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的災難――中世界迫害女巫惡潮
這場從1480年延續到1780年的迫害“女巫”惡潮,席捲歐洲300年。良家婦女一旦被誣為“女巫”,立刻被斬首示眾,然後焚燒屍體,刀下冤鬼多得難以統計。這是歐洲中世紀歷史以及人類文明史上黑暗的一章。
一年一度的狂歡節又過去了。每年冬末、初春、狂歡節**的玫瑰星期一,都是“傻痴、女巫”招搖過市、群“魔”亂舞的日子。而當人們竭盡呼喊、歡跳、盡興之時,有誰還會想到幾百年前“女巫”們悲慘的故事呢?
由弗賴堡(Freiburg)古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向南望去,古色古香的馬丁門就矗立在百米遠的地方。敦敦實實的石頭牆體上,釘有一塊令人駐足翹首、印有德文說明的金屬牌,上面寫着:“1599年3月24日,瑪格蕾塔M.、卡塔琳娜S.、安娜W.被斬首、焚燒,成為迫害女巫惡潮中的犧牲品。她們不過是弗賴堡眾多無辜者的代表,謹以此牌繫念冤魂。”數語寥寥,卻使人思緒萬千,引起我心底的一個願望,去揭開隱藏其後的那段漫長而又黑暗恐怖的歷史,那可是歐洲中世紀歷史以及人類文明史上一個血跡斑斑的頁章。
古堡冤魂
故事發生在400多年前。
當時弗賴堡有一位名叫雅克的裁縫,他心靈手巧、忠厚勤懇,是遠近聞名的裁縫總會會長。1562年起,他還躋身市政府,成為30名市領導成員之一。雅克膝下有一雙女兒,妻子病逝后,雅克很快又再婚。第二個妻子瑪格蕾塔又為他生下一兒一女,男孩叫菲利普,女孩叫蘇珊娜。
18年轉瞬即逝,兒女都已長大成人了。女兒蘇珊娜婚後仍與其他男人往來,這樣的“不檢點行為”有悖當時的有關法規。不過,只要雅克還在政府就職,家族的名聲多少還能維持。只是當他
1583年感到自己年老體弱要求退職后,有關妻子瑪格蕾塔和女兒蘇珊娜的傳聞再次成為市民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
1587年的一天,蘇珊娜的丈夫因負債受到幾天關押。趁此機會,蘇珊娜與她的情人大學生馬庫斯頻繁往來,兩人光天化日之下有傷風化的舉止,招致馬庫斯多次受到拘留。可他一經放出,又故伎重演,警察只好將兩人一同關進監獄。可是馬庫斯在監獄裏仍不安生,天天吵吵鬧鬧。最後市政府只得下令,將馬庫斯趕出弗賴堡管區,不許他再進城門。
可憐的雅克當時已是重病在身,無法再為關在監獄裏的女兒找老同事、老朋友說情了。瑪格蕾塔只得親自出馬,花錢贖出了女兒。可是故事並沒有結束,一天,一個無所事事的肉鋪夥計閑聊時將瑪格蕾塔說成了“女巫”,儘管他馬上將此話收回,承認這不過是“草率的,不負責的,說露了嘴的”無稽之談,可這句話卻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城區的大街小巷。要知道,在當時,女巫與“異教徒”同名,被定為女巫的人,無異於得到了一份死亡判決書。
雅克最初還竭力為妻子辯護,可他已無回天之力,不久便離開了人間。接下來雅克前妻的兩個女婿與瑪格蕾塔展開了遺產爭奪戰,蘇珊娜不曾愛過的丈夫卻藉此機會攫取了大部分錢款溜之大吉。從此,可憐的瑪格蕾塔開始了她漫長的艱難的日子:家庭里不斷的內訌,身為寡婦處處被人指戳的境遇,加上人們對她家產的妒忌,內外交困的她,終於在1599年2月19日被4位弗賴堡市民告發為“女巫”,同日便被捕入獄。同時入獄的還有卡塔琳娜和安娜。而在她們之前,作為“女巫嫌疑犯”在押的還有6個女人。
開始瑪格蕾塔並不承認她是“女巫”和犯有叛逆上帝的罪行。但在不斷升級的嚴刑拷打之下,瑪格蕾塔不得不對強加於她的所有罪名全部招認。她的供認如下:
1.十年前的一個晚上,在她的花園裏出現了一個黑面男人,這個男人與她**,她滿足了他的意願,他是一個性情冷酷的人。
2.他說服她,不要相信上帝,她這樣做了,但她馬上感到了愧疚。
