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9
那淚痕深深觸痛了顧風,他一怔,雙手和嘴唇木訥地離開被他逼至角落的女人,意識漸漸清醒。
眼前的女人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肩、瑟瑟發抖,雜亂的髮絲垂在她的肩頭,她的眼尾處掛着兩道黑色的淚線,纖白的小臂上四道通紅的指印令人觸目。
她的眼裏,是滿滿的恐懼,以及毫不掩飾的戒備。
這一切都被顧風盡收眼底,他這才意識到,剛才他有多麼衝動和粗魯。
可是……當看到陳亦然摟着她的腰,看到陳亦然與她耳鬢廝磨,看到她為陳亦然喝下滿滿一杯紅酒,他再也無法淡定自若地控制情緒,內心的憤怒噴涌而出,他的冷靜和意識在那一剎那全部灰飛煙滅。
過往、誤會、地位、金錢,所有虛妄的一切,曾經將他們二人牽絆開來的一切,在那一瞬間,他真的全部放下了,他想什麼也不管不顧,將所有的一切統統拋之腦後。
那一刻,他的眼裏只有她,他只想要帶走她,將她完完全全據為己有。
他卻忘了,那些存在的終究存在。
她不屬於他,而他也早已不是她第一個男人。
放過她?
顧風用袖口拭去唇邊的鮮血,扯出一抹苦笑,這句話像是利箭一般,狠狠戳痛他的心房。
他顧風何時缺過女人?又何時需要一個曾經對他不忠不義的女人?
他突然覺得諷刺至極。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
“蘇小姐,”顧風突然凜冽一笑,冰冷的聲音在空落落的衛生間內回蕩,讓人不寒而慄。
蘇淺昔全身一怔,心跳再次加速。
面前的顧風孑然一身站在一米開外,冰冷陌生的可怕。
他的微笑邪魅冷漠,他的語氣譏諷至極,他說:“跟了陳總這麼久,難道你還不知道怎麼取悅男人嗎?你究竟……還在裝什麼純潔?”
空氣靜默,一瞬間,蘇淺昔只聽得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唇邊的腥甜和薄荷清香猶在,顧風決絕轉身,腳步堅定如鐵,背影在視野里逐漸化為一個黑點。
哀,莫大於心死,蘇淺昔緩緩闔上了眼睛,她但願她從未認識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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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蘇淺昔已經躺在了自家出租屋的小床上。
晃了晃腦袋,只覺得昏昏沉沉的,她已經記不得昨天最後發生了什麼,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手機兀得想起,蘇淺昔一愣,趕忙接起。
“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是陳亦然。
無論什麼時候,他的聲音總是那麼溫柔,聽得人心頭一觸。
蘇淺昔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在別人面前喝得爛醉如泥過了,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有沒有嘔吐,她撓了撓頭,“昨晚……是你送我回來的?”
“嗯,昨晚你喝醉了。”平淡如斯。
蘇淺昔垂眸,低道:“亦然……謝謝你。”
“跟我還這麼客氣。淺昔,當初是我讓你來明城的,我得對你負責。”
蘇淺昔:“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我……”
電話那頭輕聲一笑,“好了,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已經幫你給Donny請過假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嗯……顧風昨晚也喝多了,你別太往心裏去,昨天你哭得很厲害,好好休息吧,女孩子哭花了眼睛可不好看。”
心底突然一股暖流流過,蘇淺昔緊緊握着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昨晚,顧風走後她又悶頭喝了滿滿一大瓶香檳,藉著酒意,她的確是哭了,歇斯底里。
她記得,這是五年多以來第一次,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些什麼。
“好了,我在開車,就先這樣,有空我再聯繫你。”
蘇淺昔點頭,“好,你注意安全,再見。”
“嗯,再見。”
放下手機,蘇淺昔突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她也說不清那是怎樣的複雜和糾結,她卻知道……很痛。
望着穿衣鏡里的自己,臉上的妝容已經卸了,她知道是陳亦然替她洗乾淨了,雖然髮絲凌亂,卻終究不至於那麼狼狽。她的手撫上脖子上那幾處清晰的紅印,昨晚的一切又歷歷在目。
她多希望昨晚他是真的醉了,他只是不甘,只是因為熱血沖頂所以才會對她做出那一切瘋狂的舉動而已。
可是……他偏偏那麼清醒,清醒到記得所有的一切。
取悅男人?
