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桃花村
在柳長言身後混吃混喝的這些天,我深切地體會了一把米蟲幸福的墮落生活。對於我這種坐吃等死的生活態度,柳長言不僅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反而極度縱容,他毫無二話就支持了我所有的活動。他這種行為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我本來沒什麼指望的人生更加沒有什麼指望了。你要讓一個朝不保夕,一直在死路這條道上撒開腳丫子狂奔的人,能有什麼崇高遠大的抱負,這要求實在是太有難度了些。反正對於我這個沒有什麼覺悟的人來說,這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三個在那座城鎮遊盪了好些天,等我把所有大街小巷全逛了一遍之後,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
步行至城外,等四周再沒有人跡的時候,柳長言和長清召出法器,一腳踏上去,“嗖”的飛出老遠。我站在原地有些糾結,到底要不要浪費這好不容易蘊養出來的法力,召出祥雲同他們一起離開?
我還在猶豫,他們卻又“嗖”的飛回來。
長清道:“狐狸,你磨磨蹭蹭什麼?”
狐狸!什麼狐狸?我叫青衣!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柳長言善解人意問道:“姑娘可是不便趕路?”
我很憂愁的點頭。
他笑了笑,說:“在下捎姑娘一程。”
我心裏美翻了,面上卻很矜持的點頭。柳長言的飛行法器是一柄劍,那窄小的劍身,那幾乎不能移步的長度,我再裝那麼幾下不穩,再不經意的撞上他的懷裏,那豆腐還不是想吃就吃!
我用手掩住不受控制彎起的嘴角,暗暗告誡自己要淡定,不要把美男嚇跑了。
我一路上,緊緊抱着柳長言的腰身不撒手。我手放的位置很恰到好處,太下了柳長言鐵定把我當成不知羞恥的淫賊,太上了目的又太明顯,豆腐不好吃。
我們趕到一座小村莊的附近停下。柳長言他逕自走在我和長清前頭,淡淡道:“這村莊聽說有惡鬼作亂,我們今晚宿在此處,來個守株待兔。”
他的神情風光月霽,動作瀟洒肆意,語氣淡定從容,可我走在後頭分明瞧見他的耳垂通紅,因逆着光,耳朵上的絨毛好像一道金邊,鑲上了他的耳朵,看起來更加通透了。
我看着他的耳朵,突然狼心一起,騰升起想要咬他耳朵一口的**。我欲哭無淚的擼起袖子,看看自己白生生的手臂,還暗地和柳長言的耳朵比了比,最後得出結論:我的手沒柳長言的耳朵好吃……
我一狠心,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卻不想沒控制好力度,這一口咬下去疼得我眼淚橫流。
柳長言不能吃啊!那我咬自己總行了吧!
長清被我這舉動嚇到了,驚道:“你這是餓傻了吧?哪有人自己吃自己的,話說我們早上不是剛吃過早飯嗎?”
我眼淚汪汪看着他,我不餓,就是想吃了你師兄。
“沒有,我只是突然覺得你師兄很可口。”
他一臉被嚇到的神情,杵在原地不走了。
柳長言他回頭喊道:“你們做什麼?”
我一臉笑意的迎上去,“沒什麼,我們在討論中午要吃什麼。”
柳長言搖頭笑道:“不是剛吃過么……”
我含糊應了兩聲,率身走在前頭。
此處種了許多桃花,一路上儘是花團錦簇,落英繽紛。我躍身上了枝頭,摘下桃花盛放的枝丫。
“姑娘,怎的還不走?”柳長言在樹下問道。
我把投向遠處的目光收回來,說:“前方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
我站着的樹枝突然微微往下沉了沉。我偏頭望去,見柳長言不知何時也來到桃樹上,立在我身旁。他低了低頭嗎,說:“我們去瞧瞧。”
等我們再往前的時候,發現前方站着一群穿着喪服的人,烏壓壓擠了一堆,好像在辦什麼喪事。
其中傳來婦人尖銳的叫喊聲:“我的女兒!天殺的,怎的如此對我們啊!”她嚎得最大聲,我本以為她是在哭喪,可等走進了才發現,只有她一人在哭,旁邊的人全低頭不語,四下沉默得厲害。
“娘!娘!”
一個穿着紅色嫁衣的姑娘被捆住,她在地上匍匐着,想要靠近那嚎啕大哭的婦人,卻被幾個粗壯的婦人壓住,使她動彈不得。
大哭的婦人瞧見了,想撲上去,卻也被一旁的大漢拉住了。
婦人雙手捶地,“我的兒啊!你的命好苦哇!”
