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周日清晨,蘇蒽把車開到解放路。
窗外有不少早鍛煉的人經過,光暈里還有蒙蒙的霧氣,她思考着自己來的是不是太早了。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蘇蒽看着上方的首字母,慢慢坐直身體。
“喂?”
林雲鋒在那邊說:“到哪了?”
蘇蒽不想顯得自己太急躁,便說:“還在路上,你們好了?”
那邊安靜了下,語氣有點怪怪的說:“真的?”
“嗯。”
林雲鋒輕笑了聲:“難道我看錯了。”
“什麼?”
有人這時敲了敲車窗。
蘇蒽扭頭,看到林雲鋒那張笑意滿滿的臉。
這是玩她呢!
蘇蒽收了手機,面無表情的降下車窗。
林雲鋒臉上依舊帶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說:“早餐吃了嗎?”
“沒。”
“那一起吃點吧,正好買的多了。”林雲鋒抬了抬手,拎着幾份早點。
蘇蒽沒吭聲。
林雲鋒在車身上拍了一下,“出來吧。”
蘇蒽心裏有股氣,是對自己的,她覺得自己幹了一件特別沒腦子的事,十分的丟人,但臉上又不露分毫,她得撐着。
拔了車鑰匙,最終走了下來。
林雲鋒先一步轉身朝公寓樓走,蘇蒽隨後跟上,落後半步距離的樣子,蘇蒽可以放肆的看這個男人挺拔的背影。
這人依舊穿的很單薄,露着半截小腿,蘇蒽的目光在他的小腿處流轉幾圈后往上,最後在他受傷的手肘處停了。
蘇蒽說:“你去醫院換過葯了?”
“嗯。”
“恢復怎麼樣,有沒有加重。”
“挺好的。”林雲鋒笑了笑,“我們這樣的人耐操,小傷小病的根本不放在眼裏。”
那不當回事的語氣讓蘇蒽皺了皺眉。
蘇蒽說:“再耐操能避免的還是要避免,活受罪的事沒必要做。”
林雲鋒一步一步緩慢走,手上拎着的膠袋輕輕晃悠。
看他沒吭聲,蘇蒽說:“我說錯了?”
“沒有。”林雲鋒轉頭看她,面容平靜,淺淡的笑意遮蓋住眸底的複雜,很是順從的說:“我知道了。”
到了家,林安山已經收拾整齊等着,見到蘇蒽跟着進來很是高興的叫喚了一聲。“阿姨!”
兩人的交流很少,但林安山明顯很喜歡蘇蒽。
蘇蒽說:“早上好。”
早點是燒麥和包子,還有兩袋豆漿。
蘇蒽吃了兩三個燒麥便放下筷子。
林雲鋒看她,“吃這麼點。”
“早上我吃不多。”
也摸不准她這話是真是假,林雲鋒說:“要是不喜歡吃這個,等會出去了再買。”
蘇蒽搖頭,“不用了,夠了。”
林雲鋒沒再說什麼。
蘇蒽嘴巴有點干,“我想喝點水。”
“我去給你倒。”林雲鋒說著就要起身。
蘇蒽叫住他,“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告訴我杯子用哪個。”
林雲鋒想了想,沒有堅持,“最外側櫥櫃,上面那層的白色杯子,用水沖一下可以用。”
蘇蒽走到廚房,按着他說的找了一下,白色杯子是有,不過旁邊其他的也有好幾個。
一隻是藍胖子的卡通模樣,明顯是小孩的,還有一隻是不鏽鋼杯,蘇蒽對這隻很熟悉,之前有幸也用過一次。
她掃了一圈,最後鬼使神差的把這隻不鏽鋼杯拿了出來,在水槽里沖了一下,然後在飲水機那邊接了大半杯溫水。
蘇蒽回到桌上,舉杯喝了幾口。
林雲鋒很快注意到了,他微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蘇蒽看他,“怎麼了?”
“你——”林雲鋒看着杯子,“怎麼拿了這個。”
事實上蘇蒽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拿了這個杯子,就是想拿而已。
她說:“不行嗎?”
