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劈山救母二郎神
天氣慢慢變冷,大寒后的一天,大雪封山。大黃站在山頂上吹冷風,打了寒戰,原地徘徊。師父不知在忙什麼,讓他去山峰頂上督促楊戩練功,黃大郎這等偷奸耍滑之輩,必然是能鑽空子就鑽,遠遠看了一眼,恍惚看到楊戩的紅斗篷,黃大郎心說,楊戩那小子練起功來,廢寢忘食,狀若癲狂,怎麼會偷懶?天冷得鼻涕掉地上都碎,這會兒最好是就着鹹蛋黃,喝碗熱粥,燃個火堆,窩回老窩裏再睡一覺。
合該如此。
黃大郎一甩尾巴,回去睡覺了,沒理這茬。他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把給楊戩送飯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楊戩在雲雪峰上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不來,肚子餓得直叫,只能坐在石板上撐着腦袋歇息。雲雪峰下山的路已經被大雪蓋住了,雪深及腰,寸步難行。
上午天還放晴,過了晌午,天色又暗下來,大團大團的雪往下落。高處不勝寒,山上更是冷得厲害,楊戩原練得一身大汗還不覺得,靜坐了半個多時辰,便覺得冷得發抖,上下牙撞在一起碎響。又餓又冷又累,乞丐都比他過得舒服,好歹乞丐在方圓一里內還能找到說話的人。
大哥說,越是環境惡劣,越能激發體內潛能。楊戩心說,這一定是大哥在特地考驗我,我必得表現得好些,讓他刮目相看,知道他弟弟不是個懦夫。這麼想着,楊戩也不打熬筋骨了,找了一處背雪的地方,盤腿坐着,咬牙運行大哥教給他的心法。
大師父給他的,不是佛門的東西,而是當初做道士時,強記住的一些古卷。當年有些看不懂的文字、語句,到了這方天地,學了這裏的語言,茅塞頓開,大師父才知道原來那是三清觀的祖祖輩輩從這會兒傳來下來的老古董,當晚連夜默寫出來,第二天教給了楊戩。
不是大師父小氣,藏着佛門的經典不傳授,而是楊戩本就該是闡教的人,所以他才會和氣仙門的眾人處處不合——氣仙門是截教通天教主坐下二代弟子一氣仙馬元的道場。
楊戩練得入迷,頭頂冒熱氣,體內一半涼一半熱,兩種氣體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彷彿兩頭瘋牛,用犄角四處亂頂。楊戩咬牙堅持着,下嘴唇咬出血來,不敢挪動半分。他體內正維持一股危險的平衡,若是外界有半點兒刺激,都會將這平衡打破。
雪落在地上是有聲音的,“撲簌簌”、“撲簌簌”,輕綿綿撞在地上。忽然,兩團重音撞在地上,彷彿兩隻巨鷹落在了地上,繼而有人說話。山峰上寂靜,這兩人的聲音格外清晰。
一個說,“差不多了,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另一個有些猶豫,道:“再等等……不急,再等等。”
“我餓,養了十年,該吃了。”
楊戩心想,這兩人聲音很奇怪,像是喉嚨腫了。定是傷風了,我回去也要喝碗薑湯才好。一想到吃的,餓勁兒又上來了,肚子“咕嘰”叫了一聲。
那兩人忽然不說話,踩着腳步往這邊來。那人在大石頭上走了一圈,自古燈下黑,他仔仔細細四處查看,卻沒有跳下巨石看看。那石頭下面,正坐着楊戩。
“你太謹慎了。”
“不謹慎,我二人如何能活到今日?我說,還是早些把那血食吃了,莫要再等。十年前還小,如今是大姑娘了,皮嫩肉美,血脈也被激發出來了,再晚幾年,就怕……遲則生變。”
要吃的是人?楊戩心中一震。
“你總沒錯。”
“既然如此,那便趁着雪大,走吧。”
撲稜稜兩聲,這兩人遠去了。楊戩緩緩收了體內的功力,攀上了巨石,看到有兩隻大鳥,越飛越遠。那兩隻鳥,站立起來,可能有人高,當真是巨鷹。
楊戩伸手一彈,將兩團雪打了過去。那兩雪團融在大雪中,飛得悄無聲息,越來越小,最後化作兩粒水珠似的亮點,貼在巨鷹的尾羽上。
要不要追上去?父仇未報、母親未救、小妹不知所蹤,楊戩你已經自顧不暇了,不要蹚這趟渾水。楊戩在心中勸自己,可又一想,大哥向來寬厚,平日連螞蟻都不捨得踩死,若是讓他知道我見死不救,認定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那如何是好?
