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八章
靈犀尚在暈厥中,墨瓏此刻只能考慮實際問題:“你和雪五還剩多少修為?”
雪蘭河不答,只道:“你放心吧,小狐狸,此事我不會袖手旁觀。”
墨瓏本來還想追問,但看雪蘭河面容甚是憔悴,甚至全身到此時還是濕漉漉的,竟連把自己弄乾的靈力都捨不得動用,他心下稍軟,轉身到床邊照看靈犀,未再說話。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該立時叫大公主回來才行!聶季尋思着,南海水君繼位大典雖然要緊,但也抵不過這事。只是怎麼才能讓大公主相信呢?經過巨型章魚一事,單憑一面之詞,拿不出絲毫證據,顯然大公主是肯定不會相信自己……
“下一步怎麼辦?”聶季心裏煩惱,口中不知不覺也問了出來。
墨瓏定定看着靈犀,沉聲道:“只要靈犀一醒,我就帶她離開這兒,別的事情與我再無關係!”此時此刻,他已別無所求,只盼着靈犀能夠醒來,再不要受到其他傷害。
“你……”
聶季心想,你撒手不管也就罷了,大公主怎麼可能讓你帶走靈犀。
一直沒有開腔的東里長緩緩道:“正是這話,此事本就與我們無關,若不是因為靈犀,我們根本不會留在此地。現下,東海的人在這裏,天鏡山莊的人也在這裏,再怎麼論,此事也攤派不到我們身上吧。”
聽他語氣,倒像是東海無能一般,聶季惱道:“沒人求着你們留下,你們要走就走,我們東海事情自己會解決!”
“自己能解決最好!”夏侯風頂過去,忿忿不平,“把我們害得還不夠么,小白差點被肚子裏頭的幽冥蠱蟲害死,昨夜裏瓏哥也差點死了。”
“你莫忘了,是靈犀救了這頭羊。還有他,昨夜可是大公主親自出手救了他……”聶季駁道。
雪蘭河耳中聽見他們的吵嚷聲,心下甚是失望。雖然他心中也知曉,墨瓏口出此言,也是因為靈犀出事,已是心中大亂。但他曾親身經歷過八千年前與幽冥界的大戰,當時為了阻擊幽冥大軍,眾志成城,人人奮勇當先,犧牲者不計其數,那時候又何曾有人輕言放棄。
聽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雪蘭河想要開口相勸,不期然胸中氣血翻湧,喉頭一甜,他心知不妙,硬生生將要湧出之物咽了回去。這數日來,他連日奔波勞累,從東海趕回天鏡山莊,耗費修為與靈力救回君上,又日夜不歇守在瀾南上仙榻前,緊接着聽聞東海出事,立時再趕回來,將靈犀帶出水府。數日數夜,不眠不休,加上修為耗損過巨,他的身子已然有些支撐不住了。
山海大陸,群山之間,一座座烽火台已被廢棄數千年。
一群白鳥從天鏡山莊飛出,振翅飛上距離山莊最近的烽火台,羽翼扇動,上下翻飛,如同衝天而起的白色火焰一般。
不多時,遠遠的,下一座烽火台也聚集起了同樣有着白色羽翼的鳥兒,種類各不相同,有白隼,白貓頭鷹,白鷺等等,它們亦在烽火台上下翻飛,潔白的羽翼映着日頭,用身姿訴說著無聲的悲慟。
下一座烽火台、下下一座烽火台……直至整個山海大陸的每一座烽火台上都有飛翔的白鳥。而各地的風雨神望見這奇異的白色烽火,皆默默而立。
漁村中,小屋內,聶季與夏侯風尚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中,忽然聽見外間有小孩在喊:“下雪了!下雪了!”
玄股國在南邊,此刻還未入冬,怎麼會下雪?初始眾人都以為小孩胡鬧,並不理會,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頭有大人在驚呼——
“這時節,怎得會下雪?”
“這是異象!異象!”
當真下雪了?眾人面面相覷。白曦忙往門外去,一推門,紛紛揚揚的雪花被風刮入屋內,眾人看見,皆是驚詫。
夏侯風奔出屋外,見漫天大雪,飄飄洒洒,雪片都有巴掌般大,很快便將目光所及之處都覆上一層白色。
“此間的風雨神喝多了犯糊塗吧?”聶季也走了出來,皺眉望天。
如此異象,屋中眾人都出門來看,除了墨瓏。他專註地守着靈犀,莫說外間是下雪,便是下金子,他也毫無興趣。
雪蘭河立在雪中,任憑雪落滿身,一動不動。小肉球大概是頭一回看見雪,興奮不已,在雪地裏頭印腳印,打滾,撲騰,就數它最興奮。
東里長拄着拐杖,擔憂道:“天降異象,恐有大禍將至。”
“老爺子,你別嚇我!”白曦聽得不寒而慄。
雪蘭河輕聲道:“你們不必擔憂,這不是異象,而是訃聞,想要告知天下的訃聞。”
白曦聽了,奇道:“訃聞?誰死了需要漫天大雪來告之天下?難道除了玄股國,其他地方也都在下雪么?這陣仗也太大了吧!”
東里長看向雪蘭河,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忙朝白曦使了個眼色,讓他莫再問了。夏侯風一肚子好奇,看見東里長使眼色,只得忍住。
聶季卻自然要問個清楚:“誰啊?能讓四海八荒的風雨神都為之下大雪,這得是什麼人?”
