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張合的沉默讓寧禮回想起什麼,笑得愈發輕佻,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讓張合有些無地自容。
阿綿沒有理會他們間的暗諷,向前邁一步,回頭輕聲道:“七叔叔這樣說,那是不是如果之前我不安分想通過這暗道逃脫,就也會中計了?”
“自然不會。”寧禮靜靜看她,似乎覺得她小小的生氣像個孩子,“七叔叔怎麼捨得傷你,這機關設置從殿內進入暗道是沒事的。”
張合聽這幾句對話,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鎮北王對郡主……
他驚得瞪大了眼,不知自己今日冒然前來是對是錯,突然殿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殿門倒塌,太子的身影自月色下隱出,大批禁軍從他身後跑進,呈兩隊一字排開。太子神情無變,幾步踏至書架前,語氣極為隨意,“孤的太子妃,就不勞七皇叔操心了。”
他故意強調‘七皇叔’三字,讓寧禮臉色微變,嘲諷道:“真正說起來,你父皇才該喚本王皇叔,而你,不過是本王孫輩的小兒,叫一聲‘祖父’倒還合適。”
聞言太子不怒反笑,側身將阿綿護在身後,“鎮北王這話倒叫本太子疑惑了,你莫不是連自己身世都弄不清了?也對,畢竟當初淮南王先天不足難有子嗣也皇室秘辛,別人藉此機編那麼兩句話就把你哄騙住了,也不足為奇。”
“只可惜讓鎮北王如今連親父是誰都不知道,當真可憐。數典忘祖,亦莫如是了。”
太子開口同時右掌扣住了腰間佩劍,左手握住阿綿,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低聲道:“莫怕。”
簡單二字瞬間讓阿綿忍不住淚崩,終於確定了陛下他們沒事。她揪緊太子衣袖,輕輕點頭。
親疏立見,至少重逢以來寧禮從沒見過阿綿這種姿態,他心中明明極為妒恨,偏要擺足了風輕雲淡的臉色,“太子以為這就能擒住本王了?”
語畢他一甩衣袖,從另一道門外同樣嘩啦啦湧出許多侍衛,以林勇為首皆手持刀劍,與太子帶來的人怒目而視,蓄勢待發。
阿綿從沒發現這座宮殿這麼大過,里裡外外站了近有上千的人,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泛着冷光的鎧甲。她還在想着今夜怕是要有一場大戰,卻見太子揮手,這邊的人微微收了氣勢,他笑道:“哪敢,說起來,孤還是來感謝鎮北王的。”
“先朝老臣多倚老賣老,父皇念舊情不願辭退他們,沒想到鎮北王如此貼心,幾紙信件便給他們安上了個謀反的罪名。托鎮北王的福,若非你這一謀划,孤還不知這大蒼竟有如此多不安於內的臣子。”
話一出,竟是把寧禮謀划的這些事說成全是在為他們做了嫁衣了。
太子還沒停,繼續道:“本來孤和父皇一直有心收服那些蠻夷,礙於百年前立下的和約不好動手。鎮北王也替孤和父皇解決了這件事,當真是憂國憂民,為大蒼謀福祉。”
他語調輕慢,全程帶着一股淡淡的調侃之意,不知禁軍中哪個侍衛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帶起一片鬨笑,更顯寧禮狼狽。
寧禮卻沒有因他這些話惱怒,鎮定道:“本王在做什麼,自己心中清楚,不勞太子為本王解釋。”
太子挑眉,倒有些驚訝他這極為能忍的心性了,也不再廢話,“鎮北王帶了多少兵馬進京,京城和西台大營中有多少大軍,想必你之前已經查得很清楚,如此,還要螳臂當車?”