3.這個男人說,他叫黑眉林,並給了她一個巫法掃帚,還有一些巫膏(用於施巫術——作者注)。
4.她曾在夜間在她的花園裏飛行過一段時間。
5.她曾用這個掃帚飛到格歐革家,還去過卡塔琳娜家、安娜家。
6.還有許多她不認識的女人,來過她家,她們在一起又吃又喝。對這個今日看來荒唐的供詞,法庭卻很快做出判決:判處瑪格蕾塔M.死刑,1599年3月
24日執行,由利劍斬首,柴垛上燒屍,審判詞結尾是:“上帝原諒這可憐的靈魂吧。”
本來按照常規,女巫也要像異教徒一樣,被活活燒死。不過在她之前的2月13日,市政府委員會就另外3個“女巫”處死方式進行表決時,以絕對多數通過了“先斬首,后焚燒”的決定。因而她與其他兩位“女巫”不致再受活焚之刑,但被斬首后,屍段還是要被投到柴垛上焚毀,以保證“巫體”的徹底滅除。
弗賴堡1599年3月
24日,那個陰冷的早春之日,就在當時馬丁門外不遠的河堤上,瑪格蕾塔等3個被指控為女巫的人將在這裏被砍頭。堤岸下、河對面,站滿了前來觀望的市民。他們眼見着刀光之下頭血飛濺,又跟隨着裝上屍首的推車前往設在城南2公裡外的焚屍場。那裏是重要的商貿交通要道,在事先備好的柴垛周圍,早有更多的人圍起觀看,在那裏燒屍是能起到殺一儆百功效的最佳地方。
瑪格蕾塔、卡塔琳娜和安娜正是在歐洲中世紀後期“迫害女巫”惡潮的最瘋狂期(1590~1630年)成為宗教邪惡勢力的殉葬品的。這場從1480年前後開始延續到1780年的迫害惡潮,席捲歐洲差不多300年,瑪格蕾塔這樣的良家婦女,嗚呼之間禍從天降,無辜葬身火海的人實在難以統計。專家估計的受害人數差距很大,從十萬到幾百萬不等。數據不詳的原因,一方面是由於法庭記錄年久失傳,另一方面就很多案例來說,人們已很難斷定,對被害者是根據巫術還是針對異端信仰定罪的。不過在德國,還是有兩個比較可信的數字可以說明當時迫害惡潮的猖獗。一是在巴伐利亞州小城班貝克,當時這個6000人口的古堡,5年內就有600人被判為女巫葬身火海:而在同時期的維爾茨堡(人口也約為6000),有近900人冤死,相當於每兩天裏就有一個“女巫”被處死。
罪惡源頭
要講清“女巫”一詞的由來,就不能不追溯到人類的早期文明史。其實,人類社會中關於存在超自然力的妖術、巫法和魔鬼的想像由來已久。遠古時代,生產力十分低下,生活多由自然因素決定,當生存困境如飢荒、貧困、流行病及天災**出現,人們需要對其進行解釋的時候,就很容易將一切歸咎於一種非自然力或超自然力的作用——妖魔、巫師、神怪於是應運而生。即使是在科技高度發展的當今,在不甚開化的社會中仍殘存對巫術魔法的信仰。
在對早期歐洲文化影響重大的古希臘、古羅馬文學中,人們可以找到許多有關巫術、妖魔的描述。古希臘的赫卡忒(Hekate)就是一個神通廣大要人們用狗來祭祀她的女妖。每當夜幕降臨,她會在地獄眾犬的陪同下來到人間,驅嚇如美狄亞(Medea)一類的女巫。她們應該算作最古老的女巫了。
公元前450年時的古羅馬,也有女巫可以毀壞收成的傳說。在當時的拉丁語文字中,女巫的形象可謂千奇百怪。她們有的能在夜間變成貓頭鷹,有的能吸人血,有的能誘拐兒童,有的會製作毒劑,還有的能呼風喚雨、興風作浪。
可在公元100年左右讀到的古羅馬作家筆下的女巫雛形,是被帝神遺棄了的女人,她們對眾神俯首帖耳、低聲下氣,死人的墓穴是她們的住所,她們知道地獄裏的所有秘密,會用死屍和糞便製作巫膏。她們都是由人變成的妖魔,她們殘忍兇狠、刁潑瘋癲,還會占卜前程。
在不斷的戰亂、瘟疫和飢荒常常造成人口驟減的古代歐洲,朝不保夕的生活使人們不安的恐懼心理加劇,他們必須找出一些替罪羔羊來發泄自己的憤怒和憎惡。比如猶太人便首當其衝,人們指控他們在井裏下毒,在門把和牆壁上塗油膏加速疾病傳播。
此外,《聖經》中對撒旦魔鬼國的描述,也是人們“炮製”巫妖的根源。上帝的敵人撒旦,是魔鬼和地獄之王,是上帝主要的競爭者、誹謗者。撒旦還被說成是因他嫉妒和傲慢的卑劣品性而被上帝貶到塵世來的兇殘鬥士。