林雲鋒沉默了下,搖頭,“倒也不是。”
蘇蒽看着杯身上磨舊的花紋,“這杯子你應該用很久了吧。”
“好幾年了。”林雲鋒說:“用習慣以後就懶得去換。”
蘇蒽點點頭,她能理解林雲鋒說的,因為蘇蒽自己也是這樣,有些常用的東西使慣了,就像有了感情,很難拋開去適應新的。
這樣的人比較念舊。
蘇蒽轉了轉杯身,將水喝完。
周末的森林公園都是人頭,明晃晃的光照下,蘇蒽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犯暈。
公園依山而建,包含了部分環城河,裏面可以遊船。
進了大門有一個圓形走廊,走廊下就是河,裏面有很多死肥死肥的錦鯉,都是被遊客養出來的。
山腳下建了不少遊樂設施,林安山很興奮,看着那些設施眼睛直冒光,蘇蒽陪他坐了一次碰碰車,林雲鋒則在外圍等他們。
幾輛車子在一個不算特別大的場地里繞着圈跑,時不時撞上一撞。
車子每每經過林雲鋒時蘇蒽就會仰頭看他,男人單手搭在護欄上,也靜靜的看着她,他們在一個喧嘩的環境裏不斷的視線交匯,像無聲的羈絆,讓蘇蒽心跳都微微加快。
又一次擦過時後方猛地傳來一記碰撞,撞的蘇蒽有點懵。
她扭頭看,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應該還是學生,露着一口大白牙,很明顯是故意撞上來的。
玩這個就是為了刺激,這樣的很平常,但林安山還小,為著安全考慮,蘇蒽還是有意避着。
可很明顯對方沒有要放他們走的意思,到遊戲結束前為止又被狠撞了兩三次。
蘇蒽皺眉,覺得這人有點不識相。
遊戲結束了,蘇蒽牽着林安山走下去,到林雲鋒面前。
林雲鋒摸了把林安山笑嘻嘻的臉,“好玩嗎?”
林安山響亮的說:“好玩!”
林雲鋒又颳了下他的鼻子,“美得你。”
他抬頭看蘇蒽,“你呢,你覺得好玩嗎?”
“還行,小孩玩意。”
林雲鋒玩味的說:“你可不就是小孩呢!”
蘇蒽抿嘴,隨即道:“我怎麼就成小孩了。”
“在我眼裏就是。”
“憑什麼呀?”
“你猜。”
林安山扯了扯林雲鋒的衣服,“叔,我想去玩飛機。”
“行。”
蘇蒽牽着林安山先走一步。
林雲鋒轉身之前突然朝蘇蒽後方冷冷投去一眼,視線凌厲而霸道,讓明顯打算上來搭話的年輕小夥子停了腳步。
所謂的小飛機,跟旋轉木馬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慢悠悠的繞着一根柱子在上方打轉,這次蘇蒽跟林雲鋒一起站在外面等着。
兩人離得很近,林雲鋒點了一根煙緩慢抽着。
蘇蒽突然輕輕撞了他一下,“喂!”
“嗯?”林雲鋒轉頭看她,“什麼?”
“剛才的沒說完呢!”
都過去不少時間了,這人居然還記着,林雲鋒也是服了。
他夾着煙蒂,淺淺的吸了一口,又緩慢吐出來,目光透過煙霧鎖在蘇蒽臉上,“你不就是個任性好奇的小孩嗎?”
“任性和好奇的點在哪裏?”
“你覺得呢?”
蘇蒽朝他靠近一步,身側部位微微貼着他的,“我是小孩?”
林雲鋒眸光深沉,沒說話。
蘇蒽繼續靠過去,擠到他跟前面對面站住,腰抵着欄杆,身子貼着他的,周邊是來往不斷的遊客,耳邊是孩子嬉笑的聲音,頭頂落下明晃晃的光線。
蘇蒽平靜的和他對視,“我是小孩?”
林雲鋒要往後退,蘇蒽一把拽住他腰部的衣服,“嗯?”
片刻后,林雲鋒敗下陣來,他對眼前女人的大膽實在心服口服。
“好吧,你不是小孩。”
蘇蒽沒放他走,“那我是什麼?”
因為是出來玩,所以今天蘇蒽穿的很輕便,腳上套着運動鞋,頭髮綁在腦後梳成長長的馬尾。面容清爽乾淨,透着濃濃的秀氣。
林雲鋒的視線在她臉上細細的劃過,之後說:“你是個女人。”
蘇蒽:“什麼樣的女人?”