寧禮沒說話,太子並不急着逼他,瞥了一眼暗道內的張合,張合羞愧低頭,太子不予評價,只對旁人道:“把機關拆了,讓他出來。”
立刻有人應聲前去,林勇護着寧禮走到另一邊,低聲道:“主子……”
他在門外時就聽到了太子說的那番話,此刻心中略帶不安。因為,誤導寧禮身世的正是他。
林勇只是一個小小護衛,極為忠心,當初有幸做了淮南王心腹,卻不料主子被荒誕的永獻帝活活氣死,當然想要報復。可是只憑他一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便一直伺機待發。多年後林勇聽說了主子被搶走的愛妾竟生了個皇子,雖然明知那肯定是永獻帝的血脈,還是決定孤注一擲,潛伏到寧禮身旁。
之後寧禮被封為鎮北王,他喜出望外,更是不遺餘力地挑撥寧禮心中的仇恨。林勇對此沒有後悔,只是有時會不免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他最初內心是非常抵觸寧禮的,畢竟在他看來這是永獻帝的餘孽,可是了解到寧禮在宮中的遭遇后,還是不禁心生同情。
但同情歸同情,他的復仇不可能放下。林勇有時會想,反正寧禮肯定也恨極了寧氏一族,他推波助瀾一番而已,算不得什麼。
今日真相被猝不及防挑開,林勇心中惴惴,不知道寧禮會相信太子的話還是根本沒聽進去。
林勇想說什麼,就見寧禮淡淡掃了他一眼,“本王還道你不會再叫我主子了。”
他知道!林勇驚訝地張大了嘴,寧禮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他一直都知道太子剛才說的事實……
“那你……”林勇口舌乾澀,一把年紀的人了,頭腦還忍不住熱起來。
寧禮輕嗤一聲,“身世?這些於本王有什麼意義,即便本王是元寧帝親子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你編造的那些話,大概……是讓本王更加有恃無恐進行報復的借口而已。”
說著,他遠遠望對面那群禁軍中望去,那道淺粉色的身影被太子掩在身後,他只能看見他們二人在親密地交談。不知說到什麼,太子伸出手拍拍阿綿的背,二人舉止間如同一對璧人,極為融洽。
寧禮目光像是被刺着了一樣,飛快瞥向他處,“外面還有多少人?”
“太子好像從西台營地帶了三萬大軍過來,加上宮內原本的禁軍,我們恐怕……撐不了多久。”林勇收斂思緒飛快回答,並道,“禁軍重新被太子收回手中,大皇子那裏應該是出了問題,主子,我們要不要先……”
“撤退”兩個字還沒出口,他就看見寧禮微一抬手,緊接邁出步伐,竟一個人不急不緩地走向了對面。
“王爺”不少他們的侍衛訝異低喊,躁動着想要跟過去,都被寧禮止住。
“王爺想做什麼?”“王爺不會是要降吧?”眾多侍衛紛紛低聲議論,他們氣勢本就不高,寧禮這毫無緣由的動作更是讓他們心思浮動,誰也不想輕易丟了小命。
林勇心中暗嘆一聲,極為凌厲地掃了一圈這些蠢蠢欲動的侍衛,“住口!王爺做什麼還容不得你們置喙。”
與此同時,見寧禮重新走來,太子握緊阿綿的手讓她放心,開口道:“鎮北王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寧禮回答,視線卻膠着在阿綿身上,“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你們是如何知道長公主的事的?”
元寧帝對長公主的疼愛,眾人皆知。如果他知道是長公主要親手將他推下寶座想毀了大蒼,他絕對不可能還能保持鎮定。當初元寧帝確實也表現得如此,他激動無比,甚至和寧禮用拳頭打了一架,才讓寧禮放下心來。
可太子這麼鎮定,顯然元寧帝不是真瘋,而一直在裝模作樣,那只有一個原因,他早就知道這個女兒的圖謀,並對她死了心。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太子真的給他解釋起來,“鎮北王既然知道宮中進了一位神醫,又怎麼會猜不出那位神醫的能耐?皇姐當初確實瘋了不錯,可瘋也有瘋的治法,父皇再疼愛她,也不會被簡單蒙蔽了雙眼。你把皇姐當成奇招,在本太子看來,也不免太過低估父皇了。”
“是嗎?”寧禮淡淡一笑,走得更加近了些,“這奇招難道沒有奏效嗎?本王可還一直記得六年前的事,莫非那也是‘陛下’裝的?竟裝了六年嗎,呵。”
不說六年前還好,一說太子便直接沉下臉色,目光如刀,刺向寧禮。
寧禮越走越近,幾乎還差幾步就要到阿綿身邊來,旁邊的禁軍頓時個個唰地抽出劍來指着他。身後傳來林勇等人的呼喊,“王爺當心——”
寧禮回頭看他們一眼,什麼都沒說,最終在離阿綿還有兩步之遙的地方停下,“阿綿。”
他聲音極為正常,不帶溫情不帶嘲諷,只平靜地喊出了這個稱呼。阿綿身體微顫,一聲“七叔叔”就要出口,被強制忍住,輕聲回道:“鎮北王叫我——何事?”
寧禮凝視着她,平和的目光自阿綿髮絲間逡巡到了她不自覺捏緊的手指,突得笑開,似乎已經滿足了。
他偏過頭與太子對視,“我只有一個要求——”
“我要阿綿,為我送別。”