那穿着嫁衣的姑娘被捂住了嘴巴,掙扎着,卻依舊發不出聲。她的眼淚像下雨般,把她的前襟都弄濕了。
我聽見人群里有細微的談論聲。
“哎,這不造孽么,好端端一個姑娘。”
“別亂說!她救了我們全村人,我們都會感謝她的!”
“幸好不是我家的女兒……”
“可不是么……”
他們明明穿着喪服,可並沒有見着即將下土的棺材,只有一個身穿紅衣的姑娘和一個大哭的婦人。
難不成他們想把大活人給埋了?
我驚愕。
剛想和柳長言說說這事,他已經快步走上前去。他走到人群的中間,站在那紅衣姑娘的身旁,高聲喊道:“各位父老鄉親,不知發生何事?”
人群中一陣騷動,過了一會兒,走出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臉上皺紋遍佈,步履蹣跚。他道:“外鄉人,你們還是快走吧!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柳長言拱拱手,溫聲道:“老丈人,不知此處發生何事?”
老者唉聲嘆氣,卻搖頭不語。
柳長言低聲說:“我們聽得此處有惡鬼為害人間……”
老者大驚失色,他四處張望,驚慌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也走進人群去,對着那老者道:“叔叔,我們是來捉這惡鬼的。”說完還討好的看了柳長言一眼。
柳長言道:“我們的確是為了這惡鬼而來。”
老者還是罷罷手,“你們可千萬別逞強,不知死了多少捉妖的道士,老朽可不想你們平白送了性命,勸你們還是快走吧!”
我大聲道:“你這般懦弱,難怪會讓那隻鬼欺負成這樣。你們剛才是不是要活埋了這姑娘,把她當成祭品送給惡鬼?你以為這樣她就會放過你們了嗎?真是可笑!看這裏的桃花開得這般鮮艷,你們這些年已經埋了不少姑娘吧?”
老者如遭雷擊,哆嗦着,結巴道:“你、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得意,因為美人的那些志怪的話本就經常這麼寫。
長清上前,掏出匕首,怒喊:“你們行事竟如此殘忍!簡直禽獸不如!”
他話音剛落,人群的叫喊聲此起彼伏,都是讓我們離開的聲音。
柳長言安撫道:“老丈人,我們真是來抓那惡鬼的。”
老者將信將疑,“你們真的行?倘若妄送了性命,可不要怪老朽沒有提醒過。”
柳長言點頭,朝他微笑。
老者對沸騰的人群喊道:“先散了吧,散了。”
那些人三三兩兩的離開,紅衣姑娘和大哭的婦人沒了禁錮,抱在一起慟哭。
“諸位還請移步寒舍,老朽再慢慢道來。”
這是一個叫桃花村的地方,雖地勢偏僻與世隔絕,卻也不失為一個世外桃源。可是三十年前,有個小夥子不甘寂寞,便想出去瞧瞧大千世界,瞧瞧外面的繁華。他在外頭飄蕩了好些年,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個姑娘。
可是村人好像不大歡迎她,總是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後來姑娘終於弄清楚了,她的情郎在村子裏有一個未婚妻。
之後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人發現那姑娘死在一個小山坡上。
“後來呢?那姑娘怎麼死的?”我問道。
那桃花村的村長瞪眼,“老朽又沒跟在她身邊,怎麼知道她怎麼死的?”
“可是你前面的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不會全是胡編亂造的吧?”
村長看了我好一會兒,繼續道:“後來村裡就鬧鬼了。起先是養得牲畜莫名其妙的死亡,只留下一灘血水和皮毛骨頭,我們以為是被狼吃了。可是後來便……有人相繼死去,也是同樣的死相。我們請了道士,道士說,他收不了這厲鬼,只有獻上貢品,才能平復她的怨氣,讓她不再到處吃人。”
柳長言道:“這麼說,是那姑娘的鬼魂作亂來的?可人死之後,一般都會魂歸地府,只有死前有滔天的仇恨和怨氣才會化成厲鬼,留在陽間。”
“這……聽說那姑娘,死相甚為不雅。”村長猶豫道。
我納悶,問道:“不雅?”
村長輕咳一聲,轉而言道:“她臉上、身上全是傷痕,瞧着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又問道:“都血肉模糊了,怎麼還能認得出,那個死去的人就是那個姑娘呢?”
“她穿的衣服,還有一些平日裏總掛在身上的荷包,都是那姑娘的!”村長氣道:“你到底是來捉妖的還是來聽故事的?”
他這神情,像極了大長老被我氣壞的模樣,我習慣要回嘴,卻硬生生忍住了。
柳長言出聲,道:“你們今天又要獻上‘祭品’?可是那女鬼又要出來吃人作亂了?”
