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世間險惡無法預測
“回家”二字聽得李星垂頭疼不已,他摸不清鍾晚究竟為何忽然鬧着要回盈滿村,難道只因為自己剛剛吼了他么?
“你先回屋,等我和陸子謙談完,我們再說這個。”
鍾晚沒說話,徑直進了裏間。陸子謙把目光移回李星垂身上,似笑非笑地問:“你不去安撫一下?”
“讓他冷靜一下,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李星垂按了按額角,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而陸子謙雖能看出鍾晚的怒氣已達到危險的地步,卻並不准備提醒在這方面格外不具備天賦的李星垂。
他抽出一張空白的紙箋遞過去,笑道:“齊帆這次還真是會給你找麻煩,你對鍾晚的在意太過惹眼,他恐怕想要從這個弱點入手。”
“他不是我的弱點。”李星垂接過紙箋,食指輕輕一摁,一行行墨色的句子顯現出來,“齊帆的勢力竟已這麼大了,有趣。他在妖境混得不好,到朝廷來倒是如魚得水。”
陸子謙聳了聳肩,“但還是比不過雲重。”
李星垂雙指掐住紙箋,只一瞬的功夫,紙上便凝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他輕輕一捏,冰渣碎了滿地。
“我的人已經牢牢看住了鬧事者住的四合院,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儘快去解決的好。”陸子謙說得誠懇,李星垂也知道此事宜早不宜遲,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正在賭氣的鐘晚。
李星垂讓陸子謙去耳房稍等,自己悄無聲音地進屋,果然見鍾晚整個人埋在被窩裏,呼吸平穩地熟睡。只是他的眉頭還緊緊地皺着,在夢裏都不快活。
李星垂伸手把他的眉峰撫平,又局促不安地抽回來,撓了撓被角。
他驀地回憶起約莫五六年以前發生過的一樁事,那時他正在妖境主峰窮夜的峰頂上同李凌絕打架,剛把那傢伙凍起來,就看見遠遠的石頭後面躲着一隻小雌妖,兩條尾巴一晃一晃的。
李凌絕的眼珠在冰層里滴溜溜地轉,臉皮抽搐地朝他露出揶揄的眼神。
“誰在那兒?快出來。”李星垂沒心思跟不相關的小妖廢話,不耐煩地把人叫了出來,問她究竟有什麼事。
對方粉撲撲的耳朵晃了晃,面紅耳赤地結巴了半天,才口齒不清地道:“交、交歡……”
“交歡?有人要到窮夜峰頂上來交歡?”李星垂低聲咒罵了一句,抬手把李凌絕的冰凍解開,“一會兒有礙事的人要來,咱們換個地方打。”
李凌絕想說點什麼提醒一句,可看到小雌妖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又不忍心說了。就算李星垂懂了又怎麼樣呢?也許是九尾貓妖天生就更能控制自身情|欲,他向來對這種事沒興趣。
臨走時,李星垂還對小妖說了句多謝,鬧得人家眼淚一串一串的掉。眼看越勸越止不住,李星垂忙拉着李凌絕遠遠地走掉,邊走還邊抱怨,“怎麼忽然就哭起來了呢,我真是搞不懂這些雌妖是怎麼想的。”
李凌絕神情複雜地看了他許久,才道:“星垂,你以後若是有想要交歡的人,一定會把人家氣跑的。”
這句話,當初李星垂聽的時候壓根沒放在心上,那種事有什麼意思,值得浪費時間么?
可現下看著鐘晚的睡臉,他卻有些不確定了。若是能和傻隨從再親密一些……
李星垂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江湖義士和鬧事者租住的四合院在一條狹窄的小巷裏,李星垂和陸子謙兩人剛一走到門口,便被兩個身着短褐肩扛大刀的大漢攔住,問他們來尋何人。
“在下李星垂。”
他本以為報上名諱后,大漢會直接讓他進去清算總賬,誰知對方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候着吧,等我們老大回來,自會讓你進去見他。”
李星垂首先想到的竟不是衝進去討個說法,他頗為困惑地看向陸子謙,問:“他們難道不是想和我談條件么?我能過來已經是給他們面子,如今不讓我進去又是什麼道理?”
陸子謙一時語噎。
不論是貓妖還是狐妖,在處事上都與俗世之人迥異。妖崇尚的是力量,絕對強大的力量。當一隻妖強到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掃除所有對手時,一切的虛與委蛇和陰謀詭計都失卻了意義。而李星垂,恰巧就是這麼一隻天生就擁有壓倒性力量的貓妖,他從小便不知道畏懼為何物。
二十歲是俗世之人加冠成人的年紀,也同樣是一隻妖的力量趨於成熟的時候。陸子謙聽說過貓妖間流傳的說法,說是在李星垂滿二十的那一日,由於無法控制滿盈的妖力,他失控將妖境最西邊的無盡瑤淵冰封,至找不到方法解除。
雖說目前貓妖的妖境之內仍是現任貓妖王掌權,可在李星垂外出歷練之時,貓妖王便放話說,等李星垂歸來之日,就是自己退位讓賢之時。屆時,他將會帶妖后前往極樂仙山隱居。
兩年前,李星垂為何會被人打成重傷,至今仍是一個謎團。以他的實力和天賦,莫說俗世間,就是四大妖境內也難有能與之匹敵的妖獸。
是以,李星垂說他過來就是給人面子,倒還真不是誇張之語。
陸子謙斟酌一二,勉強道:“星垂,伯父應當告訴過你,在外要入鄉隨俗吧?”