林雲鋒想了想,說:“很有魅力的女人。”
蘇蒽終於笑了,鬆手放開他。
林雲鋒也笑,神情很放鬆,“滿意了?”
“嗯。”蘇蒽伸手過去勾住他的手臂,“滿意了。”
他們靠在一塊,蘇蒽能感受到身邊人身上傳遞出來的熱氣,那種鮮明的荷爾蒙氣息讓她隱隱的有些熱血沸騰。
林雲鋒也不動,就那麼穩穩的讓她靠着,眼睛看着裏面,林安山正高興的跟他們招手,林雲鋒不自覺的又笑了笑。
中午在內部餐廳吃的飯,之後就是爬山。
他們爬了一半,轉了一個圈之後在中間的一個休閑區停了。
這裏有個小賣部,還有一家咖啡廳,遠處是一個平台,有人在打羽毛球,再對過去是一小片溪水圍繞的石堆。
也是被特意開發過了,綠林山石,潺潺流水,風景很好。
林雲鋒突然說:“給你們拍個照吧。”
蘇蒽有些意外。
林雲鋒指着不遠處的一個亭子,“就那邊好了,採光也好。”
蘇蒽本身對拍照這件事沒什麼興趣,平時也不玩自拍,不過看林雲鋒難得有興緻,她也沒拒絕,拉了林安山走了過去。
蘇蒽走到一個地方,“這裏?”
“往右一點。”
蘇蒽聽話的朝右挪了一步。“這裏?”
“對,笑一笑。”
林安山自己也知道自己太矮,特意爬到了一個大石頭上站着,然後乖巧的咧着嘴笑。
太陽西落,光線染了點紅,沒再像之前那樣亮的發白。
林雲鋒按了快門,手機又往邊上移了移,將蘇蒽單個人鎖在這個框架里。時間有些長,蘇蒽動了動,低頭踢了下腳下的石子。
山林間有風徐徐吹來,蘇蒽半個身子站在光線里,打亮的側臉多了些以往少見的溫柔。
林雲鋒又按了下快門,說:“好了。”
林安山開心的奔過來看,之後又拉着林雲鋒給他拍了好幾張。
回到山腳后又坐了一次船,坐的是電動船,不需要自己用腳踩,前方還安置了一個水槍,可以對着湖中心的圓球射擊,射中後會有水柱飆到空中。
林安山坐在前方專心致志的打圓球。
蘇蒽和林雲鋒坐在後方安安靜靜的看着,他們都沒說話,迎着風,對着整片的山和水。
蘇蒽突然伸手過去,握住他的。
林雲鋒手翻轉,跟她十指糾纏在一塊。
太陽更往西沉了一些,灑落的日光越加溫柔。
回去時林安山趴在林雲鋒身上打瞌睡。
林雲鋒說:“安山今天很高興。”
蘇蒽說:“你們以前沒來玩過嗎?”
“沒有,沒那個時間,也沒想到。”
蘇蒽說:“未來有機會的。”
林雲鋒點頭,“嗯。”
到了公寓樓下,蘇蒽不打算上去了,準備回家休息,她也有點累。
林安山下車前問:“阿姨,明天你來接我嗎?”
蘇蒽說:“你希望我來接你嗎?”
林安山用力點了點頭,“嗯。”
蘇蒽笑了下,“明天不行,阿姨要回家。”
“噢。”林安山有些失望的樣子。
林雲鋒看着她,“要回C市嗎?”
蘇蒽點頭,“嗯,要回去幾天。”
林雲鋒也不多問,只說:“路上注意安全。”
蘇蒽搭着方向盤,挑了挑眉,“就這一句?”
林雲鋒沉默了下,說:“你想聽什麼?”
蘇蒽不說話,只凝視着他。
林雲鋒讓林安山先慢慢走回家,自己等會追上去。
小孩走出一段距離后,蘇蒽說:“會想我嗎?”
林雲鋒淡淡的笑。
蘇蒽握緊方向盤,“會等我回來嗎?”
