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石洛
黑暗籠罩着這個航空港。
稀稀落落的戰艦,混着客船,漂浮在這個港口內,好像散落在黑暗空間中的碎片。
港口是一百年前建立的民用港口,但因為戰事緊張,這兩年也被用作偶爾停泊一些路過的戰船,但無一例外是匆匆而來,匆匆而走,船翼上都帶着和異獸-交戰的殘酷氣息。
天色還早,建在航空港兩側的商鋪,此刻還沒開門,只有一些小販,開着自己的大貨車,在警察尚未起床的時候,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兜售些來往旅人需要的商品。
在一輛灰色的大客車前,一名穿着破舊T恤,身材單薄的少年,正在和商販討價還價。
“電子地圖,可以便宜點嗎?”那少年的皮膚微黑,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時不時警惕地看向四周。
商販是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她攏了攏裹在自己脖子裏的羊毛圍巾,不樂意地搖頭:“不行不行,三十個宇宙幣,是最便宜的了!不能再少了……到底給不給錢?”
沒有電子地圖,根本寸步難行,必須要弄到這個,才能夠上船。
少年一咬牙,伸手朝自己的褲兜摸去,結果摸了一個空。
別說三十個宇宙幣,他現在就連三個宇宙幣都沒有!
“哼,沒錢,別是想白佔便宜吧?”胖女人翻了個白眼,瞟了眼本區最新的通緝令。
少年露出為難的神色,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陣的警笛聲,在黑暗而寂靜的夜中,尤為刺耳。
“大姐,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少年一咬牙,頓腳說,“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強盜,身上的東西都被搶光了……”
胖女人重新打量了那少年一眼,眯着自己的眼睛,呼出一陣陣白霧:“強盜?我看你就是強盜吧!我最討厭撒謊的人,尤其是這麼小的孩子!”
少年渾身一震,緊接着,就看到那胖女人丟過一個電子地圖來,啟動畫面就是最新通緝令。
通緝令上,赫然寫着本次的通緝對象:
石洛,男,十六歲,謀殺本區紳士畢博德,舉報行蹤者,賞十萬宇宙幣。
通緝令上還附帶了逃犯的照片,那逃犯有着方正的下巴,消瘦的肩膀,和烏亮的雙眸。
正是少年自己的照片!
石洛知道在這個商販這裏,是弄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於是乾脆的把電子地圖放在貨車上,轉頭就走。
警笛聲已經近了,自己不能夠被那些警察抓到,不然必死無疑。
“唉,你等等!”那胖女人在少年背後叫道。
寒風中的少年猛地回過頭來,兩條黑黑的眉毛擰成一個川字,寬大的破T恤也被風吹的晃蕩:“難道你還想抓了我去換賞金?”
那胖女人的兩眼放光,她盯着少年,嘴唇微微顫抖,聲音中也含着興奮:“畢博德真的是你殺的?”
少年遲疑了片刻,然後就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是我殺的!他害死了我奶奶,那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要報仇!”
胖女人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一個快意的笑,她解下自己的羊毛圍巾,隔着那一堆貨物丟給少年:“好!好!那混蛋終於死了!哈哈哈,殺得好!”
少年被圍巾砸了個正着,他有些詫異的看着那個女人。
“畢博德強-暴了我的女兒,女兒去法院告他,結果反而被誣陷成勾引道德委員會委員,丟到了監獄。我女兒不服,在監獄中上訴,結果被畢博德派人打死了。”
那女人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哽咽,眼眶也紅了起來:“我丈夫是個軍官,也因為這件事情向軍部提出控告,但畢博德隻手遮天,把我丈夫也殺了。”
石洛心中默哀,他奶奶的遭遇也差不多,不過是幫被畢博德侄兒欺負的小孩兒說了兩句話,就被人活活打死,他自己親自給本區總督寫信上告,結果被丟到集中營,差點死掉。
那女人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看着石洛:“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報仇了,沒想到前幾天聽說他被殺了!終於……報應!”
