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大德索羅號

易瑤臉色唰的變得慘白，作為一個穿越者,她比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都明白這個筆記本有多恐怖,而現在，她的名字已經被寫在上面了？她這輩子，就到此為止了嗎？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心臟猝死的感覺是怎麼樣的？會比上輩子死的時候更痛苦嗎？

時間已到，易瑤的眼神變得灰暗無神，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來，在中島綾子森冷的笑下,如同提線木偶一樣,慢慢地往樓梯口走去。

中島綾子在那張紙上寫着：森下遙,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斷脖子而死。

如果只是寫下名字沒有寫死因,被寫下名字的人一律是心臟猝死,如果寫下死因,詳細描寫死亡場景,只要不違背物理條件均可實現。這個筆記本可以操縱人們死前的行為,所以才會出現那些闖馬路出車禍的、寫下遺書後自殺的情況。這種能力，只要小心使用,不像夜神月那樣大張旗鼓地制裁全世界罪犯,以至於引起全世界的注意，誰都不會想到是謀殺，誰都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有這種殺人狂存在，誰能制裁得了間水澤人和中島綾子？

其實讓易瑤死在這棟樓房裏不好，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為什麼會這麼不小心摔下樓？樓里沒有監控，警方去學校調查后一定能從學生們的口述中察覺到易瑤對間水澤人的關注，就算不會發現筆記本，但是少不得要有一番麻煩的審訊調查，間水澤人用筆記本殺人後的心虛和恐懼在警局那種地方一定會一涌而出，到時候會怎麼樣誰也不清楚，如果是聰明人，一定會立刻想到這些。

可是中島綾子並不聰明，她的大腦已經被恐懼、憤怒和仇怨佔據，她只想立刻讓易瑤死掉，倒是她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產生一點讓易瑤死得不那麼體面一點的念頭挺讓人意外的……不，或者說，如果不是寫下名字后只有40秒的能寫死因的時間，如果不是她現在想不到更多，她會寫得更詳細，比如惡毒的讓她多摔幾層樓梯，在摔斷脖子以前多承受一些痛苦，就像她曾經看見易瑤和想起她時，就不受控制冒起來的各種死法。

一直以來，易瑤的感覺並沒有出錯，她一直覺得很危險，感覺自己會被寫在筆記本上，事實確實如此，中島綾子多次提筆，想要殺死她。

易瑤已經走到樓梯口，她如同提線木偶，根本沒有看到前方的樓梯一般，直直地走過去，然後一腳踏空，整個人向前傾去，向下摔去，連腳後跟都一下子消失在中島綾子的視線之中。

她一定已經摔下去摔死了。中島綾子快意地想，她早就想這麼做了，她討厭森下遙，非常討厭，比那些欺負她的人更讓她討厭，這種討厭摻雜着憤怒、羨慕、嫉妒和幻想。她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溫柔完美，森下遙其實是個冷漠的人，所以她覺得她很虛偽，明明對她的遭遇視而不見，從來不曾真正地對她伸出援手，卻總是一副溫和的，對她有所憐憫的模樣，像她那種一轉學過來就受到同學們歡迎和追捧的家境良好的人氣學生，怎麼會理解她的痛苦？肯定也像其他人一樣在心裏嘲笑她瞧不起她，像她那種人，死了才好。

中島綾子不知道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為了讓易瑤死得不那麼體面乾脆一些，她寫了死因。

——森下遙，從樓梯上滾下摔斷脖子而死。

她這樣寫了，所以易瑤絕對不會心臟猝死。心臟猝死，是比其他死亡方式更難以挽回和改變命運的方式。

易瑤滿懷絕望地一腳踏出去的下一秒，本該按照筆記本上的設定摔下去摔斷脖子的她，一頭栽進了一隻死神的懷抱中，於是被設定好的死亡進程被阻斷了。

中島綾子走到樓梯口，她以為能看到易瑤摔得肢體扭曲凌亂不堪的屍體，卻沒有想到，看到這樣恐怖的一幕：本該摔死的易瑤正站在階梯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在陰暗的樓梯間裏，對於中島綾子來說，這一幕不亞於見到了鬼。