究竟……還在裝什麼純潔?
蘇淺昔苦笑,時隔經年,鏡中的自己讓她感到陌生,而那個人,也早已不復當年。
她多想,時光能夠倒流,回到最初的模樣。
……
那是大學開學典禮之後一個月的事情,學院規定系裏每個大班都要組織一場月度學術活動,年級幾個大班班長都十分重視,使盡了渾身解數打算大顯身手。
身為一大班班長的蘇淺昔倒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從同學那裏聽到消息,這次活動將作為學期末考評的一個考察點,全年級最後一名的大班會不但會懲罰,還會比其他大班少許多福利名額。她吃了一驚,就算她不為自己着想,也十分害怕被同一大班同學的唾沫給淹死,這才開始着急,一連失眠了好幾夜。
說起她為什麼會當上一大班的班長,蘇淺昔更是一肚子怨氣。開學不久輔導員開了大班會,說年級人數太多不好管理,需要實行分層管理模式,將整個年級分為四個大班,每個大班選一名大班長出來。
蘇淺昔向來自由散漫,尤其不喜歡這些條條框框,輔導員激情澎湃開着大班會的時候她正在底下帶着耳機,手遊玩得飛起。
直到被季子諾重重推了一把險些從凳子上摔下去,她一抬頭,這才發現不止輔導員,全年級同學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第一反應是臉上有髒東西,拿出手機照了照,發現並沒有;第二反應是自己玩手機被發現了,慌慌忙忙卸下耳機,趕忙收了,發現那些目光還在她身上打量。
正納悶自己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成為焦點人物的時候,輔導員從講台上下來向她走來,笑得比花兒還燦爛,“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啊,那麼小蘇同學,就由你來擔任一大班班長一職,我看好你哦!”
啊?蘇淺昔黑人問號臉,看向季子諾,她扭扭捏捏半晌,才說:“剛才輔導員問誰願意當班長,好長時間沒人說話,顧風後來站起來說你願意,還指了你坐的位置,然後……”
顧風?那張冰塊臉一下子就從腦海里蹦了出來,蘇淺昔納悶,還沒理清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小顧同學需要如此兇殘地回報時,他已經從座位上再次佔了起來。
顧風看了看四周,然後揚聲,“這位蘇同學人很熱心,開學第一天就幫別人跑腿給我送東西,很喜歡服務大眾,絕對是當班長的好料,大家說是不是?”
然後,四周異口同聲,“是!”其中夾雜着無數男生羨慕嫉妒恨和女生花痴的眼神。
蘇淺昔反應過來顧風說得是那天開學典禮的事情。可是她當時的確是熱心幫他送文件啊,有什麼錯?
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那位學霸大神為什麼會落井下石,只能暫且將他歸為“恩將仇報的白眼狼”,與他來了場殺氣騰騰的眼神對決,最終還是在一片起鬨聲中敗下陣去。
蘇淺昔因而“如願以償”當上了大班班長,在無數個被同學們當做知心姐姐聊心事到一兩點的深更半夜,她的內心都是極度崩潰的,對顧風那位學霸大神的恨意也越來越深,並給他取了個外號——披着羊皮的狼。
然而,蘇淺昔漸漸發現,顧風不僅是狼,還是萬獸之王。不僅僅整個一大班“年級最強大班”的大旗需要他來扛着,就連組織個學術活動,也得借用人家的名頭。
得知學術活動重要意義的蘇淺昔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辦法——邀請已經畢業並且小有名氣的嫡系學長回來給大家做一場座談會。
她跑了整整一個禮拜,只有一位畢業后自己開了家小公司的周學長願意見她一面,可是對方知道她的來意之後就沒有好臉色了,她說破了嘴皮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說動人家抽出半天時間回學校做一場沒有任何薪酬的報告,心灰意冷準備離開的時候,周學長問了一句話:
“你是桐大的學生?那你和顧風是一級的?”