林雲鋒這次沒什麼猶豫的說:“會。”
-
蘇蒽第二天回了家,進門看見劉景秀在給她曬被子。
蘇蒽過去搭了把手,說:“前兩天電話里不是說剛曬過嗎,今天怎麼又曬。”
“趁天氣好多曬幾次也沒事。”劉景秀笑着在蓬鬆的棉被上拍了拍。“當天曬過的被子睡着舒服,你去把枕頭也拿過來。”
蘇蒽回房將枕頭也帶了過去。
劉景秀平時沒什麼娛樂活動,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待在家,最近買了一些毛線在打毛衣。
客廳沙發上放着一隻小竹籃,裏面裝着淺藍色的線團。
劉景秀拿起來給她看,“這個顏色可以吧?”
蘇蒽點了點頭。
母女兩在客廳坐着,劉景秀想起來什麼,說:“小辰前段時間是不是去找你了?”
蘇蒽抬了下頭,“你怎麼知道?”
劉景秀說:“魯寄情犯病了,我就想着他會去找你。”
魯寄情是向辰禮生母,向辰禮被接入向家后沒幾年也來了C市,但可能是生活起落太大,導致精神狀況不太好,會記不清人,也會有暴力傾向,由此一直住在療養院。
蘇蒽低頭緩慢的剝着橘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劉景秀看着她,“你不知道?”
蘇蒽搖頭,將橘子掰開塞進嘴裏。
劉景秀神色略帶複雜,片刻后暗暗嘆了口氣,還是說:“你要有時間就過去看看。”
拋開那些恩怨,兩家之間還有更深的情分在,蘇蒽懂這個理。
“我知道。”
中飯後去了向家,鄧潔婷看到蘇蒽來很高興,特意讓人準備了點心,都是蘇蒽愛吃的。
鄧潔婷笑着看蘇蒽,“這次來總要多呆幾天了吧。”
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用了有些年份了,聽說是在某個拍賣行拍來的,鄧潔婷的寶貝之一。
“是。”蘇蒽幫着她洗杯,“三四天吧。”
“那這幾天就住這了,小張正巧剛把你那房間收拾過。”鄧潔婷轉向劉景秀,“阿秀,你看呢。”
劉景秀看了蘇蒽一眼,說:“也好,小航也好有個伴。”
“我也是這個意思,航航天天悶在家,也只有蘇蒽來了才高興一些。”鄧潔婷對向一航也是真發愁,她又轉向蘇蒽,“蘇蒽,行嗎?”
蘇蒽放下杯子,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好的。”
院子裏養了一隻幾個月大的阿拉斯加,黑白色,虎頭虎腦的,看見蘇蒽扭着屁股奔了過來。
後來聽說是保姆家養的狗生了抱過來的,好給宅子裏增添點生氣。
蘇蒽沒事幹,就在院子裏逗狗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跑過來找她,說向一航午休結束了。
二樓有個玻璃花房,連着向一航的卧室,說是花房,其實放的大部分都是書,更像是迷你小書房。
裏面放着一個鐵制吊籃,旁邊還有卧榻,前者是蘇蒽喜歡,長期給她留着的,後者則是供向一航自己休息的。
蘇蒽進來便看見向一航靠坐在卧榻上,穿着銀灰色的家居服,應該剛洗過澡,整個人看過去潮乎乎的。
“哥!”
向一航放下手邊的書,轉頭看過來,露出俊秀柔和的五官,見了蘇蒽也不驚訝,他淺笑着,“我就猜到你這兩天該回來了。”
蘇蒽笑了笑,“你看的什麼書?”
向一航將封面轉給她看,是一本簡史。
蘇蒽說:“剛起來就看這些不累嗎?”
向一航說:“打發時間的。”
蘇蒽走到吊籃旁要坐。
“等一下。”向一航叫住她,拍了拍卧榻,“坐這邊來,那把椅子壞了。”
蘇蒽看了看,沒找到問題所在,她問:“哪壞了?”
“上面的鐵圈生鏽了,有點剝落。”
蘇蒽說:“這沒關係的。”
向一航還是堅持讓她坐過來,邊說:“下次換了新的你再玩。”
蘇蒽笑了,“玩什麼呀,又不是十來歲。”
向一航說:“你就是三十來歲在我眼裏還是小。”
蘇蒽沉默,她突然想起前一天跟林雲鋒的對話,那個人說她可不就是小孩呢,用那樣一種略帶縱容的語氣。
“想什麼呢?”見她突然出神,向一航問道。
蘇蒽搖頭,“沒什麼。”
她盤腿坐上卧榻。
玻璃外是澄澈的藍天,朦朧的遠山,蒼翠的青樹,窗戶打開着,清風吹進來,呼吸里都是清爽的味道。
向一航彎攏膝蓋,將書遞給她。
蘇蒽順從的接了過來,背輕輕往後靠在他的膝蓋上。
“看到哪了?”