中島綾子的眼睛瞪大，瞳孔幾乎縮成針眼，慘白的臉上表情扭曲，顫抖着身子看着易瑤喃喃自語：“不可能的……為什麼沒死？！為什麼？”她說著，掏出紙筆，顫抖着想要再寫易瑤的名字，只是還沒來得及下筆，易瑤已經幾步上來，一把把紙搶了過來，轉手就抽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無足輕重，中島綾子根本不在乎，她立刻想要將紙張搶回來，被憤怒的易瑤重重推倒在地。

易瑤看着這個瘦弱的女孩，內心滿是憤怒和難以置信，知道對方殺人是一回事，可親眼看到並且親身體會到這種被殺的感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心情太過複雜，以至於說不出什麼話來，她最終只能說出兩個字來：“瘋子。”

易瑤不再理她，轉身往樓下走去，中島綾子還在喃喃自語，不明白為什麼易瑤沒有按照筆記本上的死法死亡，她看不到易瑤的身後有一隻白色的幾乎全身都是骨頭的死神，他張着白色的翅膀跟在她身後，展開了兩條長長的脊椎骨一般的手臂，在她身周圍了一圈，黃色的冷血動物一般的豎瞳一直注視着她，易瑤根本沒有摔倒的可能性。

這樣的場景如果被人的肉眼所見，一定會覺得十分恐怖，被死神這樣擁抱，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可對於易瑤來說，沒有比這更讓她安心的了。

從陰暗的樓梯間走進黃昏微暖的陽光之中，撿起那本被她丟出窗外的黑色筆記本，易瑤如釋重負的一瞬間，那種被無形力量控制着走向死亡的后怕感也冒了出來，她的腿開始發軟，眼眶都紅了紅，易瑤一下子轉身抱住了死神，緊緊抱着他的腰，“雷姆，雷姆，雷姆，雷姆……謝謝你，謝謝你……”

決定來搶筆記本的時候，她是打了一個賭的，她打賭也許雷姆在注視着她，她打賭她的話對他產生了影響，她打賭如果出現難以預料的意外，他會幫她的。

他沒有讓她失望。

雷姆有些僵硬，好半響才應了一聲，“啊。……其實也是你運氣不錯。”他只是一個扭頭跟別的死神說句話的功夫，她的名字居然就被寫在筆記本上了，這個時候他再把那個叫中島綾子的人類的名字寫在他的筆記本上已經沒有意義了，好在那個人類不是單單寫了名字而已。如果是心臟猝死的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救才好。

人在涉及生死的瞬間都有些自私，易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期望和想法可能會害了雷姆，雖然她會被寫進筆記本，會出現中島綾子這件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連忙抬起頭，“可是……可是我的名字已經被寫在了筆記本上，你出來救了我，你會不會受到什麼懲罰？你會死嗎？”

“不知道，據我所知，並沒有例子可尋。”雷姆頓了頓，“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死？”

雷姆現在還沒有目睹傑拉斯的死亡，所以還不知道殺死死神的方法。

易瑤覺得這很危險，她有必要讓雷姆知道，“因為死神如果為了救人類而殺人，死神就會死。”這樣說來，雷姆只是救了她，並沒有殺人，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已經被寫下名字的她呢？那個名字會作廢掉嗎？

不過牽涉到自己，易瑤倒是比較容易冷靜下來的，沒有時間跟雷姆說太多，易瑤拿着筆記本走向小公園，小混混特別有職業道德，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想要拿到事成后的尾款，一直都老老實實地遵從着僱主的吩咐，守着間水澤人沒有離開。