國難當前,私人恩怨和可恥的自尊暫且放置一邊。
蘇淺昔很識大體,瘋狂點頭,“對對對,沒錯沒錯沒錯,我們不僅一個級,還是一個大班呢!”
周學長終於露出了一抹“圍笑”,他說:“好,只要他能來參加座談會,我就回去。”
蘇淺昔當時高興過了頭,腦袋點得像個撥浪鼓,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回到學校,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顧風向來深入淺出,連課都很少去上,怎麼會參加座談會?況且就他們二人目前的關係來看,他又怎麼會來參加她組織的活動?雖然蘇淺昔並不知道她究竟哪裏得罪了他。
話雖如此,蘇淺昔可是自詡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的人,用一張珍藏版遊戲點卡買通了顧風的室友,終於在籃球場跟他來了個“美麗的偶遇”——她被籃球砸了。
一股腦向籃板底下衝過去,她就不信顧風不理她,她死死抱住砸了她腦袋的籃球,踮腳與高大的顧風對視,“去參加周學長的座談會,不然我讓你的籃球死無葬身之地!”
顧風睥睨足足比他低了一頭的蘇淺昔,沒有暴怒,沒有發火,只是揚唇笑了笑,說:“好,我會去。”
彷彿七月花開。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蘇淺昔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灌籃像是家常便飯的顧風,突然覺得他特別高大、身上的光環閃閃發光,簡直帥飛天際!
可是,對顧風的所有好感一直持續到周學長的座談會結束,她這才意識被顧風耍了,她竟然會相信那頭大灰狼說的話?
Tooyoungtoosimple!顧風看着像個風度翩翩的君子,就是背地裏不幹人事兒!
雖然從頭至尾也沒有見到顧風的身影,但是周學長來都來了,總不好直接扭頭就走,只能趕鴨子上架給同學們做了場報告。
他全程苦瓜臉,悶悶不樂,座談會死氣沉沉,走得時候還給蘇淺昔扔下一句:“這位蘇同學,做人,成功不成功不重要,但是一定要言而有信。”
蘇淺昔笑着賠罪,心裏卻早已將顧風大卸八塊,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周學長,她直接風風火火殺到了籃球場。
“顧風!你明明答應我會去參加周學長的座談會,為什麼不去?”這次她沒有傻乎乎地被籃球砸到,而是狠狠地將落地的籃球踩在腳下,動作像極了地方惡霸。
顧風支走了一起打球的同伴,隨性地仰頭喝了口礦泉水,走近蘇淺昔,盛氣凌人地睥視。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
傳說中的江湖絕學——翻臉不認人?
蘇淺昔怒了:“你個言而無信的騙子!”
顧風笑得凜冽,“彼此彼此。”他是在嘲諷蘇淺昔的先斬後奏。
蘇淺昔火冒三丈:“顧風!你過河拆橋、恩將仇報!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
蘇淺昔齜牙咧嘴,磨刀霍霍,“顧風,我從此跟你勢不兩立!走着瞧!”
顧風微笑:“榮幸之極。”
不過這件事的後續更加精彩,周學長回去后越想越覺得心裏憋屈,顧風沒見到,還活生生耽誤了公司一下午的業績,直接一通電話戳到輔導員那裏,告了蘇淺昔的小狀。
輔導員雖然知道顧風平時性子清冷,這事肯定兩個人都有責任,但是周學長一口咬定是蘇淺昔言而無信、心思複雜、動機不純,還批評了輔導員管理學生的方式。
遇到這種奇葩學長也是絕了,輔導員無緣無故被罵了一通,自然是滿腔怨氣,只能笑呵呵跟着賠罪。然後掛斷電話,召開一大班班會,批評了所有人,重點點名大班長把蘇淺昔,狠狠發泄了一通。
活動結束,一大班獲得了四個大班最後一名,實至名歸。
天塌下來個高的頂着,在大學的大班裏,蘇淺昔就是那個個高的。她自然而然淪為眾矢之的,同學們背後議論紛紛,說她辦事能力不足、領導能力差、不配當班長,戳得她脊梁骨生疼。
蘇淺昔越想越委屈,心裏雖然滿是不忿,想着“Youcanyouup,nocannobibi!”但是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於是當晚就又忍痛送了一張遊戲點卡給顧風的室友,打探他的行蹤。
月黑風高殺人夜,正是PK好時候!