“183頁最上面。”
蘇蒽盯着最上方的字一字一句開始念。
這都是習慣性的動作,他們都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
蘇蒽小時候還在認字那會,向一航會挑些簡單的兒童讀物讓她念,每個晚上都縮在這個房裏,用着現在的姿勢。
後來慢慢長大,讀的也就越來越多,再後來就基本都是向一航自己在看的書了,以至於養成的習慣到現在也沒改掉。
向一航看着蘇蒽專註的側臉,眼底都是溫柔。
目光在她身上掠了一遍,最後停在她的頭髮上,上面落着一片半枯萎的樹葉。
向一航伸手幫她摘掉,捻在手裏。
蘇蒽念書的聲音一頓,扭頭看他。
“沒事,你繼續。”
蘇蒽收回視線,便接着往下讀。
向一航笑了笑,閉上眼睛。
-
劉景秀留下用了晚飯後準備回家,蘇蒽沉默的將她送到大門口,等向家的司機開車過來。
這裏靠山,不是密集的住宅區,由此氣溫更低一些。
大門口的復古馬燈點亮着,投出一片冷光。
蘇蒽面無表情的站在那,也不說話。
劉景秀看着她,說:“這邊晚上涼,別凍着了,換洗的衣服我明天給你帶過來。”
蘇蒽淡淡道:“不用了,以前的衣服這裏有備着。”
“太久了可能不好用了。”
“沒事。”
劉景秀知道她心裏不舒服,嘆了口氣,說:“潔婷平時對你怎麼樣你是知道的,小航也疼你,也經常念叨你,留下住幾晚有什麼呢。”
蘇蒽最煩她拿向家的恩惠說事,臉色就更難看了些,但是難得回來一趟也不想跟她吵。
便僵硬道:“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小蒽,你……”
“媽!”蘇蒽有些受不了的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沒有覺得他們不好,你不要總是在我耳邊說這些事,我實在……”
她一時也想不出妥當的詞彙來表達心中的煩悶,想了想,最後作罷。
蘇蒽無力的說:“算了,你先走吧。”
車子正好也開過來,在他們跟前停了,蘇蒽跟裏面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後幫劉景秀打開車門。
“回去吧!”
劉景秀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後沉默的上了車。
蘇蒽幫她關上車門,等車子開遠,才轉身走進大門。
這片沒有光污染,夜色很好,繁盛的星空也是很久沒見了。
蘇蒽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周邊亮着景觀燈,倒也不覺得黑。
在一片美觀的景象中,蘇蒽只感覺有些壓抑。
她坐了好一會,拿出手機給林雲鋒去了電話。
電話很快通了。
“林雲鋒。”
“嗯。”
蘇蒽一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就鬆弛下來,好像又呆在了那個狹小破舊的小公寓,眼前是男人很有魅力的笑容。
“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
蘇蒽抬頭看着夜空,“這個時間你很忙?”
“沒有。”
“你知道我在哪嗎?”
“不是在家嗎?”
也算吧!
蘇蒽說:“別人對你好會不會有負擔?”
“看情況了。”
“比如說。”
林雲鋒輕笑了聲,“你對我好就有負擔。”
石凳旁就是一張石桌子,蘇蒽背部靠在桌沿上。
她沉默了下,說:“真的?”
林雲鋒說:“假的。”
“……”
蘇蒽說:“我掛了。”
林雲鋒連忙說:“我剛真的是開玩笑的。”
蘇蒽無聲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嗯。”
安靜了會,林雲鋒問她,“你回家是看你父母嗎?”
