又感到焦躁起來,甚至變得更加不滿足,更加焦躁——或者說,暴躁。

穆箴想觸摸到蘇辰,哪怕能碰一下他的手指尖也好,這種渴望日益加重,啃噬着他的心。

而這一次,那個神婆再也沒有出現。

就像那個漁夫的故事一樣。漁夫救了一條金魚,金魚說為了報答他可以滿足漁夫的願望,漁夫沒有提願望,但他的妻子卻提了一個又一個,一直不滿足。最後他們回到開始時的一貧如洗,金魚再也沒出現過。

穆箴現在就像那個漁夫的妻子一樣,一個願望得到滿足后,很快又有了下一個願望,而且是更加大的願望。

但現在,在他更加渴望,更加迫切時,那個能滿足他願望的神婆,就像回到了海里的魚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你不會消失的,是不是,辰辰?”穆箴緊盯着蘇辰的眼睛問。

“是,我不會消失。”蘇辰只能這樣回答,不然,穆箴就會變得特別焦躁不安,彷彿隨意都會崩潰一樣。只是,他這樣的安撫,也快要失去作用了。

最後一根稻草終究是壓了下來。

一些反對穆箴的力量,悄悄結成了同盟,密謀除去他取而代之。當這些人認為已經準備好時,他們跳了出來,對穆箴展開了全面攻擊,包括,火力圍攻別墅。

穆箴很憤怒,但不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是因為這些人打擾到了蘇辰——更因為,如果他死了就會見不到蘇辰。這是穆箴最大的恐懼,他無法想像見不到蘇辰的情形,不管是讓他死,還是讓蘇辰消失。

穆箴徹底被激怒,他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掉。

既然所有人都在防礙他跟蘇辰,想要阻止他們在一起,那麼,就全部都去死好了。

他殺光了所有的人。

之後進行大清洗,那些被他認為有威脅的人,統統被殺死。

因為死的人太多,而穆箴做得又毫無顧忌,事情根本掩蓋不住,傳出去后,震驚了全世界。

穆箴被劃歸為反人類的頭號恐怖分子。

這一下,反對他的人更多了,他成了全世界的公敵。

“辰辰,這個世界的人都想阻止我,不讓我跟你在一起,實在是太可恨了。”

“如果要毀掉這個世界才能跟你在一起,那就,毀掉吧。”

穆箴的話淡淡落下,彷彿一片落葉輕輕地飄到水面。

很輕,盪開一層淺淺的漣漪。

蘇辰看着穆箴沒有說話,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既阻止不了穆箴,也,不在乎這個世界是否真的毀滅。

憑一個人的力量毀滅一個世界,聽起來就是個笑話。然而,當穆箴腦中形成這個想法后,後續的發展像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一樣,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終結點。

先是地區間武裝衝突升級,戰爭擴散到一個國家,然後是整片陸地。

之後是各種傳染病突然爆發,傳播的速度超過之前任何一次記錄,並且病毒發生激變,致死率大幅度提高。

各地自然災害頻頻發生,洪水輕易淹沒了一座座城市,地震更是摧毀無數的建築與生命。

整個世界陷入恐慌當中,人口急劇減少,真正的末日來臨。

最後一擊,來自天外。

一顆隕石從外太空而來,撞擊上星球,所有的生命隨之湮滅。

隕石撞擊大氣層而產生的高熱,使整個天空都燃燒了起來,無數的隕石碎片像流星一樣從空中落下,點燃更多的紅色花朵。

漫天火光的背景下,穆箴深深凝視着蘇辰,此刻他臉上的焦躁無影無蹤,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靜下來,沉靜中更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凝視着蘇辰,像是要把蘇辰的樣子印刻在心裏。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感情。但蘇辰看着,分明又覺得,這個男人,分明已經將他融入了自己的骨血,烙印在了靈魂深處,哪怕是星球毀滅,也無法將他從記憶里抹除。

這個男人,是穆箴,也不是穆箴。

蘇辰回望着他,神情也非常平靜,有種塵埃落定的解脫感。

“等我。

男人只說了兩個字,身影便融化在了一片火光中。

刺目的光亮中,蘇辰閉上眼,然後覺得眼皮異常沉重,他想要睡覺,像要就這樣睡去。

所有的聲音漸漸消失,世界變得極度的安靜。

蘇辰聽不到任何東西,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他閉着眼睛,似乎要就此睡去,又似乎睡了許久將要醒來。

看不見,聽不見,連腦海中翻湧的思緒也慢慢沉靜下來,他什麼也不想。

蘇辰就要睡過去時,寂靜的世界裏,響起一個聲音,不知來自哪裏,彷彿遍佈整個空間,又彷彿,來自腦海深處。

那個聲音在說——

“孩子,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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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死一死(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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