間水澤人已經滿臉絕望，琉克按照死神界的規定守在這位宿主身邊，要直至他死亡才會離開。

看到易瑤身後的雷姆的時候，琉克看起來有些驚訝，然後更加興味盎然了。

搶到筆記本后，就可以阻止間水澤人和中島綾子繼續殺人了，可是然後呢？該怎麼處理？得到了筆記本的人類手中的筆記本被搶走上百天後，就會自動失去筆記本的所有權，也就是說到時候琉克的筆記本擁有者會變成易瑤，而間水澤人和中島綾子關於筆記本、死神和自己殺人的事都會忘個精光，可是死去的人不會活過來，他們甚至不需要承受殺人後的心虛和恐懼就能繼續生活了？

易瑤還沒有想到該怎麼處理，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扭頭看去，只見中島綾子跑了過來，看到被綁起來的間水澤人，她撲通一下就跪在易瑤面前，“人是我殺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殺的！是我把他們的名字寫上去的！他們羞辱澤人君，他們打他，傷害他，他們根本不配作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你要為他們報仇，全都衝著我來，不關澤人君的事，求求你了，森下桑！”

這個時候，從被抓到向死神求助無果后就一直都一副絕望認命模樣的間水澤人劇烈掙扎了起來，被膠布貼住了的嘴巴發出嗚嗚的聲音，發紅的眼睛看着中島綾子，劇烈地表達着什麼。

易瑤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一聲呵斥，“你們在幹什麼？！”一個戴着小圓老花鏡的老人經過這個小公園，聽到了大象滑梯後面的聲音，遠遠探頭一看，看到跪在地上的中島綾子和戴着黃色假髮，一看就像個小太妹的易瑤，當下就以為是什麼搶劫勒索事件了。

“我已經報警了！”老爺爺嚴厲地吼道，然後就開始大喊大叫了起來，這裏雖然比較偏僻，大部分時間都很清冷，公寓樓里的人們都過得很辛苦，大部分都早出晚歸，但是偶爾也是會有幾戶人家在的，他這麼叫嚷，很快就會把樓房裏和不遠處的雜貨鋪的人給叫過來的。

靠……這麼緊要關頭，居然殺出一隻老爺爺，也怪她，居然膽大包天，天還沒黑呢就敢做綁架搶劫的事。為了防止後面的麻煩，易瑤當下只好先帶着小混混跑了，反正筆記本已經到手，他們手上如果還有紙張，中島綾子也不會這麼來求她，正好她回去想想接下來的事要怎麼處理。

可是，易瑤沒有想到，第二天她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間水澤人和中島綾子自殺了。

他們早早地去了學校，然後爬上了頂樓，攜手跳下，頭也不回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個對於他們來說冷酷無情的世界。

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中島綾子高一，間水澤人高二，兩個一放學就抓着書包奮力狂奔，身後好幾個惡魔一樣笑嘻嘻追着他們跑要抓他們的同學的學校最底層人物，在躲藏中躲到了同一個地方，他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恐、無助和絕望和脆弱，他們是如此相似如此相似，照鏡子一樣地相似。

他們開始相互取暖，躲在同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利用着僅有的體溫溫暖着彼此，他們像兩片影子，彼此相依融合，沒有誰比他們更知道彼此的痛苦，更了解對方的夢想。

中島綾子高二，間水澤人高三，易瑤從北海道轉學到東京。非常溫和親切的一個人，很容易讓人心生嚮往希望跟她做朋友，唯獨很難讓人升起嫉妒之心。可是他們兩個班剛剛好同一天同一節課的體育課上，中島綾子卻看到間水澤人和其他男生一樣偷偷地看了易瑤好幾眼。

其實並沒有什麼，正如好看的花朵總會吸引眼球，看幾眼不代表心動，可是這卻在中島綾子心上蒙上了陰影，女性天生的嫉妒心讓開始又羨慕又討厭起易瑤，開始無法再用欣賞和公正的眼光去看待她的一切行為舉止，也拒絕她靠近，哪怕之後間水澤人根本沒有再多看易瑤一眼。