女人從自己的貨車裏找出最新的電子地圖,兩包壓縮食物,丟到少年的懷裏:“都給你!快跑吧,搭乘前去狩獵區的黑船,警察抓不到的!”
少年將那寬大的圍巾裹在身上,感到身體和心裏都暖和了不少,他朝着那名婦女深深鞠了個躬,鄭重地說:“謝謝你!如果我將來還能夠回來,一定會報答你今天的救命之恩。”
說畢,轉身朝着港口跑去。
當少年的影子都不見的時候,一隊憲兵也追到了這裏,朝着廣場上的商販們抖了抖手中的通緝令:“有人見到過這個逃犯嗎?”
商販們紛紛低下頭,自顧自的整理自己的商品,他們都知道剛剛那個少年就是通緝犯,但沒有任何人,說出少年的行蹤。
十分鐘后,少年裹着暗紅色的羊毛圍巾,縮在船艙的一角。
這艘前往狩獵區的黑貨船,已經離開了航空港,朝着茫茫宇宙進發。
少年從艙壁的窗口朝外看去,自己的家鄉,漸漸變小,成了一個漂浮在蒼茫宇宙中的一顆普通的星球,就此越行越遠。
“小哥哥……我餓……”
石洛回過頭,看向自己所在的空間。
黑貨船非常擠,靠着艙壁的是一排排鎖住的鐵箱,裏面裝着這次走私運送的一些物資,用鐵鏈鎖得死死的。
而空出來的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間,擠了十幾個像自己這樣的偷渡客。
一個老婦女,兩個年輕的姑娘,還有幾個比自己更瘦小的男孩兒。唯一一個成年的男子,也看起來細皮嫩肉,帶着眼鏡,蹲在角落裏沉默不語。
他們要麼已經睡去,要麼正沉默的吃着自己帶來的東西,只有挨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小女孩兒既沒吃的,也沒睡覺。她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瘦黃的臉蛋上,點着幾個雀斑,穿着一件明顯不屬於她的破襯衣,細細的小手正用力的絞緊,一雙大大的眼睛,帶着渴望,怯生生的看着石洛手裏的拿包壓縮食物。
“我好餓……”
“給你!”石洛把自己的兩包食物分了一包,給那個女孩兒,又把羊毛圍巾脫下來,裹在小女孩兒的身上,“我去弄點水,別著急,慢慢吃。”
那女孩兒用力的點點頭,但卻根本沒聽到石洛的後半句,她用顫抖着的手撕開包裝袋,立刻就把那乾燥的食物,丟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嚼也沒嚼,直接就這麼吞了進去。
壓縮食物迅速地在胃中泡開,漲大,女孩兒打了個嗝,被這麼迅速發漲的食物,弄得胃部生疼,但卻不敢哼出聲,只是眼眶泛淚,咬着唇,默默忍受着。
石洛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背,幫她順氣,然後站起來,弓着身子摸到了艙門口。
艙門口是從外面鎖上的,他拍了拍門,朝外面的守衛小聲說:“有水嗎?可以給點水嗎?”
艙門上,一扇小窗從外面拉開,一個滿臉凶氣的漢子,朝着裏面吼了一聲:“安靜點!你們是偷渡,不是去旅遊!給!”
巴掌大的塑料瓶從窗口扔進來,裏面裝着半瓶混濁的液體。
石洛撿起那塑料瓶,搖了搖,水裏的沙子清晰可見,必須要沉澱一段時間,才能夠喝。
他默默地回到原位,靠着艙壁,看着自己手裏的電子地圖。
帝國分為五個區,首都區管理的最嚴,也是最繁華和富麗的所在。剩下的幾個區,不是亂,就是黑,說是帝國下轄的統治區,其實都各自為政,皇室本來就式弱,加上戰亂頻繁,人類不僅和異獸作戰,也互相攻伐,皇帝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是徒有虛名,到了現在,普通百姓連皇帝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了。
而石洛打算逃難去的狩獵區,則是一個又亂又黑,海盜橫行,軍匪肆意的地方。
那裏沒有法律,沒有公正,只有力量。
誰的力量大,誰就是真理。是所有逃難者,犯了事的人避難天堂,也或者是地獄。
這艘黑貨船,屬於狩獵區的一個走私團伙,專門從帝國其它區域,走私各種物資和戰備品,當然也走私人。
年輕強壯的,弄過去充軍;年老體弱的,拉過去當礦工;至於年輕漂亮卻柔弱的——軍妓是他們最好的歸處。
石洛沒想過自己要去狩獵區幹什麼,但只要能夠活下來,幹什麼都好!