“主要是參加一個生日聚會。”蘇蒽頓了頓,又說:“還有,我父親去世了。”
林雲鋒似乎是在倒水,水聲戛然而止。
過了會,他說:“抱歉。”
蘇蒽:“沒關係。”
林雲鋒:“什麼時候回來。”
“至少也要三四天吧。”
主屋裏走出來一個人,左右張望了一圈后朝着蘇蒽的方向直接走過來。
蘇蒽聽到腳步聲,轉頭看過去,是向家的保姆。
她很快到了跟前,說:“看你長時間沒回來,鄧姐叫我過來看下你。”
蘇蒽點頭,“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小先生的鴿子湯我裝在保溫杯里,杯子放在廚台上面。”
“好,我會給他端過去。”
事實上向一航不太喜歡喝這類湯水,但鄧潔婷知道只要有蘇蒽在向一航都會妥協,所以某些時候她會想着法的讓向一航多吃一些東西。
人走了,手機還通着。
蘇蒽低低的說:“我得掛了。”
剛才的對話林雲鋒也聽見了,也不問那些人是誰,他應了聲,“去吧。”
“晚安。”
“晚安。”
蘇蒽回到主屋,傭人都休息了,她到廚房拿了保溫杯上樓。
向一航卧室的門半開着,透出溫暖的光暈。
這一層就住了他,其他幾間都是客房,蘇蒽的房間就在他對面。
推門進去,向一航靠坐在床頭,手裏依舊是那本簡史。
蘇蒽皺眉,“怎麼還在看?”
向一航抬頭,見到她手裏的杯子,不由苦笑,“又給我喝這個。”
蘇蒽說:“不怪我。”
向一航臉上表情嫌棄,但還是把杯子接了過去。
打開蓋子,濃濃的香味瀰漫開來。
向一航不甘不願的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蘇蒽將他手邊的書收起來,放到床頭柜上。
向一航蓋着黑色條紋的被子,右手壓在上面,還戴着皮製的手套。
蘇蒽將他的手拉過來,碰觸的瞬間能察覺他突然的僵硬,隨後又很快放鬆下來。
手套脫了,將袖口往上翻卷,露出銜接口,蘇蒽已經無數次看過這個傷處,然而所帶來的惋惜和遺憾依舊沒有消減。
蘇蒽幫他褪去接受腔,從衛生間擰了熱毛巾出來,給他敷在手肘往下距離傷口幾公分的地方,輕輕的揉捏。
“這樣可以嗎?”
“嗯。”
蘇蒽專心幫他按摩,邊說:“哥,以後晚上不要戴。”
向一航笑了笑,“習慣了。”
蘇蒽看他,向一航臉上表情很淡,她說:“不能一直戴着。”
向一航說:“我有分寸。”
蘇蒽將毛巾下拉覆蓋住殘缺口,手下的肢體微微顫動着,說:“再昂貴再優質的材料也會感染的,你不是不知道。”
向一航忍着些許疼痛。
靜謐的夜晚,昏黃的暖光下,蘇蒽認真的表情帶出些許溫暖。
向一航看了她一會,最終妥協道:“我知道了。”
蘇蒽把毛巾拿走,她知道向一航也就是嘴上說說。
他厭惡這樣的殘肢,哪怕是他自己的。
他只會想着法的去遮掩,去逃避。
這個屋檐下除了蘇蒽,就連鄧潔婷都沒怎麼看過這個傷口。
向一航看着她,說:“明天陪我出個門吧。”
蘇蒽抬眼,很是驚訝的說:“出門?”
-
出門意味着要接觸更多的群體,向一航是高傲的,同時又是自卑的,他至今都很難接受別人異樣的目光,由此能主動提出來實在讓人意外。
兩人第二天在鄧潔婷滿是欣慰又感慨的目光里出了門。
蘇蒽開的車,直接開去了書城。
裏面人不多,在電子書盛行的時代,紙質書的需求量正逐步遞減。
向一航正在翻一本名人傳,邊問:“你有什麼想買的?”
蘇蒽搖頭,她不愛好看書,除非必要否則幾乎不碰。
走了幾個區域,向一航已經挑揀着拿了好幾本。
蘇蒽伸手去接:“我幫你拿。”
向一航側身:“沒事,幾本書我自己可以。”
蘇蒽收回手,目光掃過書邊,挑眉,“還看心理學了?”
“上次無意間翻到了,覺得挺好玩的。”
從書城出來時間還早,到了車上,蘇蒽問他:“現在去哪?”
“你有什麼想買的嗎?”
“沒有。”
向一航想了想,說:“要麼去看電影?”
“我都可以。”蘇蒽發動車子朝最近的電影院駛去。“有什麼特別想看的嗎?”