儘管如此,一直到中世紀中期,雖然也有人提出過巫師應被處死的主張,但對巫術存在的說法仍然形成不了氣候。在德國加洛林王朝(751~987年),相信有鬼怪巫術的人反而要受到指控。當時(公元900年)出版的一本主教專用教材上,關於巫師妖魔的各種想像多有描述,但都被歸於迷信學說,傳播者還要受得處罰。
但是到了12世紀末、13世紀初,西歐天主教教會發生了重大轉折,教皇英諾森三世(Innezenz)在位時(1198~1216年),教皇的權勢達到了頂峰。英諾森建立起嚴格的教會等級制度,其中教皇為天主教會的最高統領,下面設有大主教、主教等。主教各有自己的管轄區,管理本教區的教會事務。教皇集大權於一身,各國的主教都要完全受命於教皇。英諾森有句名言:“教皇是太陽,皇帝是月亮,就像月亮要從太陽那裏得到光輝一樣,皇帝要從教皇那裏得到政權。”當時英國、瑞典、丹麥等國封建君主制下的國王都對教皇俯首稱臣,德國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教皇權力絕對集中的重要結果之一,是對信仰及文化教育的壟斷。他們建立起反對異端的理論綱要,對他們認為懷疑或反對天主教教義的人進行殘酷迫害和鎮壓。他們對法國南部阿爾比地區的反對勢力進行的血腥鎮壓中,有成千上萬的法國人橫遭搶劫殺掠。
從2年起,羅馬教會授權多明我傳道會的傳道士主持對異教徒“卑劣行徑”的討伐、審判和迫害。凡是被認為不尊重天主教教皇權威、公開迴避教會教義的人,都要被判為異端,受到臭名昭著的“異端裁判所”(又叫宗教法庭,1年建立)的審訊迫害。多明我(1170~1221年)是西班牙人,1216年多明我傳道僧侶會的發起人。異端裁判所的最高裁判官多為多明我傳道會成員。他們對付“邪教”的方法是秘密審訊、嚴刑拷打併處以火刑。1252年,教皇還公開認可將施刑作為合法的審訊手段。這使以前一貫認可的自我陳述、對上帝起誓無罪等供認方式,變得毫無價值;也打破了以往“哪裏有起訴人,哪裏便有法官”的教會法庭慣例。
3年,教皇格列高利九世(GregoryIX)在他關於懲處異端的諭書中,首次將異端與巫術等同劃一。
第一位執行這個教皇諭書的德國人是瑪勃格(Marburg),他是當時全德國地區異端裁判所的總裁判官。按照規定,裁判官可以得到“異端”所有家產的一半,因此,他專門逮捕貴族和富人,對他們進行逼供審訊,將他們判為異端處死。恐怕正是由於他作惡多端,造成民憤極大,很快遭人殺害。接下來在美因茨德國教會會議上,教會一致通過了清除傳道士、整頓異端裁判所的決議。這個決議使德國在接下來的250年裏,在教皇的懲巫諭書下達之前及《錘擊妖巫》一書出籠前,幸運地避免了異端裁判所的塗炭。然而在異端裁判所的重災區西班牙、法國和意大利,卻有無數無辜者受到這個裁判所的迫害。著名天文學家布魯諾便是其中之一。他因有背教義,提出“宇宙是無限的,太陽不是宇宙中心且不是靜止的”學說,於1600年2月被燒死在意大利羅馬城的鮮花廣場。
1479年,為了對付德國地區當地政府對異端裁判所的抵抗,教皇英格森八世將兩名多明我傳道士英斯提多里斯和司本格命名為德國及萊茵河地區的異端裁判官。英斯提多里斯曾在許多地區追捕過異教徒和巫師,司本格是一位大學者,擔任過科隆神學院教授。
這兩位都是心狠手辣的極端教士。就是他們兩人1484年南下羅馬,拜見教皇英格森八世,向教皇講述德國地區撒旦王國存在的確實性、危害性及對其應堅決鎮壓的必要性,說服教皇下達了禍國殃民的懲巫諭書。3年之後,這兩位神學家臭名昭著的《錘擊女巫》(Hexenhammer)應運出籠,它就是接下來幾百年間迫害女巫惡潮中重要的施暴綱領和法律文書。這麼一來,德國也因此成為剿殺女巫惡潮中的西歐重鎮。
1452年,古滕堡(Gutenberg)在中國人活字印刷術發明400年後發明了用
26個拉丁字母製版的印刷技術。這項新型印刷術的應用推廣,更使這本書在歐洲迅速傳播開來。最初對女巫存在之說還半信半疑的人,也慢慢信以為真了。緊接着,起訴書猶如雪片紛飛而至。一時間,