李星垂點頭。
“對這裏的很多人來說,讓一個人登門,又把他撂在外面不見,是一種報復的方法。”
李星垂擰眉想了一會兒,難道直接打一頓不是更好的報復方法么?真是搞不懂這些人都在想什麼。不過自到京都以來,他也耳濡目染,習慣了京都之人的做派。第一回被如此無禮地對待,於他而言反倒是新奇居多。他直挺挺地站在門前,拗着一股勁兒,想看看對方到底能無恥到什麼程度。
可剛等到天黑,小巷的牆頂上忽然衝下來一團黑影撞到李星垂懷裏,他拎起小黃貓的後頸,聽李凌絕急切地喵喵喵喵叫了一陣,臉色一下變得極其難看。
“子謙,我必須要離開一趟。”
李凌絕用的不是妖界通用的話語,其他妖獸無法理解。但這並不妨礙陸子謙猜到個七八成,因為只在涉及到一個人的事情時,李星垂會露出如此緊張的表情。
“鍾晚出事了么?”
李星垂把小黃貓扔到陸子謙懷裏,隨手一擺,兩個守在門口的大漢應聲而倒。李凌絕還沒來得及跟上,就見李星垂的身影消失在風中,一片葉子蕭索地打着轉,飄落在地上。
陸子謙嘆氣,“還說不是他的弱點。”
李凌絕心領神會,喵了一聲,道:“我猜,老大的意思是,他有實力他無敵,不會有弱點這一說。”
陸子謙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隱身後的李星垂踏在雲端,輕閉雙眼,聚精會神地辨別各種不同的氣味。今時不同往日,經過兩年的修鍊,他離回到九尾的巔峰只差一步之遙。因着滿而不溢的緣故,運用力量甚至比巔峰期還要得心應手。
隨着對一絲殘留氣味的捕捉,李星垂驟然睜眼,頃刻間化為一隻體態矯健的小貓,八條雪白的尾巴在身後倏地一收,四爪分別抓住雲的一角,利劍出鞘般朝西邊衝去。
剛飛出一段,他忽然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頓時渾身一凜,貓毛上似有青藍光芒一閃而過。
該死的犬類!
此時,由京都到直隸的官道上,坐在一堆稻草中的鐘晚正被上下顛簸得腰臀生疼。他有些後悔沒有偷點綾羅綢緞出來墊屁股,這個大叔駕牛車的方式過於狂放不羈,邊走還邊哼着山歌,可高興。
“一皮茶葉啊兩面黃,我要尋翁少年妹妹幾借耶個那五啊六啊哈樣。一要尋翁少年妹妹幾借個啦糖包啦粉——咦!”
鍾晚正痛苦地琢磨着大叔究竟在唱什麼,忽然之間,砰的一下,馬車巨震。勤勤懇懇的黃牛哞哞地慘叫,牛蹄往後狂踩,擠得牛車一頓一頓的。
大約是怕牛聽不懂,大叔不再說方言,換回官話鼓勵道:“不要怕,乖牛兒,往前走,這幾條小狗鬥不過你的!”
鍾晚伸頭一看,只見三條兇猛的狼犬正流着口水,虎視眈眈地盯着這駕牛車,喉嚨里冒出陣陣低吼。從金州來京都的路上也總是有牲畜攔路,難不成安王說得沒錯,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還沒等他想明白,黃牛就恐懼地掙紮起來,掉頭想要往回沖。三條狼犬分毫不讓,以快到恐怖的速度守住了退路,獰笑着朝牛車逼近。鍾晚對視上圓溜溜的眼珠,莫名從裏面感受到了勢在必得的凶光。
這些狗,似乎是真衝著自己來的。
趕車大叔也是個勇猛的,飛快地跳下車,拿了根稻草堆里備置的木棍,試圖把狗趕走,可還沒等他挨到一根狗毛,守在車尾的一條狼犬倏地後腿一蹬,撲到了鍾晚腿上,雙爪狠狠地按住他的肩膀,順勢把人摁倒。
鍾晚只看到一輪滿月在眼前閃過,天旋地轉之間,他的臉頰一濕,一滴一滴的哈喇子撲面落下。
一陣濃濃的悔意湧上心頭,他忽然想起了雪白可愛的三黃,不禁眼淚掉下來。
混蛋,擼貓才是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