這人要救!
下定了主意,楊戩不再猶豫,燃了一支“急”的符咒,喚黃大郎過來。黃大郎在溫暖的小窩裏睡得天昏地暗,口水直流,壓根沒看到。楊戩坐在崖下等着,邊等邊把那兩人的話仔細琢磨。修道之人,要主動吃人的少,只有妖怪才如此,可妖怪也分個三六九等,一般像九尾狐狸、猿猴這種在修鍊上佔便宜的妖物,很少會吃人,吃人對他們而言,得不償失。只有修鍊艱難的小妖物才會靠吃人來提升妖力,比如老鼠精、黃鼠狼精、雜毛狐狸什麼的。
鷹的壽命與人一般,這兩隻體型比人還大一些,不像是那種要靠吃才能修鍊的種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來想去也沒有個結果,等了有兩三個時辰,只怕那人都已經被巨鷹吃剝乾淨了。楊戩心火“騰”地冒了上來,他打定主意要救的人怎麼能死了?餓火助長了心火,心火又燒在餓貨上,楊戩只覺得之前壓下來的那股陰陽之氣全鑽到腦子裏去了,頭疼欲裂。彷彿有人在他腦門上用鎚子撬砸,疼得他咬破了嘴唇,鮮血從嘴角緩緩流了下來。
一隻手緩緩撫在他額頭上,楊戩恍惚覺得一股清泉流了進來,沖淡了疼痛。這是誰的手?這麼溫暖。
楊戩睜眼一瞧,“大哥,是你呀。”
大師父說,“聽你的意思怎麼還有點兒失望?”
楊戩道:“沒有,大哥你辦完事回來了?”
大師父坐下來,道:“這趟還是出去找嬋兒。前段時間打探到,南山似乎有個女孩兒像嬋兒,我便跑一趟去看看。”
“大哥,你怎麼不帶我一起去!”楊戩有些激動。
“你現在練功最要緊,截教與你我的仇,遲早要出事,你得抓緊時間鍛煉自己、提高自己,居安思危、未雨綢繆。”
楊戩點點頭,“大哥說的是,不過看大哥臉色,這一趟……”
“沒找到。”大師父嘆了一口氣。
楊戩揉揉額頭站起身來,說:“大哥,找妹妹的事,一時也急不得,我現在倒是遇上一件急事。”接着把剛剛偷聽到的事情一說,大師父說,那還不趕緊去救人。
大師父燃了一支“急”咒,等了一會兒,黃大郎打着哈欠騰雲而來。大師父拉着楊戩跨上坐騎,順着楊戩指的方向而去。天色越來越暗,雪越來越大,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兩人順着那兩粒小雪珠藏的一絲神力一路追蹤,一路追到了百裡外一個山莊。落了地,黃大郎扭頭問,現在往哪裏走?
楊戩卻感覺不到那一絲神力了,可能是雪珠子被蒸發了,又或者那兩隻巨鷹發現了,“且走着吧,看看這裏有沒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娃。”
三人踩着雪往村裡走。這會兒天將黒,村裏的人都關門閉戶,估計是睡下了,少有人點燈,整個村子安靜得只聽見雪落地的聲音。
三人走了一會兒,聽見前面有撞門的聲音,夜晚寂靜,顯得特別脆響,三人趕緊走過去,便聽得有個女孩嬌俏的聲音,“我今兒個就走,不用你們送!你們王家可真都是好人,說起來給我吃給我穿,可這些年的花費,還沒養一頭牛多呢!替你家當牛做馬這麼多年,今日為了幾個錢就要把我賣給那樣的人家,我現在就走!”