雪蘭河艱難地張了張口:“……是瀾南上仙。”他離開之時,瀾南尚未離世,雖然知曉希望渺茫,但他心中總存了一絲希望,盼着有轉機出現,瀾南還能轉醒,沒想到他才剛剛離開,便已是人天永隔。
“訃聞……瀾南上仙死了!”夏侯風這下總算明白了。
隨着他的話,雪蘭河無法再壓住胸腔中的翻湧,嘴角滲出鮮血,身體無聲無息地倒在雪地之中。
“喂!喂!”
眾人都嚇了一跳,夏侯風最甚,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東里長忙喚人先將雪蘭河抱進屋內。
意外這樣接踵而來,聶季立在院中,看着蒼茫大雪,內心不免倉皇:“又倒下一個,這到底是怎麼了?”
見雪蘭河暈過去,墨瓏亦是吃了一驚。東里長為雪蘭河探脈,片刻后朝眾人道:“積勞過度,加上悲思傷身,唉……小白,你煮些小米粥,待會喂他喝一些。”
白曦應了,又拖着夏侯風去燒火,他自己洗鍋淘米。
“悲思傷身?”墨瓏詢問地看向東里長。
東里長朝外頭努努嘴,嘆道:“你道這場大雪為何而下?這是訃聞,只有上仙離世才會如此昭告天下。”
墨瓏一聽便懂了:“瀾南上仙?”
東里長沉重地點了點頭:“三青鳥奉西王母之命,駐世守護山海大陸,如今三去其二,連唯一的玄颶上仙都已修為盡失,與凡人無異。而幽冥地火在此時重現人間,看來有一場大劫將至。”
墨瓏靜靜看着靈犀,什麼山海大陸的劫數,還是青丘的動蕩,眼下他都無心去思量,他只希望靈犀能夠醒來……從靈犀服下丹藥,已經過了許久,她依然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這令他更加擔憂。上一次在雪峰下,同樣的丹藥,靈犀只過了一會兒就醒來,怎得這次過了這麼久都沒有醒來?會不會……不會!一定不會的!
他的手摸上她的額頭,然後輕輕覆在她雙目之上,手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着,心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的!她一定沒有被吸走精魄!一定還能醒來!
“你是不是懷疑……”東里長見靈犀一直沒醒,而墨瓏的手覆上她的雙目,“……和那些逆戟鯨一樣?”
“不可能!不會的!”
墨瓏斬釘截鐵道,只是他口中雖如此說,但卻怎麼也不敢去看靈犀的眼睛。
東里長知曉他的心境,蹣跚上前:“讓我看看。”
“老爺子……”墨瓏立即攔着他的手。
東里長慢慢拿開他的手,安慰道:“總得知曉她究竟怎麼了,興許還能找出別的法子來呢。”
明明知曉東里長的話有理,或者說這道理他早就懂得,但出於本能的懼怕,墨瓏牢牢抓住東里長的手,目光痛楚:“再等等,也許她馬上就會醒了。”
東里長嘆了口氣:“你想想,最壞的事情咱們都已經經歷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的命不好,萬一……”
墨瓏緊緊握着東里長的手,幾乎在他手上捏出青紫來,東里長也不叫疼,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自己緩過來。
過了半晌,墨瓏自己鬆開手,下了決心般:“我自己來看。”
“好。”東里長道。
墨瓏伸手,輕輕撥開靈犀的眼皮,查看她的瞳仁。一個人是否精魄被奪,從瞳仁中便可看出端倪,若是瞳仁渙散,毫無光彩,加上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便已是十之**。
而靈犀的瞳仁黯淡無光,但所幸並未渙散。墨瓏深吸口氣,又查看她的另一隻眼睛,亦是如此。
這種情況,又該怎生才好?
“如何?”最緊張的是聶季。
墨瓏沒回答,朝東里長道:“老爺子,你來看一下。”
東里長依言,依次看過靈犀的雙目,皺緊眉頭:“……看來要用追魂術才能弄清楚。”
“她到底怎麼樣?!”聶季急道。若是靈犀身上當真發生精魄被奪這等事情,他想好了,不管對方是不是靈均,也不管靈均是不是被幽冥中人附身,也不管大公主是否首肯,他都要替靈犀報仇!
墨瓏此時才看向他:“現下還看不出來,只是她雙目無光,三魂七魄肯定是出了問題,須得用追魂術才能知曉問題在哪兒。”
追魂術,聶季倒是聽說過,但從未修習過這等術法,忙問道:“你可會這術法?”
墨瓏朝東里長努努嘴:“老爺子會,但是……”
東里長示意墨瓏不必再往下說:“我來試試吧。”
“再等等……”墨瓏忙阻止道,“等雪蘭河醒了再說,他是天鏡山莊的人,也許會有別的法子。”
聶季不解,急道:“靈犀吃了丹藥也沒醒,為何不用追魂術試試?”
墨瓏盯了他一眼:“追魂術不是一個尋常法術,施術者須得魂魄離體,不能受到任何干擾,否則自身會有極大損傷。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最好不要用。”
“……”
聽聞如此兇險,聶季也不再出聲,靠在牆上,擔憂地看着靈犀。
外間,柴火噼啪作響。
屋外,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