地點仍是籃球場。
顧風穿得很隨意,抱着籃球慵懶地倚着籃球架,似乎早就料到了蘇淺昔會來。
高手一定要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蘇淺昔酷酷地吹了吹額前的劉海兒,語氣淡淡:“說吧,你到底想幹嘛?你看我哪兒不順眼可以直接說出來,別整這些曲里拐彎的!”
顧風轉過身來,揚唇微笑,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帥得讓人移不開眼。
蘇淺昔當時就在想,如果這個人不說話,好像……還真的挺帥的。
可是他還是開了口:“不想幹嘛,也跟你無話可說。”
蘇淺昔覺得自己剛才絕對瞎了眼,仰頭問:“你什麼意思?”
顧風垂眸:“沒什麼意思,就是看你,哪兒都不順眼。”
X!
蘇淺昔終於炸毛:“好!既然我們誰看誰都不順眼,話不投機半句多,PK吧!”
“怎麼PK?”
蘇淺昔冷哼一聲,大手一揮:“PK什麼老子都不怕!隨意!”蘇淺昔在網游中向來以鐵錚錚的漢子自稱,一時就脫口而出。
顧風顯然愣了一下,想了半晌,然後笑了笑,“我記得,你體育選修課選的是籃球。”
蘇淺昔:“沒錯啊,怎麼,不服?”
顧風:“這樣最好。既然在籃球場,那我們就按籃球場的規矩辦事。看在你是女生的份上,比投籃,二十個球,誰進得多就算誰贏,我讓你十五個。”他挑眉,字裏行間都是運籌帷幄以及——瞧不起人。
蘇淺昔冷笑,讓她十五個球?開什麼國際玩笑!
也就是說顧風就算百發百中最高得分也是五個,他究竟哪裏來的自信選修了籃球課的她二十個球連五個都投不進?
太狂妄自大,一定得挫挫他的銳氣!
於是欣然應戰:“好!你可別後悔!就這麼定了!”
顧風微笑:“你輸了,怎麼辦?”
蘇淺昔信誓旦旦,“我不會輸。”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如果輸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蘇淺昔當時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因為她根本從沒想過那麼容易的比賽她會輸。
顧風眼裏閃過一絲晶亮,然後一步步上前,字字清晰:“那好,你如果輸了,我要你拿着大喇叭在籃球場中央向我表白。”
蘇淺昔一怔,望着顧風洋洋得意的雙眸,在風中凌亂。
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繼續向前,直到把蘇淺昔逼到抵住籃球架,一臉邪魅,“怎麼?不敢?”
蘇淺昔心中憤怒的小火苗徹底被點燃,此人不除真是愧對她女俠稱號!於是漢子本性暴露無遺,她擼起袖子,大吼一聲:“來就來!Who怕who!”
然而,最終血淋淋的事實證明,衝動是魔鬼,顧風更是魔鬼。
儘管蘇淺昔已經拼盡全力,那晚的籃球彷彿跟她有仇似得,一連二十個,她竟然只勉勉強強進了四個,而顧風,穩穩噹噹,五投五中。
顧風笑容淡淡:“明天下午四點半,CUBA選拔賽,借個大喇叭,籃球場上不見不散。”然後留下一個神秘的背影,抱着他的籃球大搖大擺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蘇淺昔欲哭無淚,可是勝敗已定,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腸子都快悔青了。
後來……
蘇淺昔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盯着鏡子傻笑了半天,似乎與那個人重逢之後,總是會不經意想起許多過去的事。
可是……
回憶太美,就越發顯得現實無情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