幾人快步走過去,便聽到有個婦人的聲音,回她道:“死丫頭你走,你今天走出這個門,算是老婆子我養了條白眼狼,你走不出這個村,就讓雪埋了、鷹吃了、老虎撓花了臉。”那婦人追了出來,“把你送到大戶人家,那是我上輩子積福,才給了你這樣的運氣。”
“這運氣我受不起,你怎麼不給你親閨女啊?這麼多年我也受夠了,你口口聲聲喊我女兒,你哪兒有把我當過女兒看,天不亮出去挑草餵豬,白天給你洗衣做飯喂孩子,晚上納鞋劈柴燒火炕,我忍你十年,我忍,誰讓我孤身一人,沒個依靠呢?如今忍無可忍,我寧願死在外頭,死得骨頭渣都不剩,也不給你做嫁衣裳。”
“死丫頭!”屋裏“哐叮噹”扔出個東西來,把門給摔上了,那姑娘扭頭躲過了,緊兩步上前,“哐哐”兩腳踢在門上。門裏人聽見動靜,有小孩喊道,“她敢踢門!她敢,爹,你出去打她,你快去。”
姑娘在外面又踢了一腳,怕屋裏人真出來了,轉身跑出院子,往外跑去。
屋裏有人說,“真讓這丫頭走了?”
婦人接茬,“地凍天寒,路都封上了,她能去哪兒?我說你個死人,當初就是你把這小冤家弄回家,她這個刺蝟,弄的家裏雞飛狗跳,不得安生。你看看家裏這些個孩子,皮得像一窩猴子,都是讓她帶壞了。”
“話不是你這麼說的,當初那情形……算了,不說了,反正當初我是萬般無奈。老婆子,說句老實話,這丫頭這些年,給你幹了多少活,你說話不能理太偏。”
“呸,我理偏?我看……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丫頭了?好呀,我看也不用把她賣了,不如給你做小吧!到時候,這方圓幾百里的莊稼漢,誰有你臉大,誰有你這樣的福氣?你可真是長本事了。”
“老婆子你——你胡說,家裏這一窩孩子還不夠操心嗎?我再跟她生個十個八個,家裏還過不過日子了?我沒那心思,你把心放回肚子裏去。”
“好呀,還十個八個,你果然有那齷齪心思。”
“你這婆娘,我不是順着你的話在說嗎?”
“我的話?我說呢,十六七的姑娘幹嘛留到今天,我當你是心疼我,不讓我干粗活糙了手,原來你藏着這樣的心思,我打死你!”
“誒,你幹嘛動手,你放手。哎呦,你真打我,死婆娘。”聽聲音拉拉扯扯,撕把起來。
屋子裏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屋裏的孩子也不少,有跟着哭的,有上前拉架的,屋子裏熱鬧非凡,全村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外面聽牆角的三人互相看看,他們有武功在身,聽得另一邊牆角有人輕笑了一聲,轉過去一看,是個姑娘。這姑娘看上去年輕很小,粗布衣裳上不定疊着補丁,穿着十分寒酸單薄,可那張臉生得精巧極了。杏仁圓的眼睛,櫻桃般小嘴,膚白勝雪,看側面,略略眼熟。
楊戩快步繞過去。
黃大郎跟他師父咬耳朵,“二郎是不是想娶媳婦了,都不知道含蓄,想當年我跟白雪——”話還沒說完,那邊楊戩小心翼翼問道,“姑娘,你可是姓楊?”這女子眉眼間依稀與三妹有些相似,十來年過去了,如今二郎、三妹均已長開了,容貌間有變化,此女子說不定正是三妹。
那姑娘眼珠子一轉,防備道,“你是什麼人,我沒見過你,你不是這村子裏的……不過我看你到有幾分眼熟。”
楊戩一指大師父,“你看他眼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