“沒有,到地方了看下介紹。”
十來分鐘的車程,到了本市最大的商業區,坐電梯上到六樓,因為影院和KTV在同一層,由此雖非節假日但周邊走動的人也不少。
一邊大屏幕上輪番播放着熱映的電影預告,兩人站着看了一會。
向一航說:“看科幻片吧。”
蘇蒽沒意見。
他們一起去櫃枱買票,正靠在那選座,有人在身後叫了一聲。
“哥!”
蘇蒽扭頭,看到了穿着一身黑的向辰禮,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妝容精緻的女人,他的未婚妻,馮姣。
儘管是同父異母的關係,鄧潔婷又視向辰禮為眼中釘,但詭異的是兩兄弟關係向來不錯。
向一航笑道:“也來看的電影?”
向辰禮:“嗯,你們看的什麼?”
向一航報了片名。
向辰禮說:“正好我也想看這個,一起吧!”
他走上前來,站到蘇蒽身邊,跟着一起看底下的電腦屏幕。
“你們選的哪個位置?”安靜幾秒后,向辰禮扭過頭看向蘇蒽,“問你呢!”
蘇蒽皺了下眉。
向一航說:“位置也還在挑。”
向辰禮盯着蘇蒽,聲音冷淡的說:“那我幫你們一起選了。”
他收回視線,對服務員指了指中間連着的四個位置,蘇蒽聽見馮姣在另一邊小聲說:“真看這部啊,聽說另一部更好看點。”
向辰禮低低的應了聲,“另外一部明天陪你看。”
馮姣便開心了。
蘇蒽有點無語,繞過去到了向一航那邊。
向一航低頭看她,“口渴嗎?我去買點水。”
蘇蒽想起來上午出來時向一航都沒怎麼吃東西,便說:“一起去,順便看看別的。”
小超市在對面,連KTV購物的一起,裏面來回晃悠的人倒是有好幾個。
買了幾瓶水,蘇蒽又拿了兩個小蛋糕。
蘇蒽說:“早餐吃太少了,你拿這個填填肚子。”
向一航笑了下,“我可不餓。”
蘇蒽說:“那也得吃點。”
向一航說:“你可跟我媽越來越像了。”
蘇蒽抬頭看他,目光乾淨清明。
向一航便又無奈的笑了下,說:“好,我吃。”
離電影開始還有二十分鐘,他們在休閑區等着。
向辰禮低頭在那把玩着礦泉水瓶,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馮姣有意想要跟蘇蒽說話,但蘇蒽本身話就少,幾句下來兩人也冷場了。
注意到向一航將蛋糕吃完了,蘇蒽第一時間抽了紙巾遞過去,對面的馮姣看的很神奇。
她低聲在向辰禮耳邊說:“蘇蒽好細心啊。”
向辰禮無聲的扯了下嘴角,眼底冰涼一片。
100多分鐘的電影,10來個人的放映廳,空曠的跟包場沒兩樣。
蘇蒽看到一半的時候手機突然震了下,她拿出來看,是林雲鋒發過來的信息,一**安山做鬼臉的照片。
小孩吊著眼睛,吐着舌頭,蠢萌蠢萌的,林雲鋒說是昨晚拍的覺得好玩。
蘇蒽發過去:那你怎麼現在才發給我。
林雲鋒:剛想起來。
蘇蒽想了想發過去:我想看你的。
向一航湊過來小聲說:“誰啊?”
“朋友。”蘇蒽按滅了屏幕,將目光投向大熒幕。
之後直到電影散場手機都沒反應,蘇蒽站在洗手間門口等他們,邊又給林雲鋒發去消息。
蘇蒽:人呢。
林雲鋒:在。
蘇蒽:怎麼不給我看你的?
林雲鋒:怕你想我。
旁邊另一個放映廳也結束了,有人稀稀落落的走出來,。
從蘇蒽身邊經過,嬉笑着討論着坑爹的劇情。
蘇蒽往後讓了幾步,眼睛依舊盯着那幾個字,胸口有種蓬勃的陌生情緒要湧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被林雲鋒這麼一說,她居然真的想立馬走到他跟前去。
她是想他的,她不否認。
蘇蒽思考着,過了好一會才回過去:你呢?想我嗎?