畢博德是個惡貫滿盈的混蛋,手上欠了太多的血債,石洛從未想過,要用自己的命,去抵償那樣一個混蛋的命。
或許會去挖礦,也可能去充軍當炮灰,賺幾個軍餉。
石洛又累又冷,還有些餓,但他不敢在不需要體力的時候,浪費寶貴的食物,於是他將剩下的那半包壓縮食品,塞到了自己寬大的T恤里,把T恤打了個結系牢后,就睡了過去。
殺了畢博德后,已經跑了三天三夜沒合眼,此刻終究是累了。
石洛是被一陣輕微的躁動聲弄醒的,他最先感到的是依偎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嬌小的身軀,在發熱顫抖,緊接着,一聲低低的悶哼傳進了他的耳朵。
石洛睜開眼,看見靠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小女孩兒,面色潮紅,渾身發燙,本來烏亮的雙眼,此刻蒙上了一層水汽,正用細小的手,拉着他的胳膊,微微發抖。
“石洛哥哥……”名叫伊娃的女孩兒小聲哼着,她的唇乾裂得都在流血了。
石洛趕緊將自己要來的半瓶水擰開,倒了一點澄出來的乾淨水在瓶蓋里,送到小女孩兒的唇邊。
伊娃一下子就把那點點水給喝乾了,可她的唇卻乾裂的更厲害,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出一道道的口子,鮮紅的血就從那些口子裏往外溢。
她的手把石洛的胳膊抓的更緊了:“石洛哥哥……我……好冷……”
石洛摸了摸女孩兒的胳膊,他感到那個瘦弱的身軀像個火球,顯然是發燒了。
石洛站起身,再次躬身朝着艙門走去,拍了拍。
凶神惡煞的守衛再次探頭:“幹什麼!”
“有沒有醫生?這裏有人發燒了,好像是痢疾。”
“沒有!”守衛不高興的吼,“偷渡逃難,還想要醫生,做夢呢!”
“那……退燒藥和消炎藥呢?”石洛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女孩兒已經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不僅把石洛給她的圍巾給扯掉了,還在用瘦弱的手,扯自己的襯衫,襯衫的扣子都被她扯掉了兩枚,露出瘦弱的尚未發育的胸。
如果不及時治療,這個小女孩兒恐怕要立刻發病,死在這裏了。
“沒有沒有!”守衛哐的一聲,關上窗口,“死了就丟出去,沒死別來找我!”
石洛只有退回來,他才剛剛十六歲,父親死了之後就子承父業去挖礦,沒讀多少書,更不用說治病救人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夠在她身邊低聲安慰她:“忍忍就過去了,沒事的……”
但這安慰顯然沒什麼用,那個小小的軀體越來越燙,瘦黃的小臉此刻已經被燒的通紅,女孩兒的話語都狂亂了起來,低低呻-吟:“唔……嗯……我好難受……嗯……我……我要……我要……”
“你要什麼?”石洛有些焦急,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更是覺得有些狂躁。
就在這個時候,船艙內那名瘦弱的青年,弓着身子蹭到了石洛的身旁,用手捅了捅石洛的胳膊:“喂,她是你什麼人?”
“不是什麼人,你能夠救她嗎?你是醫生?”石洛問。
那青年搖搖頭,蹲坐下來:“不是什麼人就別管了,她不是生病,而是——初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