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退位
永明宮寂靜的像是墳墓,桂海引領着鄴王往承明殿的方向走,路上沒見到一個宮人,所有人都躲藏起來,生怕血光之災降在自己頭上。
“平日裏宮人也是如此散漫嗎?”鄴王一路走來,看的直皺眉。
桂海覷着他的臉色,小心的說:“平時並不會這樣,不過也確實不大盡心罷了,皇上他……唉……”桂海嘆了口氣。
“陛下就是太心軟,手段狠厲點,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鄴王眉毛一豎,殺氣迎面撲來。
桂海心中打了個哆嗦,想,要是陛下真狠厲了些,可能您來的就不會這麼順利了。他沒再說話,加快腳步往承明殿走。
承明殿的門沒關,鄴王到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在桌案邊寫字的瘦小身影,他也沒用桂海通報,幾步上前,跪下行禮道:“臣林永叩見陛下!”
衛閑庭並沒有抬頭,認真寫着自己的字,說:“鄴王叔到了呀,起來吧,別那麼多禮,我這字還有一點就寫完了,勞王叔稍等我一會,公公退下去吧,把門關好,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進來。”
鄴王依言站起來,看着衛閑庭寫的字,面上露出些許讚賞之意,說:“陛下的字這兩年又進步了不少。”
衛閑庭溫潤儒雅的一笑,並沒有因為鄴王的誇讚而高興,說:“我都有一年沒有練字了,最近煩心事太多,剛撿起來磨磨自己的性子。”
他的字蒼勁有力,凌厲感撲面而來,極具攻擊力,和他軟和溫吞的性子很不一樣。常言道字如其人,可是只看衛閑庭這一手字,說是鄴王寫的都沒人懷疑。
他認真的寫完最後一筆,如釋重負的放下毛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一年未練,已經有些生疏了,但是總體而言他還是比較滿意的,這次沒有桂海公公在旁邊嚇唬他,收尾也很好。
他仔細的把筆墨紙硯都擺好,整理一番檢查沒有任何遺漏,滿意的點點頭。
衛閑庭把寫好的宣紙再次團成一團,毫不在意的丟在地上,抬起頭看着鄴王,微笑道:“鄴王叔別站着了,和我到那邊去喝杯茶吧。”
兩人差不多有三年未見了,鄴王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和突出的顴骨稍微恍惚了一下,當年這孩子雖然瘦弱但還算健康,現在他幾乎能用虛弱來形容了,他的眼神疲憊無力,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活力。
衛閑庭拿起桌上的東西揣入袖中,先一步走到窗邊坐下。
鄴王回過神,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
衛閑庭完全沒有即將失去帝位的緊張和不安,他從容的拿起兩個茶杯倒滿茶水,遞給鄴王一杯,道:“今晚也沒什麼宮人伺候了,王叔委屈點,這茶可能不熱了。”
他露出來的手指已經可以看見骨頭,幾乎沒什麼肉了。
鄴王接過茶杯摸了一下,豈止是不熱了,簡直可以說是冰涼,他心頭無端湧起一陣憤怒,面色陰沉的問:“你是皇上,他們就是這麼伺候你的?!如此怠慢,都應該拖出去斬了!”
衛閑庭倒是一點都不在意,他擺擺手笑着說:“王叔別這麼嚇人啦,大家都是一條命,沒誰就該被隨意處死,今晚情況特殊,就不要追究啦。”他漂亮的雙鳳眼笑的微微眯起,身上終於有了點少年人的活潑氣。
鄴王似是感嘆,說:“陛下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心善。”
“也就王叔和阿姐覺得我好罷了,別誇我了,本來也沒什麼優點。”衛閑庭自我調侃了一句,從袖子裏掏出一份聖旨,推倒鄴王面前,說:“這個給王叔,我留了一年多了,今天是時候了。”
鄴王覺得他知道這份聖旨里寫的是什麼,他緩緩展開聖旨,“退位詔書”四個字映入眼帘。
衛閑庭寫了一份罪己詔,詳細的寫出了自己繼位一年多以來,內沒有使百姓安居樂業,外沒有平定蠻夷,既無能力又無為君的魄力,簡直把自己寫的一無是處。
詔書的最後,衛閑庭自請退位,傳皇位於鄴王/林永。只不過詔書沒有蓋大印,只有一枚衛閑庭批奏摺時候的小印。
“你這是什麼意思!”鄴王一巴掌將詔書拍到桌子上,壓抑了一個晚上的怒氣突然爆發:“大寧已經不行了,衛君正自己把江山折騰成現在這樣,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把所有過錯攬到自己什麼做什麼!”
他在衛閑庭幼年的時候就一直保護着他們姐弟,雖然天下是一定要爭的,但也從沒想過苛待姐弟二人,他們在宮裏過的一直都苦,大寧完了,他也能保證照顧他們一世。
衛閑庭從小與世無爭,他甚至也算是寧武帝的受害者,現在卻要承擔寧武帝的過錯,不明真相的百姓就唾罵死他的。
“子不言父之過。”衛閑庭抿了一口茶水,冰冷的茶水穿過五臟六腑,幾乎在他體內結出冰碴子,炎炎夏日,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他看着鄴王的眼睛,認真的說:“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我登上皇位,我登基之前也想過,衛君正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為什麼要承擔他的責任?阿姐打了我一巴掌,說天下百姓沒欠我什麼。”
他扯了扯衣袖,笑了一下:“你看,我吃的珍饈美食,穿的綾羅綢緞,都是百姓供給我的,大寧再破敗,它一天姓衛,我總要保它一天的。可惜我無能,不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曲沙關危機還得靠王叔解決。一年來我在政事上毫無建樹,發個罪己詔沒什麼錯的。”
“你簡直是婦人之仁,我當年是這麼教你的嗎!”鄴王覺得他腦子已經不清醒了。
衛閑庭鎮定的站起來,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說:“王叔就讓我再糊塗一次吧,大寧氣數已盡,我不是做皇帝的料,交給王叔我還能放心點,我這就去陽嘉宮找阿姐去了,她現在肯定擔心的睡不着覺呢,王叔到時候記得給我安排個住的地方就行啦。”
他慢悠悠的走出承明殿,在門口處突然停下來,像剛記起什麼似的,回頭道:“傳國玉璽沒有了,衛君正沒留給我,去年登基那個是仿造的,還好也沒人細看,就在那邊的柜子裏放着呢。”
他伸手給鄴王指了方向,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離開承明殿的時候他長出一口氣,肩膀也垮了下來,感覺疲憊從骨頭縫裏滲透出來,衛閑庭抹了把臉,接過桂海手上的氣死風,獨自走向陽嘉宮。
這可能是歷史上最風平浪靜的改朝換代,皇都的大臣百姓一覺醒來,陳熙哲的軍隊已經接管了京畿守衛,鄴王手握兵權與寧肅宗的退位詔書,以最快的速度登基了。
端平二年,在位時間僅一年零一個月的寧肅宗衛閑庭退位,鄴王/林永即位,改國號為鄴,年號元壽,稱鄴太祖。至此結束了寧朝二百七十四年的統治。
然而寧肅宗的退位詔書並沒有平息干戈,部分文武大臣、平民百姓並不接受鄴王,紛紛揭竿而起要光復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