村長慘白着臉,抖着聲音道:“就是在這幾天……本想趁着午時陽氣最盛,獻上‘祭品’的,到夜裏就沒人敢出門了。倘若我們不活埋一個姑娘,她的棺材就會自己飛回來,棺材停在哪家門口,那家的人就都被吃了!”他嘆道:“若不是真毫無辦法,這埋活人的缺德事,誰肯干呢?”
“為什麼你們不搬家?”我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村長幽怨看着我,“每個要搬家的人,最後都橫死了。”
看來這女鬼是要把這桃花村的人困死……
我們離開村長的家,來到一處小丘。
柳長言說道:“你們看這些桃花。”
我抬眸望去,桃花林連綿起伏,接着天際,銜着遠山。這桃花開放的季節,入目儘是灼灼的桃花,花朵簇擁在枝頭,安靜的桃林里,桃花開得喧囂熱鬧,美不勝收。
我中肯道:“很美,也很好吃。”等花都謝了,就會結出多汁美味的桃子!
長清眉毛一抖,“你吃花?”
柳長言扶了扶額頭,說道:“這桃木屬陽,最克妖邪之物,這裏裁了如此多的桃樹,可那厲鬼依舊橫行,她的道行怕是不淺。”
長清不屑道:“不過死了不到三十年的厲鬼,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裏去?”
我不明白他們說的,只惋惜這連綿的桃林為何結的不是桃子而是開了許多花。
等天色暗下來,村人都匆匆回屋,用力關上房門。我們三個一直守在村口,等着那口棺材出現。
月上中天,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有些無聊了,卻不好意提出想回去睡覺。只好盤腿坐在地上,拿出夜明珠,照亮方寸之地,拿出在集市買的話本看起來。
長清伸長脖子,想看清本子上的內容,“這寫的什麼?”
我把本子合上,說道:“秘密。”
他坐回去,氣呼呼的說:“誰稀罕啊!”說完從懷裏拿出一個麵餅,津津有味吃起來。
我不平衡了,怒道:“你居然吃獨食!”
他又摸出了幾個饅頭,得意道:“這些都是村裏的小姑娘偷偷塞給我的。”
我雖不明白他在什麼地方偷偷藏了這麼多食物,卻眼疾手快的搶過一個饅頭,義正言辭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他把剩下的饅頭抱在懷裏,嚷嚷道:“你問我師兄要啊,這些都代表了姑娘對我的心意!”
一直在四處觀望的柳長言聽見了,紅着臉,低低道:“在下沒收。”
連柳長言也收到了!我氣憤不已,用力咬着饅頭,好像出氣一般,為什麼就沒有小夥子給我送東西吃!
我憤然問道:“難不成村裏的小夥子都把東西送給你們了?怎麼就沒我的份?”
長清大張着嘴巴,懷裏的饅頭咕嚕滾在地上。
我心疼無比,這敗家子!都不能吃了!
長清大叫:“你可別胡說!送我東西的都是姑娘!”
我好奇問:“那送給你師兄的,都是小夥子?”
長清跳起來,“你、你……”
“噓!”柳長言示意我們禁聲,他低低道:“來了。”
我和長清停住,俱是回頭望了一眼,此時漆黑的夜幕下,一口棺材飄在半空中,正往桃花村飛來,眼看就快要到達此處了,看起來詭異無比。
棺材凌空飛到了村口,柳長言抽出長劍,朝棺材劈去,一聲巨響,棺材應聲摔在地上。
我本是不怕這些鬼怪的東西的,因為我就屬於這類鬼怪的範疇,要怕也是別人怕我。但是此時我心裏卻有點發毛。
“妖孽!還不現身?”柳長言清喝一聲。
四下沉寂,沒有任何動靜。
我推了推柳長言,結巴道:“去、去瞧瞧。”
他點點頭,我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朝那棺材走去。
這棺材蓋釘死了,可有幾塊木板已被蟲子咬了,有些腐爛。柳長言拿劍撬起棺材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我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些距離。突然手上一疼,突如其來的接觸使我嚇得回頭,卻見長清緊張的抓住我的手。他低聲道:“你怕不怕?”
我硬聲道:“不怕,有點緊張,我是第一次撬人棺材呢。”
他嘟囔:“我也是啊……”
突然嘣的一聲巨響,柳長言撬到一半的棺材板又給蓋了回去。柳長言又重新撬,這回怎麼也撬不動了。我一楞,把青鋒劍橫在身前,注意四周的動向。
長清跑到柳長言身旁,“師兄,我們……”他驀然頓住,朝我喊道:“小心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