在年輕脆弱的兩顆心裏，他們每天所處的世界都是地獄，每天的遭遇都猶如天塌下來一般絕望恐怖，並且彷彿沒有盡頭，他們視彼此為唯一，為同個世界的人，所以撿到筆記本后的間水澤人沒有對中島綾子有絲毫隱瞞，中島綾子怨恨害間水澤人休學的那些人比怨恨班上欺負她的那些人更甚，以至於她毫不猶豫地把他們的名字一個個地寫了下來，卻不願意讓間水澤人寫下那些欺負她的人的名字……

現在，兩具年輕的屍體牽着手摔碎在這個給他們無數噩夢的校園裏，新聞、網絡中掀起了關於校園暴力的熱烈探討，將全社會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這上面。

……

“筆記本，還給你。”因為間水澤人的死，琉克的筆記本所有權自動落在了易瑤身上，於是琉克來到了易瑤身邊，易瑤直接把筆記本遞了過去。

琉克沒有立刻接過筆記本，他跟雷姆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連眼睛都完全是兩個模樣，雷姆是蛇一樣的豎瞳，琉克是黃色的眼球紅色的圓眼珠，此時這雙眼睛在易瑤和雷姆之間轉來轉去，看起來興味盎然的樣子，他問易瑤：“你撿到了這個死神的筆記本了嗎？”

“不關你的事，拿了你的東西離開。”雷姆說，死神之間也有分等級的，雷姆的等級比琉克更高。

琉克看着易瑤和雷姆，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發出邪惡的笑聲，臉上的表情也非常邪惡生動，跟雷姆總是顯得很淡定冷靜的樣子一點兒也不一樣。琉克尖尖的惡魔爪子一樣的手伸出來，接過了易瑤遞過來的筆記本，只是易瑤卻沒有立刻鬆開手，她的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遞過去，“見面禮和送別禮。再見，琉克。”

訝異地張圓嘴巴，琉克接過了筆記本和蘋果，飛了一會兒他把這個人間的蘋果吃掉，他一臉驚喜，“人間的蘋果真是……多汁！啊，早知道應該多要一個的，既然是見面禮和送別禮，就應該給我兩個嘛……”

死神琉克很喜歡吃蘋果，死神界中的很多死神都知道，不過死神界的蘋果永遠都長得像個乾癟的綠色花椒，味道也是乾巴巴的，這樣新鮮多汁的蘋果他還是第一次吃呢，他跟在間水澤人身邊的時候，那個宅男幾乎每天都是吃泡麵，更別指望他買水果吃了，以至於他竟然是第一次吃到人間的蘋果。

那個叫雷姆的死神真是好運，找到了這麼有趣的人類，如果他的筆記本是被她撿到的就好了。他要想辦法多弄到一本筆記本才好，要不然筆記本被無聊的人類撿走，他沒有別的筆記本可以寫下他的名字結束他的生命，跟在無聊的人類身邊，可是比無聊的日子還要讓人難以忍受呢。

……

“按照規定，死神不能無故停留在人間界，如果我要長時間在人間界逗留，需要這樣。”雷姆把他的筆記本扔到了地上。

易瑤蹲下身撿了起來，“這樣，雷姆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邊了，對嗎？”

“沒錯。”雷姆點點頭。死神不能無故逗留在人間界以免在人間界引起混亂，但是如果是為了取回筆記本則是必須的了。

易瑤握住他的手，笑得眉眼彎彎。

雷姆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的人類，沒有再消失離開，他也不是很懂感情，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只是一隻不關心人類死活的心如止水的死神，他也還在疑惑她的這種不需要觸碰筆記本就能看到死神的異常情況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她那些前世今生的說法，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現在做他想要做的事——他想要呆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