柴火熊熊,烏煙遮日,殺聲四起。屢遭瘟疫威脅下的民眾生活,又加上了一條精神上的絞索,可謂水深火熱,困苦艱難。這本書的出現最終招致了曠日持久、波及廣泛的懲巫惡潮。1487年至1669年近200年間,該書竟再版了近30次。
滿紙胡言
《錘擊女巫》一書主要有三大部分內容。第一部分詳細闡述了天主國中妖魔王國的真實存在。書在一開始就明確指出:“否認妖魔巫術存在的人就是異端。”書中還將巫術佔有者多為女性解釋為因為女性無止境的快感要求,她們貪婪的****,決定了她們要與魔鬼xx以達到滿足。此外,女性的意志薄弱也極易受魔鬼誘惑。重要的還有,他們引用《聖經》,說明由於女人是上帝用亞當胸部最下方的一根肋骨製成,女性本身便不可能是完善的,是註定要低劣於男人的。加上人間罪孽是在有了夏娃之後才得以出現,女人便必定是萬惡之源。在這個理論指導下,受到有巫術指控的人近90%都是女性。書的第二部分系統描繪了巫妖的行為特徵:她們會在空中飛行,會與魔怪xx,會製造飢荒、瘟疫……書的第三部分便是對女巫具體的審訊程序,保證審訊成功的有效方法。這裏沒有起訴程序,沒有辯護人,除了嚴刑拷打作為逼供手段外,還有女巫測試法。這本書的作者尤其強調說,由於魔鬼對女巫施了魔法,女巫會對疼痛不再敏感,應以此作為殘酷施刑判別的根據。
荒唐的是,當時的宗教法庭竟然都參照書中的這些條例進行審判。除了施以體刑,他們使用的女巫甄別法更讓人瞠目結舌。比如:
燒鐵法:將燒紅的鐵塊去燙被告的手,如果手有燙傷,則有罪。
針刺法:讓被告脫去全身衣物,用一根針遍刺全身,如果身體某一部位沒有感覺,就會被判為女巫。
水浸法:將被告捆住手腳,扔進湖裏。如果她漂浮在水面上,則表示她受到了魔鬼的保佑,必須要送上火刑柱。
這些荒誕審判的結果,無論被審判者是否“有罪”,她們都得死:要麼在水中溺死,要麼被火燒死。
如本文前段介紹的瑪格蕾塔的供詞,以及當時所有嚴刑逼供出的“女巫”供詞,均大同小異,都符合這本緝巫指南《錘擊女巫》中制定的女巫定罪標準,她們都有四大罪狀:同魔鬼締結協約(鬼迷心竅)、與魔鬼私通(成為撒旦王國的成員)、參與女巫聚會(她們沆瀣一氣,嘲弄教會儀式)、製造災禍。
噩夢終醒
好在噩夢終有盡時。17世紀初,西歐各國反對迫害女巫的呼聲越來越強烈。1614年,西班牙異端裁判所根據一位北部地區裁判官詳盡的事實報告做出結論:
關於巫師存在的說法完全是些憑空臆造、沒有根由的想像,絕大多數的定罪缺乏真實性,從此教會司法部門需加強整頓管理,不許再接受有關女巫的指控。到1650年,在西班牙審判女巫的事情基本上得到了禁止。
再有聲勢浩大的文藝復興運動、啟蒙運動的興起,唯物主義哲學思想得到越來越廣泛的傳播和推廣,認知過程中個人見解的理智性、合法性越來越得到承認;另一方面,自然與國家的地位也從上帝的神權中單獨劃出,科學家、哲學家對自然世界不斷完善的認識與釋解,使對魔法、巫術的迷信不攻自破。文明終於戰勝了野蠻,西歐各國也紛紛在啟蒙運動的強大壓力下,對審判女巫下達禁令(1649年在德國北部,1672年在法國)。1714年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一世專門下達詔書,禁止濫用司法迫害女巫:所有用刑及審判結果須經皇帝審批。
德國最後一位女巫死於1775年,而歐洲最後一位女巫叫安娜果爾迪,1782年在瑞士被斬首。
如今,女巫已成為歐洲文化中的一個特定人文形象留存下來,狂歡節的遊行隊伍中、文學作品中都會出現她的身影。而那些悲慘的故事也沒有被人們忘記,人們還在用各種形式再現這段歷史,重憶過去的黑暗。在弗萊堡市,女巫迫害史展覽成為古城旅遊項目之一。在中世紀刑具博物館裏,人們還能看到陰森可怕的畫面,再現靈與肉的震顫。關於弗萊堡裁縫夫人瑪格蕾塔的遭遇,新近還被寫成小說,人們將永遠記住人類文明史上這段荒誕而黑暗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