林雲鋒很快回了過來:我想每一個過來用餐的顧客。
嘁,蘇蒽低聲說:“承認一下能死啊!”
洗手間有人出來,是向一航他們,蘇蒽快速收了手機,之後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出口,向辰禮表示一起吃個飯,蘇蒽說:“不用了,家裏已經給我們留了飯。”
向辰禮看着她,冷淡道:“這是問題?”
向一航說:“不差這一頓了,明天你們早點來家裏。”
鄧潔婷的生日宴就在明天,舉辦場地就在向家主宅,雖然關係不佳,但該做的禮數還是得有。
向辰禮沉默了會,點頭。
各自回了車上,蘇蒽下意識的又看了眼沒什麼動靜的手機。
向一航注意到了,問:“在聯繫的是什麼朋友?”
蘇蒽發動車子,“你不認識的。”
“男的女的?”
蘇蒽看着他笑了下,“以後告訴你。”
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向一航明顯察覺到蘇蒽的情緒比之剛才愉悅了很多。
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沒再追問。
到轉彎路口,蘇蒽扭頭朝外看了眼。
大商場牆壁上掛滿了品牌宣傳海報,其中一張印着一個十分性感的歐美男模,手中把玩的是一隻銀色雕刻着精緻暗紋的方形打火機。
低調簡約的款式,瞬間讓蘇蒽想到了那個荷爾蒙濃郁的男人。
蘇蒽突然說:“我得去買個東西。”她轉向向一航,“哥,你在車裏等我一下。”
向一航說:“我跟你一起去。”
蘇蒽看他一眼,稍作猶豫后將車開到路邊停了。
兩人進到巨大的購物商場,也沒想着去問商場管理員,直接一層層找了上去,直到四樓才看到那個品牌打火機專櫃。
對着年輕的女營業員,蘇蒽直接開口說:“你好,我想買你們外面海報上的那款打火機。”
“稍等。”對方從裏面拿了一隻盒子出來,套着白色手套,從盒子裏取出打火機給蘇蒽看,並介紹說:“這是我們的限量款,這裏就剩這一隻了。”
蘇蒽也不多說什麼,只道:“麻煩幫我包起來,謝謝。”
營業員開了單子,蘇蒽付款完過來,接過她手中的禮品袋。
手上的東西沒什麼重量,蘇蒽開始想像林雲鋒拿着它點煙的樣子。
一直沉默旁觀的向一航這時開口說:“送你那個朋友的?”
蘇蒽抬頭看他,片刻后才點頭應了聲。
兩人朝外走,商場內播放着時下的流行音樂。
站上手扶梯,蘇蒽低低的叫了聲:“哥。”
“嗯?”
蘇蒽抿着嘴,表情很是躊躇。
向一航看着她,好一會才說:“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的。”
蘇蒽低頭,她想了想,說:“有一天我會把他帶到你們面前的,現在不是時候。”
向一航看着別處,可有可無的應了聲。
第二天辦的是晚宴,戶外流水席模式,做了很漂亮的燈光效果,中間還空出了一大片場地,晚宴正式開始后沒多久向一航陪鄧潔婷跳了第一支開場舞。
蘇蒽一個人站在僻靜的角落,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水果。
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蘇蒽扭頭看,向辰禮穿着一身黑色短款禮服,扎着同色領結,一手端着紅酒杯,正看着場內。
不算安靜的環境內,兩人都保持着沉默。
蘇蒽盤子裏的水果吃完了,轉身要重新去拿。
向辰禮這時道:“今晚住哪?”
蘇蒽腳步頓住,說:“我這幾天都住這。”
“嗯。”他抿了口酒,“要是今晚回去我送你。”
“不用。”蘇蒽說:“馮姣呢?”
向辰禮:“沒帶她過來。”
蘇蒽也不問為什麼,她又說:“你媽媽最近怎麼樣?”
向辰禮默了默,才說:“就那樣。”
在一起的那些年魯寄情發病的時候向辰禮的情緒也受到波及,那會一直是蘇蒽陪着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蒽的陪伴是向辰禮的一種精神支柱。
這一點他們彼此都明白,由此在劉景秀說起時蘇蒽心裏挺不好受。
蘇蒽端起杯子喝了口酒,將目光投向熱鬧喜悅的人群。
這時她聽見向辰禮輕聲說:“我媽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